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猎手
闷雷声惊醒了地虎背上的伏虎和尚,刚一睁眼就看到空中不停聚集着的黑云,只朝着一个方向落雨,明白是法术的作用,捂着肋骨忍痛站起身来,询问钟道临刚才发生的一切。
钟道临当下就将伏虎和尚昏迷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地介绍了一遍,在提及花灵儿的时候,没来由得心中一动,总觉得那妖狐所说的“还有要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应该是有自己未能想明白的阴谋在里面,但是究竟是什么却也一时间没了头绪,索性放下不想了。
伏虎和尚喧了个佛号,举目了望天空中的明月,叹声道:“诸缘已了,洒家即刻回师门复命,就不等小玄回来了!”
钟道临吃了一惊,没想到两兄弟刚相逢几日又要分别,加上伏虎和尚肋骨处受伤颇重,关心道:“大哥,你这么快就走,那压在山下的玄铁重铲怎办,还有大哥的伤势。”
伏虎和尚微微一笑,轻声道:“阿弥陀佛,救七难,解三毒,满二求,功德巍巍,游化方便,得也是缘,去也是缘,既然无缘何必强求,虽然洒家也不愿这么快离开,但来日方长,日后还有相见之日,还是早回师门复命的好!”
钟道临知道伏虎和尚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伸手抓住伏虎的一对巨掌,含泪点了点头,激动道:“大哥,保重!”
“哈哈哈哈!”
伏虎和尚神情愉悦,摇了摇握着钟道临的一对手,大笑着摆摆头:“出家人修行皮囊有何留恋,诸法是空,空无所空,万物生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电,何不如是观,哈哈哈哈!”说着轻轻放开钟道临的手掌,豪爽的大笑不止,迈开大步朝东南方走去,越去越远。
钟道临目送着伏虎和尚慢慢的消失在眼内,笑声慢慢的变成悠悠飘来的轻叹。
“若有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为求金、银、琉璃、琥珀珍珠等宝物,入于大海,假使黑风吹其船舫,漂坠罗刹鬼国,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称观世音菩萨名者,是诸人等皆得解脱罗刹之难。以是因缘,离心求玄妙,如月水中捞……”
声音越去越远,直到无声,耳边只剩下淡淡微风轻轻拂过地表的轻啸声,天地之间顿显萧瑟。
钟道临收拾情怀,呼啸着唤下了低空的雷鹰,让三兽缩小化作普通家畜大小,落寞的朝利州城墙边缘踱去。
伏虎和尚的尘缘说放下就放下,连随身神兵的失去都了无牵挂,让他突然间悟到了很多。
从第一声啼哭响起,人的一生就像一幅空白画轴一样展开了,有的人将此幅画画满了奇珍异宝,金光璀璨,有的人画上九鼎,只求问鼎天下,还有人终其一生不明白究竟要画些什么,邯郸学步,别人追求的也就成了他所要画的,于是人生卷轴上充满了朦胧的迷雾,却没有自己的道路。
而他跟伏虎和尚、玄机子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也许是平面画轴外的世界,一个立体纵横广阔的天地,一个大道之地,万物之源,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即道,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即道。
可道又是什么呢?莫非就是帮人生打开这幅画轴的无形之手,那冥冥之中,宇宙万物的起源?
无一物非天,无一物非命,无一物非神,无一物非元,物既如此,人岂不然,人皆可天,人皆可神,人皆可致命通元,不可彼天非此天,彼神非此神,彼命非此命,彼元非此元。
是以善道者,即一物中,知天尽神,致命造元,佛道追求的东西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全凭自身悟性,你说它是实它就是实,说空则空,空中有实,实中有空,空无所空,即使真的达到了“归仙”的无上层次,难道就是修行的终点,还是另一个不可知的起点,到底这条“路”有没有终点?
钟道临迷迷糊糊的抓住了一点什么,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破“筑基洗髓,干鼎坤炉”的筑基一关后,他一直在朝着“坎离匡廓,六虚祭符”的祭符层次努力,要知道灵符皆是将五行属性其一的灵力凝聚压缩为一点,就好像把三江五湖之水的灵气压缩凝结封印成一滴水的大小,然后再用自身灵力秘咒解开释放出去,其中的过程异常艰难,非大悟性不可为。
时已月上高枝,落山夕阳已被如轮皓月更替,阴阳更迭,银光倒映,照得利州城外山石林木全都成了朦胧之色,暮霭苍茫,瞑色欲收,新月掩映乱山丛树之间,空山无人,流水淙淙,到处草莽纵横,冈阜起伏,显得景色分外荒凉,连林草蕴藏的木灵之气都随着时辰日月的更迭而偏向了属阳的一面,跟这清寒的月夜隐隐形成了阴阳相交,彼此融合的平衡局面。
蓦地,钟道临浑身剧震,突然把握到了那不可测的一点,双目一闭,上丹田泥丸和黄庭窍一寒一热,升起了两道仿佛“五行针”旋转形成的阴阳鱼,牡龠巍巍,木魂居中,遥遥吸引着林木的灵气,感受着蓬勃万木汇集成的生命海洋,那广瀚无边的宇宙印记。
忽然,整个密林内的草木之灵汇集成了一个生命,外围又有不断木灵加入,好像活了起来,彼此的木灵交缠融合着,有些害羞,还有些胆小的观察着林外之人对它们的心灵探测。
钟道临脑中浑浑噩噩,将所有的执着和妄念完全放下,只留下最深处的真实心灵,和这些草木做着最高层面的“沟通”,那不是语言,更不是动作,而是把自己的善意和缺点,记忆和隐私,毫无保留地在转眼间传递了出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些万木生灵感受到了钟道临的善意和他开放的心灵,在学习他修行经验的同时,也把自己对沧桑岁月和天地宇宙的感悟,毫不保留的展现在钟道临的心灵面前。
醉道人说得对,世间万物生灵是没有死亡的,失去的只不过是今生的“记忆”,而存在于心灵深处的宇宙印记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在无边的宇宙岁月中,等待着另一个重生。
钟道临的思维跟着万木之灵以雷电的速度朝外延伸,越过群山,跨过海洋,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大地,他第一次清楚的知道自己脚下的大地原来是个大球,无数的生灵就在这里繁衍生息,亿万年的传承下去。
钟道临内心激动不已,身体颤抖下再也抑制不住眼眶中的酸楚,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缓缓得睁开了明亮的双眼,悲叹道:“爰有其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枢诡藏,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乎象,万物有灵,大道无形!”
他如今才懂得,每日走在山林小道脚下所踩的花草植物,原来都是有生命的,虽然对每一个来说是无比微弱,但万木之灵汇聚交融,就成了一个真的“人”,甚至是一个更高的生命形态,那是一个没有虚言狡诈,无需语言就能彼此沟通的世界,是人类永远无法懂得的生命形式,一个最真实的心灵世界。
钟道临一刹那间,顿悟五行蕴灵所包含的大道之源,缓缓伸出右掌,两根指头朝密林一点,轻喝道:“万木听令,木精乞灵,巽辛列曜,周虚祀符,祭!”
无数木黄色的光点欢跃着从密林中迸出,渐渐汇集成堆化为亮团,飘飘乎乎的朝他飞来。
钟道临轻轻一笑,没想到伏虎和尚无意间的一句话就让他突破了“祭符”的境界,轻轻用手心托起木灵蕴聚的光团,想了想在血池丢失了的“拂风”,甩手将光团化作了一条闪着黄色微光的木棍,伸开右掌轻削淡砍了起来。
婴孩般晶莹玉润的掌锋完全随意挥动,木削纷飞,意到手至,木棍慢慢在手中化作了一把短木剑,虽然是剑,处处却包含了圆的特性,不多一刀,不少一道,充满自然玄理,仿佛这把木剑本身生出来就是如此,毫无斧凿之痕。
钟道临盯着自己手中的作品,双目精光闪闪,说不上喜欢与否,心中一片宁静,淡淡笑了笑,随手收入“乾坤袋”中,领着三兽朝城下走去。
深夜,利州城内。
一根烧得就剩下了一截的竹竿冒着袅袅青烟,静静的躺在“天仙醉”酒楼的店前土石路上,偶尔清风吹来,竹竿焦黑处还能隐隐见到烟雾,那面迎风招展的酒旗早就成了一堆焦灰,被那阵雨浇的四散漂走,和尘土汇成了一股股朝低洼地流去的小泥溪。
整个“天仙醉”三层全部被烧了个屋顶朝天,只有一根木柱还苦苦的驮着烧成焦炭的二楼大厅一角,浓烟不停从废墟中升起,显得更加摇摇欲坠,周围的百姓手拎着锅碗瓢盆,都对这突来的大火纷纷猜测,指点着早已不存在的酒楼,围成一堆窃窃私语着。多数人都信心满满的认为是伙房油锅打翻造成了火灾,也有人对这么一座大酒楼就这么的烟消云散了,感到无限惋惜。
刚施完法的玄机子躲在小巷的转角,一双小眼睛不停的在人群中来回扫射,想发现一点狐狸精的蛛丝马迹,突然,他感到背后微风一动,骇然扭头望去,就见钟道临正笑咪咪的站在自己身后,肩上还搭着雷鹰,小黑和小风正在一旁相互打闹着。
玄机子目光透过钟道临扭头朝后望了望,眉头一皱,疑惑道:“大哥呢?”
随后眼光再也没有离开面前的钟道临,脸上满是惊讶之色。
钟道临轻笑着摆摆手,若无其事道:“大哥回‘华严禅宗’复命去了,来不及和你打招呼,让你放心!”
玄机子闻声点点头,似乎也猜到了,只是对钟道临好像突然陌生了起来,一把抓着他破成布条的衣袖,左看右看,突然怪叫道:“临哥,你吃了什么仙丹了,怎么一会儿不见人全变了,咦?”
说着,玄机子蠕动鼻头大力嗅了嗅,嘀咕道:“还有股特别的香气,怪了!”
~第九章 元神出窍~
钟道临伸手打掉了玄机子搭在自己肩上的骼膊,没好气道:“什么仙丹香气,乱七八糟,赶快找个地方住下才是正事!”
玄机子闻声没动,只是皱着眉头,低着脑袋沉吟了一会,忽然嚷起来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婴孩出生后刚从先天步入后天产生的味道,天啊,临、临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钟道临听到玄机子前半句话就浑身一震,双眸射出一股冷冽的电光,直刺玄机子的心灵深处,隐隐懂得刚才城外树林短暂的停留,已经让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正用心灵去感受万物的内心,才能使他的心灵修养更上一层楼。
钟道临眼神突然变得无比深邃,对着玄机子沉声道:“目视雕琢者明愈伤,耳闻交响者聪愈伤,心思元妙者心愈伤,当时师父借乾坤袋点化我的时候,原本我觉得已经明白了,可是直到方才,我才真正领悟了这句话的道理,那是一种平淡中见真性的道心啊!”
玄机子双目一亮,心里觉得抓住了点什么,可忽然又消失无踪,不由得疑惑的望了眼陷入深思的钟道临。
钟道临忽然哑然失笑,放弃了要把自己从木灵那里感悟得来的经验叙述给玄机子听的想法,柔声道:“看你的悟性了,就算我说给你听,表面上你一定觉得懂了,其实却更加执着了,反而落于下乘。”
“走吧,赶紧买套衣服穿,满身血污肉块的,当心官府把咱们当贼人给抓了,明日还要赚银子呢!”
说罢,钟道临不理会呆站在那里一头雾水的玄机子,大步转过巷子口走上土石大道。
玄机子想了想,还是觉得似懂非懂,似通非通,索性不再苦苦思索,听到钟道临要赚银子的话,却突精神来了,两眼贼光一闪,嘿嘿笑起,快步朝钟道临消失的方向追去。
天上月影凝空,二人靠着阴暗的墙角疾驰,幸亏那一阵大雨,街上的行人除了聚集在“天仙醉”外救火的那些,大部分都进入了梦乡。
两人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了一家规模不大的裁缝店停住。
钟道临看见紧闭的木门中,丝毫不见灯光透出,皱了皱眉,暗忖着这么晚了该不该打扰人家,一旁的玄机子却已经不耐烦起来,抓起木门上的铜环就“咚咚咚!”的猛敲起来。
声音传出去老远,吓了钟道临一跳,可这小子依旧笑嘻嘻的敲门,给了他一个万事无忧的眼神。
摇曳着的昏黄煤油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显然里面的主人被这一通狠狠敲门声给惊醒了,钟道临只听到房内人脚步连成一溜小跑的来到门后,“咔嚓”一声去掉插门木挡的响声传来,木门被“吱呀”的拉开来,露出来一张睡眼惺忪的老脸。
那个可能是裁缝店掌柜的一位六旬老者,穿着白条布裤,光着瘦弱的膀子,有些惊慌的凭借着身后的灯光定睛看了看门外的来人。
等到看见是两个全身穿的破破烂烂,还散发出阵阵恶臭的小道士,老脸一哆嗦,气得就要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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