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猎手





  原来穿在身上的长衫早已不知去向,地上除了一个乾坤袋外,便是静静躺在边上的那把虚无之刃,钟道临转头朝四周看了看,仍旧是当年关伊分身飞升后留下的那一片鬼蜮,反正此处无人,钟道临干脆将乾坤袋朝手腕上一系,右手提着刀,光着屁股,抬步便走。 
  伴着耳畔时刻鬼哭般飘过的寒风,走过几处绵延起伏的丘陵地,在钟道临眼内,终于出现一座三十多丈高的风蚀沙岩,绕着山岩走不多时,在沙岩山的山腰处,便赫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无底洞一样不停吸纳着外来的强风沙尘,也不知为何至今没被砂石填满。 
  钟道临只是大略看了眼洞口的环境,便腾身而起朝洞内窜去。 
  双脚刚一落地,一阵阴凉刺骨的寒风就迎面扑了过来,以钟道临的修为也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冷颤,寒毛根根竖起,暗道一声:“邪门!” 
  要知道,就算在三九的大寒天,冰封雪冻的北地冰原,都不见得能让如今差不多已经成了大地散仙的钟道临生出冷的感觉。 
  这方一进洞便感到冻的有点邪乎,一下子引起了钟道临的警觉,可当他的灵觉延伸而出,探查周边环境数遭之后,除了阴冷无匹的森寒感觉越发强烈,倒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得出一切正常的结论后,钟道临非但没有掉以轻心,神态反而凝重起来,食指曲弹,朝身前虚处一点,轻吟道:“七星律令,辐辏轮转,六畜妖灵,爻虚现形,赦!” 
  咒言方毕,右手握着的虚无之刃猛然颤动起来,“叮”的发出一声刀鸣。 
  一股冰彻刺骨的寒气,随着咒言的皋喝灌胸而来,方一接触到密咒的音场,便在与咒言的共振间,化作一股凶猛澎湃的煞气,洪水决堤般朝钟道临扑来。 
  钟道临大骇,没料到自己祭出七星咒,非但没有逼迫妖孽现行,反而被这股力量利用起来,同时心存疑窦,察觉到某种使他感到熟悉的气息。 
  “乾坤无极,阴阳互转,分!” 
  钟道临一声清喝,两脚突然蹬地窜起,身体在半空中陀螺般旋转起来,头前脚后成一直线,不退反进,一掌朝前推去。 
  透掌而出的气浪在身前结成气盾,刚一迎上洞内卷来的阴风,便发出一声巨木碰撞般的闷响,被钟道临身体疾速旋转而抛离的道道煞气,摩擦着洞壁,尖啸着朝外卷去。 
  堪堪躲过这道反噬而回的煞气,钟道临毫不停留,四肢并用,壁虎般贴着洞壁游走,快速的朝洞内窜去。 
  风洞之中,干燥异常,刚刚进洞时还是光线略显黯淡,行不多久,周围越来越黑,渐渐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 
  贴壁爬行的钟道临,慢慢融入了洞窟中黑暗的环境,只有那银芒闪烁的双瞳,越发亮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当初融合了古莱的血液,还是自被虚无之刃内的邪灵占据了肉身后,钟道临每当行功的时候,原本清澈的双眼便会蒙上一层赤红色的邪光,在黑暗中看来,却是一双诡异的银瞳,眼神中不带有一丝一毫的人类感情,阴狠邪异,冷漠异常。 
  这座高不过几十丈的沙岩山,从外面看来占地不大,可等到钟道临在洞内拐了十几个弯,才发觉洞内九曲十八弯的甬道,大多是朝下方延伸,一直深入地下,也不知道洞内的风,究竟是从哪里吹来的。 
  甬道有曲有直,有大有小,大的甬洞能让五人并行,同时伸展双臂也触摸不到洞顶壁,小的甬道甚至要钟道临缩骨才能钻入,拐过不知第几个弯道,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再一次出现在了钟道临心头。 
  钟道临加快速度,因甬道的逐步扩宽,干脆矮腰贴地而行,原本黑暗的环境,也渐渐被洞壁上闪烁着的微弱萤光照亮。 
  又是一个弯道,等钟道临从甬道转过身形,一直迎面刮来的寒风忽然消失无踪,眼前豁然开朗,看到的是一个石笋倒立、无数岩柱错节盘起的巨大洞窟。 
  洞窟顶上五颜六色的钟乳石,布满诡异的萤光,晶莹剔透,闪烁着各色彩光的水滴,顺着石笋滴滴答答流下,在洞室底部汇集成了一处水潭。 
  只见在水潭边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石桌长凳,甚至还有些锅碗瓢杓一类的厨具,明显是有人在这个深入地底不知凡几的洞窟生活。 
  如果这已经够让钟道临疑惑不解的话,那么等他看清楚了,此时正在长凳上端坐的那两人,则是大吃一惊,双眼不由自主地越睁越大,竟然一时间愣在当场。 
  “钟郎!” 
  坐在长凳上的娇俏女子,扭过头来含嗔似怨的瞥了赤身裸体的钟道临一眼,似乎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悠悠一叹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怎么是你?” 
  钟道临瞳孔一缩,猛地用双手遮住下体,骇然惊呼道:“花灵儿!” 
 
 
 
  
 ~第六章 人心归宿~
 
  花灵儿单手托腮,对赤身裸体的钟道临视而不见,反而深情地看了眼坐在身旁的一位翼人,低首黯淡道:“师父死了。” 
  钟道临被花灵儿没来由的一句话弄得呆了一呆,愕然道:“是……是我师父他们动的手么?对了,你身旁这位老兄是?” 
  说罢,自然的松开遮掩下体的双手,他明白对花灵儿来讲,自己穿不穿衣服,都一样。 
  “他么?” 
  花灵儿没有回答关于自己师父的话题,反而怜惜的摸了摸翼人的额头,后者却没什么反应,眼神呆滞,只是望着光着屁股的钟道临,傻乎乎的笑了笑。 
  “他是个呆子,很傻。” 
  花灵儿眼眶中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泪光,低泣道:“这个呆子为了他的小师妹,不惜跟师门决裂,为了修行者本不该有的那分感情,不惜放弃天道的追求,寄宿在一个翼人的肉身上。 
  “苟延残喘,只是为了将脆弱的生命延续下来,终日守护着他的小师妹,不让别人欺负。” 
  钟道临脑际灵光一闪,心神一动,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莫非他就是广寒子?” 
  花灵儿嘤嘤悲泣一声,黯然摇头道:“世上再没有广寒这个人了,要叫就叫他龙胜天吧,这个名字对你来说,应该不会陌生。” 
  “呜呜!” 
  一直以来神情呆滞,彷若活死人的翼人听到龙胜天的名字,忽然身体微颤一下,眼神中恢复了一丝清明,紧接着便陷入了某种挣扎。 
  再一刻,又回到了原先不言不语的呆滞模样,傻乎乎的呆视前方,嘴角不受控制的流下了口水。 
  花灵儿掏出一条手帕,轻柔的拭去龙胜天嘴角的口水,自嘲的一笑,喃喃道:“名字这东西,对某些人是种沉重的负担,你叫作钟临时还是个孩子,一旦中间加了个道字,生活便从此改变,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轨迹上去了,不是么?” 
  钟道临心中尽管有所准备,却怎么也想像不到淩霄阁的大弟子广寒,居然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听到花灵儿说起自己,眉头一皱,平静道:“想不到灵儿对钟某这么了解。” 
  花灵儿惨笑一声,道:“道?就是这个道字,害得我家破人亡,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道字,使得娘亲整日郁郁寡欢,悲忧而逝,我恨这个无情无义的道字。” 
  “奴家本是利州西北一百七十里‘松雾岭万霞洞’的一尾灵狐,在家排行第十七,修成人形后更名‘花灵儿’,本和一群姐妹整日嬉戏在‘松雾岭’的清溪绿草之处,采天地灵气,修炼法术,谁知……” 
  钟道临想起当日首次跟花灵儿见面时的场景,语气转冷,光火道:“你这妖狐盘踞利州黑云山左右,蛊惑世人、荼毒生灵,罪恶滔天,又有何资格恨这个道字?” 
  “钟小弟!” 
  花灵儿神情一整,改变了对钟道临的称呼,讥讽道:“对道字的理解,奴家自认不比你浅薄,当年我入三清法门,修行术法之时,你小子或许还没有投胎呢。” 
  “入三清法门?” 
  钟道临双目寒光一闪,紧紧盯着花灵儿,低喝道:“你究竟是谁?” 
  “太虚淩霄阁广字辈关门弟子,紫辰微!” 
  花灵儿嘲弄的瞟了眼钟道临,冷冷道:“俗名乌兰!” 
  “什么?!” 
  钟道临身躯不受控制的颤动起来,厉喝道:“休要胡言,关伊前辈乃正道有数仙师,仗剑游走,一生斩妖除魔,卫道人间数百年,怎可能收一个妖狐做弟子?” 
  花灵儿闻声忽然发出一阵凄声厉笑,仿佛听到了人世间最荒谬的事情,笑得花枝乱颤,频频摇头道:“什么正道仙师,不过是个抛妻弃女、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接着,花灵儿忽悲忽怒,似怨似恨,哭述了这段从未见诸于外界的秘闻。 
  原来,在六百多年前,生于大富之家的关伊,幼而近道,于十七岁时夜观星辰,顿然悟道,遂舍去万贯家财,斩断一切俗缘,飘然而去。 
  其后,关伊仗剑孤身游走神州,在百年之内寻遍了漠北塞外、四海汪洋,足迹遍布中土异域,到处寻找能人异士,论道无常,道法修行也愈发精进。 
  当年关伊四处游历的时候,途经西北松雾岭,偶然出手救下一尾灵狐。 
  当时这只浑身雪白的狐狸,正与一只红睛铁爪的仙鹤,争夺赤瞳血蛇的内丹,白狐不慎落败。 
  正当那只仙鹤要把白狐啄死,而白狐自知必死,悲鸣不已的时候,被正在一旁暗中观察,心中已有计较的关伊出手救下。 
  关伊见白狐颇有灵性,否则不可能与昆仑飞来的神鹤,争夺对修行者甚有裨益的内丹,眼看此尾灵狐不出百年就将幻化人身,关伊遂决定助灵狐一力,顺便利用灵狐的天生骨媚,反助自己渡过修行者除天谴外,最凶险的情劫。 
  又是三年过去。 
  在此期间,关伊以无上神通助灵狐重塑人身,而出落得越加美丽的灵狐,也对这个年轻的修行者暗生情愫,渐渐爱上关伊这个异族的小子。 
  关伊察觉到了灵狐的爱意,不动声色地将东藏双密的大欢喜禅,暗中传授给灵狐,得此佛门心法的灵狐,修行日渐精进,又因骨媚天成,对关伊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强。 
  面对着灵狐一双含烟带雾,春光盈盈的媚眼,关伊却一直抱守元一,始终灵台清明,心如磬石,灵狐对他的百般挑逗,关伊只当作是练心的药引,凌渡彼岸的宝筏。 
  三年之间,白狐与关伊足不出松雾岭,朝夕相处,也让已经化为人身的白狐,深深爱上了关伊,盲目陷入了人妖之恋,爱得不可自拔,虽然隐约察觉到关伊的目的,却仍旧拿出浑身解术取悦关伊。 
  只有白狐孤身一人时才会感到心中苦楚,自怨自怜,却始终流不出眼泪,毕竟,她是妖,没有人的泪水…… 
  就在关伊以为已经通过白狐渡过了情劫,进入万霞洞开始闭关时,三年来白狐的音容笑貌、媚姿软语忽然闯入脑际,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传来,热浪上翻,血脉贲张,情欲之火汹涌而来,道心瞬间失守,走火入魔,昏死过去。 
  因为关伊练心的法门,是将白狐与其二人的心灵,牢牢牵于一线,以无上层面的精神绞缠,达到水乳交融,以无情破有情的目的,故此关伊走火入魔的同时,白狐便已经发觉到了洞内的凶险。 
  发觉到关伊不妥的白狐,进洞略加察看,便已经明白关伊所遇到的问题,一旦情欲之火不得发泄,便会噬心焚体,越是道法高深的修行者,越是反噬的厉害,以关伊的层次,甚至有可能爆体而亡,心神俱灭。 
  就是在那一晚,白狐无怨无悔的用自己百年道行,以己身红丸救下了关伊。 
  关伊却在次日醒来后,只是平静的看了眼身旁躺着的白狐,便一言不发,飘然远走。 
  赤身裸体的白狐面对着关伊毫无留恋、出洞而去的背影,眼角终于流下了化为人身以来,第一滴情泪。 
  一人一妖间的这场诡异之争,也便有了一个更加诡异的结果,根本没有赢家。 
  之后,关伊于九华山神女峰之上,陷入七日六夜的神游,霞光升腾、百鸟来朝,一举突破金丹内结,元婴初凝之境,抵至无宝无筏的不灭至境,星辰不灭,肉身不死,故而自号“太虚”。 
  关伊出家后所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最得他真传的弟子,便是广寒,之后才依照北斗七星的踏斗之数依次又授受六徒,正式立派淩霄阁。 
  太虚淩霄阁七子的威名,慢慢也随着一代宗师关伊一起,声名远播,威震群邪。 
  如果说这个故事由此而终,那便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了,打断了这段故事的插曲,便是某日一个美丽娇柔的小姑娘,带着关伊当年遗留在松雾岭万霞洞,不及带走的剑鞘寻至九华山,太虚神剑也在关伊的手中再次合为一体。 
  这个小姑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