阑珊汉魂
“故城!我说了一时半会没结果,你怎么又进来了?”
还没完全进门,一把沙哑的女子嗓音微微打消了玄鸣继续迈步的心思。此间主人似乎有点不堪其扰。
“子静,我带了两位贵客,他们正好可以帮上你们的忙。”
“既是故城兄嘴里的贵客,子静去迎一下?”此刻又有一把同样沙哑的嗓音响起,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
仵作堂的停尸房并不阴森,聚光天窗把光线放大数倍地倾斜到正中的尸首。
只有两位外套白衣,面覆轻甲的姑娘在这里。
玄鸣一进门,最吸引他眼球的自然是地上的东瀛人尸体,他急走几步蹲下观察,就连跟两位仵作的招呼都忘了打。
两位姑娘也是洒脱之辈,丝毫不以为意。见玄鸣看得仔细,其中一人就同样蹲下身来,说了些她们检查出的情况。
东瀛人的尸体皮肤呈青黑色,血管凸出,眼白发紫。与玄鸣当初在南凌渡口看到的韩刚一模一样。
“他虽然死了,不过躯干还没死。两位姑娘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发现?”
“嗯,我们的确发现了这具尸体的生机未断。”蹲下来的子静道。
“幸好贫道来得早,没有让它发作,待我帮两位料理了它!”玄鸣说完就要拔剑。
“料理?道长且慢。”另一名仵作翎椛阻止道。
“两位姑娘有所不知,此人中的毒邪性得很,若是放任不管的话,足以让他死而复生重新站在这个世间。”
翎椛摇摇头,道:“即便这是真的,这也是我们仵作堂的职责,不必劳烦道长。”
“……”
玄鸣转头看了苏谪一眼,见她同样在摇头,只好道:“好罢,两位姑娘别看这具尸体现在一动不动,这只是因为毒素还没有侵蚀完全,等它壮大到一定程度,这东西便要动起来了。一会还请把它捆缚好,免得它暴起伤人。”
玄鸣说完就站了起来,又道:“毒物诡异,还请多加小心,贫道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不便多扰,这就告辞。”
等玄鸣和苏谪离开后,故城略有责备地道:“玄鸣兄为人赤诚,他说的话你们不要当作耳边风了。”
子静没好气地回道:“那你还不去取条麻绳来。”
翎椛补充道:“故城,麻烦取铁链吧,我记得武备库有一条合用的。”
“翎椛?”子静一问,脑袋瞬间转过弯来,“是了,这具尸体是我们这些天接触的最严重的一例,还是谨慎些为好。”
她们之所以疲惫得变了声音,都是因为这段时间仵作堂接手的尸体中陆陆续续地出现了带毒的症状,整个仵作堂因此几近戒严,一刻都闲不下来。
玄鸣与苏谪回到天下楼别院,凉亭中诸位好友基本都在。
见二人联袂而归,刘明打趣道:“这不知不觉中,我们之中又多了一对?”
苏若闻言轻轻一哼,苏谪见状连忙坐到她的身边,安抚这个突然傲娇起来的姐妹。
玄鸣斜瞄了刘明一眼,懒得搭话,问众人道:“既然大家都在,不知诸君现在聊到哪了?”
“轩辕城的暗变,在座诸位可能都没有我的接触深,”刘明道,“自从重回丐帮以来,我每日便在轩辕城的大街小巷游荡。”
“也就是昨天,我在城西破庙有个诡异的发现,今日恰逢其会与大家说说。”
听到这里,楚羽笛的视线也从楚小妹身上移到了刘明处。
刘明继续道:“我听城西的小乞丐说,最近轩辕城的乞丐数量在逐渐减少,他认识的不少乞丐都失踪了。”
“经过我再三查访,得出了有人在朝这些行乞之人下毒手的推论。”
话音落,举座哗然。
“阿明说的话向来可信,他既然说得出口,自然不用怀疑。贫道来轩辕城不久,不知道竹楼主可知这轩辕城除了武侯府、天下楼、剑铺三个,还有什么江湖势力?”
竹闲与心临对视一眼,各自朝玄鸣摇了摇头。
“既如此,空谈也是无益,不如由贫道和阿明去城西的破庙看看有什么线索。敌人身在暗处,诸位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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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时节,两人出城没多久,天上便下起了鹅毛大雪。
朔风飞卷,刺骨的寒冷直入脖颈,就连身上的坐忘真气,都似乎抵御不了此刻的严寒。
“阿明,离破庙还有多久?”
“不远,大概还有两里地吧。”
玄鸣抬头望了望天,彤云密布,遮住了西垂的落日。远处的山脉就好像伏起的巨兽,绵延着向远方。
他隐隐有些心神不宁,道:“尽快赶路吧。”
刘明抿了一口葫芦里的酒,应道:“随我来。”
两人加紧脚程,不一会就在山脉起始处看见了坐落在山脚下的山神庙。
山神庙十分败落,屋檐还塌了一角。
推开门看,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都积了厚厚的尘土。
火堆的余烬就在角落,早已凉透。
“阿明,难得你能游荡到这个地方。”
第六章 寒夜()
朔风夹杂着大雪在天地间肆虐,路上行人急匆匆地各自归家。
楚羽笛在天下楼临街的窗边坐着,坐在他对面的是从剑铺到访的叶志耀叶庄主。
“这场雪下得可真不是时候,玄鸣兄他们怕是麻烦了。”楚羽笛喝了一勺胡辣汤,望天悠悠地道。
叶志耀问:“今天在茶里下毒的人查出来了么?”
“不曾,叶兄你别看这天下楼在轩辕城声名鼎盛,其实楼中并没有什么高手。”
“这个我是知道的,”叶志耀道,“有武侯府为援,即便没有高手,又有何惧呢。”
“话虽如此,终究不便。”楚羽笛摇摇头,他自强惯了,自然觉得天下楼的情况不妥,不过各人活法,说多无益。
他取了一小勺胡辣汤伸到身边的楚小妹面前,只看一丝丝热气被楚小妹吸入了鼻中。辛辣的气息把她呛得小声咳嗽。
楚羽笛见状微笑,伸手在楚小妹头上虚摸了几下。
此情此景看得坐在他对面的叶志耀皱起眉头,心想,这些疯子各有怪癖,想找几个正常的兴汉袍泽,有点难呐。
寒夜渐深,西边仍不见玄鸣二人归来的身影。
眼看雪越下越大,一直在开导楚小妹,想让她多点笑颜的楚羽笛,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叶兄,今夜大雪飘飞,恐怕正是多事之夜,你会在这里坐镇的吧?”
“我夫人与天下楼的诸位相谈甚欢,她不走,我自然也不走。”
“那正好,我先离开一阵,此地就麻烦叶兄看顾了。”
“你自去便是。”
楚羽笛拱拱手,抄起靠在窗边的落枫枪,自顾自地带着楚小妹下楼。
他把义妹送回别院,方才来到天下楼的马厩,从马夫手里接过缰绳。
见追音一直拿脑袋蹭他,楚羽笛道:“老家伙,把你扔在马厩真是委屈你了,走,本将军带你去寻兄弟去。”
羽笛飞身上马,把落枫挂在了得胜钩上,驱马朝西缓行。
他一边走着,一边在马上与追音说话。
“老家伙,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适了。”
“想我楚羽笛,也是一时豪杰,自从离开雅轩阁之后纵横江湖几未逢敌手。”
“谁知道一次阴差阳错之下,竟与兄弟去了那么一个诡异的坟冢。”
“得到羽林枪法这些孤本之后本来我也是认命了的,就当做磨砺嘛。”
“可是……”
楚羽笛微微伏低身子,手在追音的马脖子上轻轻抚着。
一个巨大的创口随着他的抚摸现于人世。
路人定睛再看,眼前哪还有神骏的追音,有的只是一匹浑身上下遍布伤痕的修罗凶兽。
它的一只眼睛被刀刃划过,即便如此仍阻挡不了它睁眼看世间的倔强,眼神要比昔日更加锐利,直刺人心,等闲不能直视。
归家的行人纷纷朝两边避让,天降大雪丝毫也没有妨碍他们好奇地朝楚羽笛指指点点。
“一不小心就把你的真面目露了出来了呢,老家伙。”
楚羽笛把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物,一路走来,他已经习惯了。每次一不小心露出了追音现在的真容,总会让旁人诧异、惊恐。
世间的所有经历,都是有代价的。
即便它就好像这漫天飘飞的鹅毛大雪一般,让人觉得冰冷刺骨,难以近人。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楚羽笛在回忆中踱出了轩辕城西门,见他浑身上下带着凶焰,就连守门的卫侯都没有贸贸然拦他。
他一路上多数都在闭着眼睛,每当独处的时候,诸多记忆在他的脑海里交织缠绕,让他一刻不能安宁。
“或许我应该找玄鸣兄帮我看看,他怎么着也是个道门弟子。你说对么,老家伙。”
追音自然是不会说话的,但是它的步子停了下来。
楚羽笛晃了一晃,睁开了他的锐眼。
这是轩辕城西的荒野之上,四周渺无人迹,只有城池的火光还在身后地平线上若隐若现。
轩辕城的西面,官道直通嵩山余脉有熊山,所以人迹稀少,也就白天可能会有不少过路客商经过。
此时天早已黑透。
楚羽笛张开的眼睛又重新眯了起来,一夹追音的马腹让它继续前行。
“今夜不想与人动手,不想死的,劝你们乖乖待着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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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
一块石碑被刘明推倒抵住了庙门,他攀在横梁上,正欲破去庙顶的瓦片。
玄鸣道:“阿明,这山神庙本来就有点年久失修,再被你鼓捣鼓捣,明年今日可能就看不见这金甲山神了。”
他说完,便朝山神作揖,道了一声无上天尊。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呢?不上屋顶难道在这庙里等死?”
“好好好,上上上,”玄鸣道,“那你暂且让开。”
刘明奇怪地看着玄鸣,在横梁上挪了挪,蹭得厚厚的尘灰不停地飘落。
只见玄鸣拔剑在手,一道环形剑气飞出,在屋顶切了个可供一人进出的圆。
瓦片纷纷下坠,紧随其后的是天上的雪花。
玄鸣坐忘真气一提,整个人便螺旋着上升,以梯云纵钻出了山神庙,落在屋顶上,刘明紧随其后。
屋顶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细雪,借着雪色,只见山神庙四周人影绰绰,搜寻猎物的异鬼正来回徘徊。
玄鸣盘坐在侧,丝毫没有因为被团团围住而心焦。
“阿明,距离你上次来这里过了多久?”
“没多久。”
“那你的运气还真不错,孤身前来的时候没有被发现。想来你口中的那个小乞丐,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是轩辕城最偏僻的乞丐聚集地,我最先来的就是这里。”
玄鸣道:“等等吧。对方动作这么大,我挺好奇他们的目的。”
他撤去了坐忘真气,任凭雪花打在脸上,留霜琢骨。
又过了一会,玄鸣神色一动,道:“人来了。”
刘明极目望去,脚下的异鬼一个两个结束徘徊,撤开十余步工工整整地站着。
诡异的铜铃声由远到近,由小到大,由空灵到刺耳,一步一步地朝玄鸣二人逼近。
一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站在了玄鸣二人的视野边缘,露出一丝轮廓。
第七章 铜铃()
落枫朝外一挑,从路边突然跃起的黑衣人便被楚羽笛挑飞了数步。
他随后转身往四面一扫,被枪芒溅起的碎雪,染上了几滴滚烫的鲜血。
追音往前几步,落枫的枪尖就在黑衣人的喉间停住。
“说吧,姓甚名谁,因何伏我?败者就要有败者的自觉。”
“閣下はすごいです、これで失礼します!”
一阵紫雾从黑衣人的全身向四周砰地爆发开来,把楚羽笛整个人笼罩其中。
枪尖下已经没有了黑衣人的身影,楚羽笛抬头一扫,已经把两位伏击者的去向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他没有追出去,或者说他懒得追出去。
“切,两个东瀛忍者,实力一般般就算了,逃跑的功夫也这么俗烂,你说是吧,老追音。”
楚羽笛把落枫重新挂在得胜钩上,继续驱马缓行。
不一会,他终于进入了由诡异气息笼罩着的地带。
阴森的西北风吹得荒野人影幢幢,远方似有狰狞凶兽在紧盯着行路之人。
追音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着,楚羽笛也没有做声,因为破庙已经进入了楚羽笛的视线范围。
拦在他面前的是一左一右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