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猎手
顿了顿,他嘲笑道: “除了能够快速满足表面意识的玄谈空论,和可以抚慰对鬼神、凶厄和死亡恐惧的宗教,较易赢得人们的喜爱和信仰外,重视人格淬炼、强调实证经验的禅会有前途吗? 自欺欺人的东西,不信也罢! ”
一向以来墨白受的训教都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只有强者才能支配这个世界,要他去相信世间每个人平等才是大同,还不如让他相信月亮比太阳大来得容易。
钟道临了解墨白的为人,没有破口大骂就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不在意的笑笑: “所谓『佛』就是觉悟的人,人格很圆满的人,何必非要把佛神话呢? 佛家六祖曾经说过: 『自心既无所攀缘善恶,不可沉空守寂,即须广学多闻,识自本心,达诸佛理,和光接物,无我无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名解脱知见香』。”
摇了摇头,他接着道: “其实,解脱功德香就是解脱了,何必再于其上安立解脱知见香呢? 归根结底,都是和儒家一样的,不过是培养自身修养罢了,把佛弄成个泥人铜像来崇拜,反而是落于下乘了! ”
“来,干一杯! ”
墨白听钟道临这么说很合自己胃口,拿起一杯茶水朝钟道临碰了过来。
钟道临哈哈大笑,掌力一吸,桌上的一满杯茶“嗖”
的一下飞入他的右手,不洒一滴出来,正巧赶上墨白推来的茶杯,“叮”的一下茶杯碰撞而起的清鸣。
二人相视一笑,大口干了一杯。
“两位客倌,要坐推车到镇里么? ”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二人的身后传来,钟道临和墨白不由得扭头望了过去。
一个大概有四十左右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麻装,推着一辆木轮小推车,两条用来载客的破烂木板固定在车后,满脸期待的神色瞧着两个明显的外乡人,憨哑道:“天快黑了,俺这块地方夜路不好走,趁天色还亮着,到镇里找个地界歇歇脚吧,俺的车便宜着哩,五个『至正』铜钱送两位过去。”
中年人用不太流利的磕巴语言,热心的推销着他的载客生意。
钟道临微笑着摇了摇头,到了他们这个级别的高手,早就视黑夜如白昼,二人又是刚过来,想多坐会儿,只好拒绝车夫的好意。
中年人神态显得有点急迫,大手拍了一下车座,对今天唯一可能做成的生意,显然不想这么放弃,努力道:“要是觉得贵,那您看给四个成不? 哎,您要是真诚心坐,您说个数,俺看中了,就拉二位客人过去! ”
大漠的憨厚汉子没能悟到钟道临、墨白二人不坐车的原因,只是老实的以为自己要价太高了。
钟道临没有说话,突然心灵中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开始认真打量眼前这张脸,试图从这张脸上发现一些言语之外的东西。
这是一张四十岁中年男人的脸,长长而黝黑的脸庞,上面有着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尤其是额头,深深的皱纹,显露出生活重压下的疲惫,是各种压力在上面不断推搡、挤压最后凝固而成的深壑。
他的脸上便总是显出忧伤和愁苦的表情,即使是笑,也是分外的凄苦。
但谁知道这不就是他的生活?
谁知道他笑的时候心情就不是凄苦的?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早早爬起来,算算家里的余粮,然后忧心忡忡地推车出门去,来到这个小镇一角,等待运气的来临。
也许他背负着沉重的负担,所以他必须努力争取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才能使家庭暂时逃离饥饿的威胁。
但是,即便他成功逃离了,他最好的生活也就仅此而已——他不能指望更多,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更多。
也许这些年来,他养活了一家人,却没存下一分钱,他很少挨饿,却从来就吃得不好,他的生活基本在原地踏步,虽然奇迹般地没有更糟过,却也从来没有更好过。
这是一场没有结果,没有希望,没有尽头的搏击,面对看不见的敌人,他拼尽全力,也仅能维持个平手,上天对世人的眷顾之情,在他身上却是如此小气,他从来没有给过这个中年人更好的机会,哪怕是一个虚幻的微小憧憬。
老天掌握着命运的准绳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与这个可怜的人玩着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戏弄他,催促他,就像对待自己手里一个毫无尊严的奴隶。
~第三章 阴魂不散~
于是,这个可怜的人,这个被生活压榨得喘不过气的中年人,他必须倾尽全力去劳作,才能收获那一点点仅够果腹的粮食,他必须用尽力气去支撑,才能勉强扶起那摇摇欲坠的巨石。
于是,这一切成就了现在的他,这一切,都精确地反映到眼前的这张脸上。
这是一张老实、忍耐、腼腆、顺从的脸; 这是一张写满忧伤、愁苦、困顿、贫穷的脸; 这是一张被生活压迫过、压迫着,并且还将继续被压迫的脸。
在这张脸上,你能看到一个人所有的过去,能看到他之所以成为现在的全部原因。
但是,在这张脸上,你却看不到他的未来——在这张脸上,没有任何希望的存在。
钟道临忽然明白了在他身上表现的种种细节,这些零散的珠子,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细线所穿过,忽然变得整齐有序,脉络分明。
这就是这个小镇的车夫,这就是这张脸上反映的事实,但这又是一张平凡而普通的脸,这样的脸,这样的刻满了忧愁和困苦的脸,这样的在命运捉弄下无能为力的脸,在这个尘世之上有千千万万。
他们挣扎在生活的舞台上,扮演着一个又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
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经过他们面前,就如同钟道临经过他身边一样,不会留下丝毫的印象。
坐在钟道临旁边的墨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种错觉。
那就是钟道临身上忽然有了一种气质,那是一种在得道高僧身上,才能表现出来的东西,一种好似看淡红尘、觉得世间皆苦的气质。给他的感觉是,这时候的钟道临真的好似大海岸边的山石峭壁,任凭风吹雨打,屹然不动,好似活生生的从这个环境中抽离出去了,不由得暗道:“邪门! ”
钟道临这时候的心中也有所感悟,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端详一个人,哪怕是对自己的师父醉道人,都没有这么仔细的去看过,对墨白讲过的命运理解又深进一层,特别是对宇宙人生息息相关的灵觉,更是突然之间上升到了另外一个层次,而这一切只是来源于一个普通的小镇车夫。
钟道临忽然浑身一颤,从小石头凳上起身立定,恭敬的朝中年车夫深施一礼,感激道: “大叔使小弟有悟于心,小子在此多谢了! ”
说罢,从怀中掏出个一两重的金叶子,伸手抓过那吓得惊慌不知所措的车夫,那长着老茧的粗糙大手,把金叶子放了上去,再次鞠躬道谢。
中年车夫感觉到了手中金叶子那沉甸甸的重量,就好似作梦一般,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是道谢还是拒绝? 自己啥都没做啊,眼前的这个年轻娃咋地啦? 他就那么楞楞的注视着手中的金叶子,呆立当场,完全迷茫了。
中年车夫正在发呆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被人猛推了一把,踉踉跄跄的朝后退了几步,后背撞上了木轮车的车身才停住,后背一阵生疼,就见到一个身穿灰布衣的壮汉,不知道何时站在自己刚才的位置,向那个刚才给自己黄金的青年娃问道: “阁下可是钟道临? ”
钟道临沉浸在自己刚才有所感悟的命运世界中,等到发现眼前一幕,双眼一寒,蓦地一股杀气冲体而出,把来人死死笼罩。
身穿灰布衣的来人“咕咚”一声,跌坐地上,面色苍白渗出了冷汗,不断大口喘气。
钟道临虽未出手,可是他精神力形成的森寒杀气一冲之威,不亚于万马千军,就凭来人的修为,何能抗衡?
来人只感到一股庞大之极的无形压力,当胸急速迫来,这股强大的力量还隐含一股吸拉之力,使他欲退不能,立时呼吸不畅,内脏似欲爆裂,全身有如细针刺骨,若非钟道临及时收回杀气,他只怕会当场毙命,纵是如此,也已吃了极大的苦头,忙喘气道: “手下留情! ”
钟道临负手站在茶棚下,冷冷看着这个坐在地上的汉子,一副悠闲洒脱的神态,加上墨白微笑着,不发一言的坐在一旁自顾自的饮茶,形成了一种莫测高深的心理压力,故此当来人回过气来,赶忙从地上爬起身子,立时开门见山道: “我家主人有请! ”
钟道临冷哼一声,将笼罩在来人身上的气团突然撤掉,和墨白同时纵身朝镇中唯一一家酒馆电闪而去,凭二人的感觉,只有那里有一双眼睛,一直紧盯着这里,应该就是来人嘴里的“主人”了。
钟道临这猛地一收功,可苦了推车夫一把而闯下无妄之灾的来人,立即脸色苍白重新跌翻地上,胸口憋闷下,“哇”的一声,将肚子里的杂物尽数吐出,喷得茶棚外的土路上一片黄白杂物。
路旁一个跟这名汉子同来的青年,赶忙从旁边跑了过来,刚才的一幕吓得他呆立当场,这时才敢过来扶起同伴,就听怀中的汉子惨然道: “他好狠! ”说罢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钟道临恼怒他气势凌人的态度,对憨厚车夫的蛮横,又使他想到了沙漠中的灭绝惨剧,盛怒下杀气的一冲之势,起码使他至少要三个月的调养,否则起不了身。
坐落在一间民房旁边的饭馆,从外表看更像一个民居,如果不是店外高悬的一个“酒”字,恐怕谁都没法从青砖黄土的民居中分辨出来。
饭馆的外墙给人的印象很厚重,估计是用此地盛产的花岩铺成的,只是棱角都还没有磨平,一个个石头的尖角就那么矗立着,就像盔甲上的铆钉,错落有致。
为了抵御风沙的吹袭,房屋的下端修高不少,阻挡了沙土从地表直接灌进去,一条条用木块编织的防沙木条,成为了这座小镇唯一饭店的大门。
钟道临和墨白二人掀帘而入,想看看这个所谓的“主人”是何方神圣。
饭馆内的光线很黯淡,只有几盏松火灯发出的微弱光线,成了屋内唯一的光源。
出乎两人的预料,一个绝色美女正以一个优雅的动作,半靠在饭馆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嘴角含笑的用媚眼看着进门的二人,火红的薄纱将她玲珑剔透的身材衬得越发惹火。
钟道临刚一进门就觉得不妥,门外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可他却知道已经陷入对方早已布置好的重围,几股淡淡的杀气从门外的大街弥漫开来,等看到火红色衣着的美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 “花灵儿! ”
花灵儿悠闲的提起茶壶,往身前的杯中倒满了茶水,娇笑道: “难得临弟弟还记得姐姐,姐姐怕你们旅途劳顿,特意带来极品冰露椪风茶给弟弟解渴,这茶树在世上只剩六棵,每年才产茶三两,有钱也不一定喝得到呢! ”
说罢又拿起茶壶倒满第二杯。
墨白蓦地将功力急剧提升,冷哼一声,道: “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 ”
钟道临同时聚功于体,一边还暗查着周边的环境,稍有异动,他都将毫不犹豫的和墨白联手攻向花灵儿,在这种环境下,由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妖族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两人的幻想,依照墨白的想法,妖族是故意放他和钟道临去取宝,而后尾随而入,再将两人击杀,可现在看来,妖族分明是想将二人永远的留在此处。
在外面的高手没有形成合围前,唯一的机会就是先行出手将花灵儿或擒或杀,否则在内外合围下,想要再生离此处,那就是难比登天。
花灵儿银铃般的轻笑了起来,一点都不因为墨白提聚功力而戒备,只是淡淡道: “难道不想谈谈么? ”
一句话胜比千军万马,钟道临立刻笑嘻嘻的冲墨白打了个招呼,吊儿郎当的走到花灵儿身前,拉把椅子大咧咧的坐下,伸手拿了杯清香四溢的茶水一饮而尽,舒服道:“花姐姐这次又要比试什么? 小弟一定奉陪! ”
花灵儿面目一红,轻啐了一口,娇斥道: “贫舌的小鬼,就你滑头! ”
说罢,伸指朝茶壶一点,整个茶壶摇摇晃晃间,居然从壶嘴飞出了几条飞虫。
这一幕,钟道临看得肝胆欲裂,忍着想吐的感觉,勉强站稳,脸上已经是一片惨白。
钟道临浑身上下汗毛倒立,道道寒气在皮肤上不住游走,等到内视后,发觉体内没有什么异常,才松了口气。
眼见长着獠牙的彩色虫子朝自己飞来,墨白暴喝一声,要是被这玩意儿沾身还了得? 运起三成功力,用双掌朝上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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