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猎手
五月中旬,山下正是春末夏初。
钟道临没敢走洪椿坪,怕被那些“傻猴”看到,绕道长老坪,顺着息心所,牛心石,两河口一路往下,温度越来越热,比山上要高出不少,空气也混浊了许多,不过十三年来首次下山,还是让他兴奋不已。
自他从“钟家坳子”降世到如今,外面的世界都是听大人和师父谈论的,他自己却从未出过远门,对外界的好奇感,渐渐超越了沉重的使命感,反倒觉得能出来走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钟道临嫌布幡太大,这么举着太累,放平了布幡边缘容易触地弄脏,反正师父不在,干脆卷起来放入怀中乾坤袋里,心想,到了城镇州府再举起来赚银子不迟,于是将布幡收好,兴高采烈跑上土路,而后顺着官道朝东北方疾驰。
说是官道,却也不过是弯弯曲曲的土路罢了,道路旁就是自然形成的片片树林,因为人来人往的缘故,偶有野兽的踪迹,只是些“吱吱喳喳”的鸟类,在树头不住欢快的清鸣着,使得寂寞的道路平添了几分生机。
土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的不多,间或从钟道临背后赶上些驱马车的汉子,都在超越他的时候,奇怪的看着这个身穿道袍,大摇大摆的青年,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要知道从此到下一个市镇,起码还有百里的山路,这么一个嘻皮笑脸的小道士孤身上路,不说山匪盗贼,就算是天黑了恐怕也走不到地头。
如今的钟道临经过六年多苦修道法,已经变得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神韵。道袍虽然破旧,掩盖着的肌肤却胜比婴孩,晶莹剔透的闪烁着荧光,和普通庄稼人一脸粗糙绝非相同。
于是一个个赶车或骑马而过的客旅,无不在和他错身而过的时候,露出疑惑和一丝笑意。
钟道临犹自不明白时下赶路是要乘坐马车或藉助骡马的脚力,看到一个个行脚客商与驾车汉子都朝自己笑,他也露着一口大白牙和对方善意的打招呼,越发感到新鲜。
反正第一次出山历练,也不着急赶路,正好藉此机会多逛逛,于是只凭两腿,大摇大摆的在官道上晃着,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着新奇,别人惊疑的目光和笑声,他只当作是路人友好的表示。
就这样,钟道临如此晃晃悠悠的,直到快日落的时分,才行至一处坐落于道旁的简陋茶棚。
茶棚是用木料固定,油毡茅草做顶搭建的,摆放了七八张大木桌,茶棚前面固定了几根木桩用来拴马,一根长杆挑起了一面三角白棋,上书一个“茶”字。
他见许多人在此聚集着喝茶食饭,顺便给骡马饮水喂些草料,也就兴致勃勃的找了一张外置棚外的木桌坐下,想吃点饭,顺便藉此打听下如今身在何处,这利州路的利州城究竟该如何走。
“客倌,您请坐!”
一个肩膀上搭了一条抹桌布、头顶小白帽的店小二见到主顾光临,两眼一亮,俐索的从里面小跑过来。用抹布擦拭着钟道临面前的木桌,他热情地招呼道:“道爷,您老是用些素斋,还是来壶清茶解解渴?”
钟道临看到如此多人聚集到这么个简陋的茶棚,正感纳闷,听到店小二的招呼,若无其事道:“来半斤卤牛肉,一碟水盐花生,两个馒头,再泡壶茶!”
“咦?”
店小二一呆,心道,怎么来了个吃肉的出家人?
他深怕自己听错,疑惑道:“道爷,您……您要的是半斤卤牛肉,小的没闪了耳朵吧?”
钟道临一看店小二这副表情,就明白了过来,笑嘻嘻的点点脑袋道:“在……那个,贫道乃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世间少有,宇内无双的‘天道门’弟子,荤腥不忌,不规俗矩,嘿嘿,小二哥尽管上来便是,嘻!”
说罢,又贼笑了起来。
居然升格成“道爷”了,却没忘了遵照师父指示,一定要报出响亮的名号,总算发现他这个只有师徒二人的小门派好处。
醉道人的规矩从来就是大吃大喝,对世俗礼法向来不屑一顾,受他老人家孜孜不倦的“点化”,钟道临当然“获益良多”,起码这伙食就比三界道观中那些修行方家高了一大截。
店小二愕然挠了挠头,这大名鼎鼎还宇内无双的“天道门”名号还真没听过,不过这一把铜壶煮日月,两扇茶门迎客开,四角木桌朝八方,往来都是爷,当然不能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赔笑道:“道爷,都怪小的大耳扇风,没听清您老人家的吩咐,您稍等,马上就来!”
说完,抹桌布往肩上一搭,边麻俐的招呼其他桌的客人,边习惯性的朝棚内用劲儿来了一嗓子:“给这位道爷来半斤卤牛肉,一碟水盐花生米,两个馒头和一壶花茶,赶紧喽……喂!”
店小二下意识招呼伙房上菜的一声吆喝声刚落地,“唰”的一声,所有吃喝谈笑的食客都猛然停下了正在吃喝的动作,目光全扫了过来,一个商贾模样的胖子半碗茶刚进嘴里,“噗!”的一口全喷出来了。
对面被茶水喷中的那桌人也没啥恼怒的反应,早被这“酒肉小妖道”给吸引住了目光,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疑惑。
“嘿嘿,各位好!”钟道临也不觉得不自在,看到周围都在看他,嘿嘿一笑,挥挥右手打了个招呼,“没打扰各位吧?大家接着吃,呵呵,贫道吃饭的银子够,不够了再麻烦诸位!”
“哈哈哈哈!”
寂静了稍许,猛然一阵爆笑声响起。
茶棚内外坐满了的食客,都被钟道临这个小道给逗乐了,擦着眼泪狂笑不止,不明白从哪儿冒出了怪道士来。
“呵呵!”钟道临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善意的朝众人眨了眨眼,拉过一旁的店小二问道:“小二哥,麻烦您问个事儿,此去利州府该如何走?”
店小二听他问话,赶忙扭过身子笑道:“道爷,您说的是北方八百里利州路的那座利州城吗?”
钟道临点点头,道:“正是!”
“呦!”
店小二答应一声,跟着伸手朝一张桌子指了指,忙道:“正巧那几位客爷也要去巴州,您几位正巧顺路,明日凑齐三十人祭过河神,合雇一艘舟船渡过洛江,顺着官道一直往北,经过三座城镇就到了!”
钟道临眉头一皱,大讶道:“祭河神?”
~第十章 白龟踏浪~
“爷,您第一次到咱们梓州地界吧,难怪!”店小二介绍道:“此去东方十三里,就是洛江渡口,这十几年来也邪乎,不知江中盘踞着个什么妖怪,反正是过路商旅只要不投些鸡鸭猪羊入江,您就甭想过河!”
钟道临神情一呆,疑惑道:“果真如此?那不是要不少盘缠才能过去,这不是雁过拔毛吗?怎么你又说这妖怪乃河神?”
店小二也是喜欢热闹唠嗑的主,看有人连这个都不知道,来了精神,介绍道:“道爷您有所不知,这江中的妖怪从不伤人性命,只是如果不给祭供,舟船行至江心,必然会被江水卷翻,可落水的行旅和一众货物却会被浪头安全送回岸边,从没枉害过一条人命!”
顿了顿,又道:“六年前,我们这儿大旱的时候,此江中的妖怪行风做雨,周围二百里旱地要不是这阵子雨水,早就颗粒无收了,一来二去,人们也就把这妖怪尊成河神了,您要想过去,够几十人凑个几钱银子,买些鸡鸭投入江中即可,还能保您安渡洛江对岸,不然这里的船家也不敢让道爷您上船!”
“噢!”钟道临来了兴趣,只听过妖怪害命搜魂,吸人阳气的,想不到这里还盘踞着个“知书达理”的妖怪,不免来了劲头,两眼一亮贼笑道:“小二哥,要是贫道把这妖怪给收了,可有银子拿?嘿嘿嘿嘿!”
他总算没忘记师父的苦苦叮咛,一有动静,就先想起来收银子,至于是否打得过妖怪,则到时候再说,大不了一看势头不妙,立马远遁就是。
“别呀!”店小二一听钟道临要收妖,吓得小脸一白,连连摆手,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苦着脸道:“您瞧我这张臭嘴碎的,道爷,您行行好,就当小的是在放屁,您可千万别惹毛了河神,这些年也有一些不信邪的僧人道士,刚到江心施法,还没怎么着呢,就被浪头卷走没动静了,要是周围农夫知道您这消息是从小的嘴里给透出去的,那还不把小的皮给剥了?您老高抬贵手,千万别!”
店小二像是受到了惊吓,脑袋一阵猛晃,明显对面前这个什么鸟什子“天道门”高徒没信心,心中苦笑,这吃肉的小道士死了不要紧,要是惹怒了河神,倒楣的就是他了。
钟道临心里也一阵嘀咕,按照方才店小二所说,看来已经有几位佛道修行之士,在这里触了霉头,已经折戟沉沙了,自己这点道行管不管用,心里也没底,而且听小二话里的意思,就算是收了这位“知书达理”的妖怪,也是吃力不讨好,只得叹了一口气,问道:“小二哥,要凑多少银子,贫……哎,在下不轻举妄动便是!”
店小二呼出一口气,紧张的心终于放下,喜道:“道爷,您放心,一钱二银子就行,二、三十位也就几两银子了,能买不少东西了。”
钟道临一阵不舍得,醉道人就给了他不到二两的碎银和几吊铜钱,刚一出门,一下子就花掉积蓄的近一成,说什么也不好受,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知机应道:“行,小二哥,你忙你的,明日在下凑银子便是!”
店小二看这位小道士已经开窍了,欣喜的点了点头,告了一声歉,赶忙快跑回茶棚内,催促伙房先把钟道临的饭菜茶水给提前弄好了,伺候这位“大爷”早点用饭,省得再惹他不快,反而跟妖怪拼命,那就真的殃及池鱼了。
钟道临最后一个入座,却是最快把饭菜吃到肚子里的,一阵筷插碗举,风卷残云的用食完毕,又叫小二包了两斤风干兔肉放入怀中,以备做路上吃用,之后笑嘻嘻的赏了小二两枚铜板,大摇大摆的朝林中走去。
店小二笑咪咪的接过赏钱,看到钟道临慢悠悠的走入茶棚外的树林,以为他是要出恭,也就不在意的忙活着自己的活计。
钟道临剔着牙,一晃三摇的挪到林中,等到树木遮住了茶棚众人的视线,忽然诡异贼笑了一下,身形突然一挺,眼中精芒陡闪,鬼魅般穿林而过,纵身朝洛江窜去。
钟道临想法很简单,对方是盘踞河中的妖怪,他乃修道真人,都是修炼法术跳出三界的生灵,也算沾亲带故非是外人,不如井水不犯河水,去说服妖怪免了他的一钱二银子,他过他的洛江,妖怪该收行商的过河费还照旧。
他心中也一阵得意,去妖怪那里串个门子,套点交情,就能免了“巨额”开支,又能多交个“知书达理”的妖怪朋友,何乐而不为,却从没想过人家妖怪答应不答应。
穿林而出的钟道临疾如烈风,快如怒电,一股青烟般飘到林外土路,行不多久,耳中已经听到了“哗哗”的波浪拍岸声,空间中的湿气也慢慢加大,举目望去,一条银带般的大江慢慢从小变大,从细变粗,出现在了眼前。
洛江很宽,横跨逾百丈,白浪滔滔,江水湍急,波涛滚滚的朝下游冲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水声,两岸青山重迭,林木茂盛,水面上腾起了阵阵水雾,阳光照射下,银鳞万点,彩虹凝空。
站在洛江岸边碎石滩之上,钟道临享受的吸了口湿润的空气,望着怒浪飞溅的洛江,暗忖,怪不得过路商旅行客都乖乖的交过河银子,这要是舟船行至江心翻了,就算是妖怪不要他们的性命,光呛水就能把人折腾个半死。
浸水的货物更是不用说了,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识时务者为俊杰,任谁也不想没事找事,在这样的怒江中洗个凉水澡。
钟道临一边心里盘算着,先前那些来收妖反而被妖怪收了去的和尚道士,是否也是对交过河银子不满,一边右手二指手捏印诀,口中轻喝道:“乾坤,刃现!”用秘咒从怀里乾坤袋中唤出了紫剑“拂风”。
乾坤袋所装物事,皆乃收其魂魄,要知万物蕴灵,只要收了魂魄,就算是一座高山,也会变得不如米粒万一的大小,钟道临也不拿出乾坤袋,只要秘咒祭出,器物立现,这就是当初醉道人所说天地异宝乾坤袋的好处了。
只见“拂风”剑魄刃魂从钟道临怀中透袍而出,如萤火虫一般的光团突然一亮,一把通体紫光的长剑,出现在钟道临面前三尺处的空中,缓缓落下。
钟道临接剑在手,抖腕一挽剑花,剑尖儿遥指江心,喝道:“七星律令,辐辏轮转,六畜妖灵,爻虚现形,赦!”
“拂风”剑体猛地一亮,一道紫芒透剑而出,疾往江水刺去,紫光瞬间隐没在滔滔江水中。
本就波涛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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