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是什么滋味,家里人宠着她,朋友们护着她。直到遇到他这个大坏蛋,只会欺负她,弄得她三天两头泪汪汪的,差不多一生的眼泪都为他流干了。他则一边偷笑一边叫屈:“太夸张了,你看我像贾宝玉吗?只因为你脸上长了一颗泪痣,我不过是它的替死鬼罢了。”
她的左脸上确实有一个迷人的小痣,相书上也确实叫它泪痣,这样的说法多少减少了他对她的负疚之心。说到底,哪个男人不希望有个女人只为自己一个人流泪,而女人的可爱倒有不少是她的眼泪带来的。
他开始时的动机其实很简单,只是为了跟一个后来成为他死党的男同学打赌。结果他赌赢了,付出的代价是他最美好的初恋——一段刻骨铭心、轰轰烈烈的初恋。
现在他回想起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那改变了他一生的一步后悔。不!他不后悔,虽然他很想后悔,虽然他有时候想,如果他知道以后的结局,而当天的事又可以再来一次的话,他会不会迈出那一步?但这世界的美好就是因为凡事只有一次,他惟有尽力地想从自己的字典里抠去这两个浸透了此生遗憾的字眼——后悔!他会为爱一个人而后悔吗?
“哎!人家好累呀!”耳边忽然吐气如火,他从那一瞬间的恍惚中清醒过来,看到了自己正用桑巴舞的尾式揽住了仰面朝天的刺花,如漆似胶。一道冷冷的目光射过来,他看到了人群中绷着脸紧咬下唇的完颜楚月,不由慌乱地一松手。
“哎呀!”刺花的撒娇声变作了惊呼,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刺花又羞又气地从地上爬起来,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以泄心头之愤,然后才掩面而去,女真人爱憎分明的率性尽显。
被踢的刚好是那只伤脚,他疼得龇牙咧嘴,抱脚直跳。看到这般好戏,四下里皆轰笑起来,他看到忽里赤促狭地冲他眨眼,意思是“羡慕”他艳福不浅。还有一个人跟刺花一样感同身受,那一脚也帮她解了恨,她就是完颜楚月。
这个时时出人意表、不忘出洋相的家伙总是令她恼火,偏偏他总是歪打正着的英勇表现又让她找不到发作的借口。虽说他名义上仍是她的奴才,但她对他的感觉早已超越了主仆的界限。她一直有种直觉,在他的心中藏着某些无法想象的东西,而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无法用语言道出,更无法对旁人道出,只时时带给她心驰神往的好奇。
她分明感觉他一天天在进步,感觉他终有一天会摆脱她的控制,而她竟向往那一天的到来,似乎那一天的到来会带来不可预见的变化。多么奇怪的一个家伙,是她此前见过的汉人中从没有过的。自他出现以后,她的整个世界都受到了影响,虽然少女的矜持令她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刚才他与刺花的亲热举动却令她如芒刺在背,连对着她自小就崇拜的表兄都打不起精神,难道自己……不可能!她摇摇头,抛开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这厢的他讪讪地溜出人群,找个没人的角落小便去了。他用不惯营中的漆木马桶,总觉得那是女人的专利,总是让他联想起少年时每天早上看到的一道风景,那一连串的大姑娘小媳妇昂首挺胸、一本正经地端着马桶走向老式住宅区的公共厕所,宛若天桥上的模特。
他最喜欢找个苍茫的田野,在空旷的天幕下、在清新的空气中、在虫雀的啼鸣中,将来自大地的养料还给大地。
“哗哗”地他打开了下面的水龙头,一面放水,一面想着那个丫头的眼神,高傲的郡主分明在吃伺女刺花的醋。一股热流冲击着他冰封已久的心田,那蛰伏数年的家伙正逐渐地苏醒。他知道,自己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了。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惧怕它的苏醒,更不敢面对它的苏醒。他深知,它就像传说中的魔鬼,被禁锢在魔咒封口的瓶子里太久了,一旦被释放出来,会产生巨大的能量,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他想起当年将它封住时的可笑想法:“我已经耗尽了你,你再也没有力气折磨老子了,再见,不,恐怕是没机会再见了!”
他现在才知道,是否再见的权利不在自己的手上,也不在它的手上,而是在另一个人的手上。它就像一个充足了电的战神,破土而出,重新掌握了他的灵魂,驾驭着他,向着解除了它魔咒的那个人,义无返顾地前进。他别无选择,只觉浑身热血沸腾。
“哗”地一桶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随即听到几个少女的喳喳声遁去,大致的意思是这小子不是个东西,伤了刺花姐姐的心。原来是刺花的姐妹们帮她出气来了。
他打了一个哆嗦,却不恼不火,倒有放下一个包袱的轻松,毕竟,他刚才利用了人家,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真好。经过了28个寒暑的他早已明白,他必须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付出代价,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他也明白,更不要去想谁欠谁的问题,因为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谁欠谁的问题。或许他付出了代价,却没有得到什么,若是这样的话,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付出的太少,一是本不该付出的。
他不知道别人怎样,但那句千古流传的老话在他身上特别灵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现在经常这样告诫自己,不要对那些老话嗤之以鼻,不管它们唯心还是唯物,单凭经过了千百年而流传下来的事实,就说明它们是被无数人的经历检验过的,存在就是真理。
“咚咚”鼓声一变,广场上传出了如雷的喝彩声,不知又换了什么节目了。他像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索性脱下了湿外套,只剩贴身的小衫。近一个月的军营生涯令他的小身板变魁梧了,孩童般地一蹦一跳向广场走去,脚伤已无大碍。
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忽里赤等几个正兴奋地盯着场内,连比带划着。广场中央,两个赤膊大汉正在抱作一团,原来是摔角比赛,这可是尚武的女真人的传统习俗,听忽里赤提过的他兴致勃勃地看去。
两个大汉快速地移动步伐,双手灵活地向对方抓抢。其中的黑脸大汉忽然抢得先机,一个大背,闪电般地将对方摔倒在地,欢声雷动,失败的大汉抱拳下场,又一个大汉跳进来。这个黑脸大汉甚是了得,双脚不停地勾、挑、撩,结合不同的手上把势,一连放倒了数人,赢得喝彩声不绝。
他从忽里赤的口中得知他的名字叫移剌古——中军大营里的一个百人长,他看着移剌古铁塔般地立于场内,威风凛凛,心想人家才是货真价实的百人长,自己一定要找机会结交结交。没有人再敢挑战,场面有些冷清,忽然一角传出一声郎笑:“好汉子,我来了。”
全场的目光刷地投向那个方向,只见坐在郡主身边的一位高大的白衣俊少长身而起,纵入场内,顿时响起一阵兴奋的呐喊:“达凯!达凯!”
他总算见识到了完颜楚月这位表兄在女真人心目中的地位,连场内的移刺古也躬身相迎。他皱起了眉头,凭直觉,这是他情场上潜在的强大对手,而现在看来,他的哪方面都比不上人家。他后世追女孩的惯用招数,在这个靠实力取胜的古代也似乎派不上用。
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凡是郡主亲兵营的人都没有参与欢呼,心中一动,故意试探道:“这位达凯好英武,跟郡主真是天生一对。”
忽里赤撇了撇嘴道:“哼,只不过让他碰巧救了主上一次,被封为圣将军。这个花花太岁到处留情,如何配得上郡主?”
他听明白了,这个达凯大概是在追求完颜楚月,偏又品行不端,所以郡主营上下不喜他。说话间,达凯已和移刺古扭打起来。达凯并不像忽里赤口中那般不济,倒有几分真功夫,虽气力不如移刺古,却善用巧劲,战术多变,竟和移刺古斗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忽然,入口处的人群骚动起来,他看到了两列手举火把的铜甲武士排众走出,中间一位虎背熊腰、豹眼卷须的威武大将军大踏步进入场内,眉宇间充满了不怒而威的气概。
他立刻猜到了他是谁,本部大金国南下兵团的统帅——挞懒亲王。他终于见到了完颜楚月的父亲,只是有些奇怪他怎生出这么娇俏动人的女儿。
只见挞懒哈哈大笑着分开了兀自缠斗的两人,一手携一个走到长桌前,举起一大碗米酒,转向全场,锋利的目光扫了一圈。所有人齐刷刷起立,鸦雀无声地瞩目着自己的主帅。
挞懒声若洪钟:“若我大金国的武士个个如这两位英雄一样,何愁南人不灭?来,为我们的英雄干杯!”
众人齐声一喊,皆端起米酒一干而尽,犒赏大会变成了动员大会……
他一挥手,身后的兵士踏过白茫茫的雪地,向银装素裹的楚州城冲去。
几个月下来,他已由一个恐惧战争的新丁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古代战士,彻底地融入这北族的军队之中,忘了自己的来历,忘了自己的民族。唯一困扰他的,是这战场上的情况,跟他的情场一样,毫无进展,停滞不前。
自从完颜楚月的表哥来了以后,她便很少来找他了,只是偶尔在操练时指导他的刀法。他仿佛回到了渴望一切却无法得到的少年时光,血管里充斥着无处发泄的激情,这种久违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兴奋。他深信,他想要的东西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有时间这个家伙阻挡着自己。
“轰!轰!”攻城车碾过结着厚冰的护城河,向城墙撞去。在连绵不断的冬季攻势中,坚固的楚州城已遍体鳞伤,或大或小的裂口处塞满了两军的尸体。
他浑身浴血,格开了一枝标枪,并躲开一块巨石,跳至攻城车后,向着不远处另一支百人队的首领打起了手势。手持一面铁盾牌的移刺古会意地回了个手势,指挥手下发起了冲锋。经过数次的并肩作战,他和移刺古已结成了肝胆相照、惺惺相惜的好友。
他取自后世的战争经验而特别设立的狙击队在战场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忽里赤的辅佐下,将所属百人队的伤亡降到了最低点。他的“活着去战斗”的口号深入军心,更大大提高了他手下兵士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这两支百人队集中在东门城墙的一处大裂口,配合默契地轮番发起冲锋。
今日之战分外惨烈,若不是仗着护身甲和那奇异的感应,他又死了一回了。在相互的掩护与支持下,这两支百人队终于撕开了宋军的防守,登上了该处城头。移刺古和他先后杀上来,胜利会合,俩人对击了一掌,指挥两队的士兵筑起壕垒,一面防御一面试图扩大城头阵地。当然,他也不认为这两支百人队会对整个战局产生多大的影响,宋军仅在东门一处就要防守20余个进攻点,兵力的调配竟游刃有余,守将的指挥端地令人佩服。毕竟孤木难支,在其余攻城队损失惨重的情况下,这两支百人队无力扩大战果,在守军的强烈反攻下退下了刚刚占领的城头。
但大金国的旗帜毕竟曾飘扬在楚州的上方,这是金军数月攻城的第一次,而且这两支百人队付出的伤亡代价远远少于其他攻城队。是役,移刺古、明日的声威响彻大营。
挞懒颁布嘉奖令,封俩人为银牌百人长,可到帅帐听令。
当晚的嘉奖宴会上,完颜楚月牵着他的手,得意洋洋向各位大将幕僚介绍这个得力的手下。他虽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看到坐在一旁的达凯微妒的眼神,忍不住心花怒放,这可是他在看不见硝烟的情场暗斗中第一次占上风。
一个个介绍过来,轮到了一位文官打扮的中年男人,只见他身材瘦长,白面细须,举止温文尔雅,大异于粗犷的北人。他不由大有好感,便听到完颜楚月笑嘻嘻地用汉语介绍:“明日,你们多亲近亲近,这位执事可是你同族哩。”
女真的军营里竟有汉人的参谋,他顿生亲切之心。只见这位执事一拱手,道出了一口南京腔:“小可秦桧,幸会,幸会。”
第七章暗战
炭火融融的帐内虽不似帐外那般冰天雪地,他还是倒吸了口冷气,张口结舌道:“可是秦朝的秦,木字旁的桧?”
本不把这种武夫看在眼里的执事没想到对方知道自己的姓名,微微有些诧异,露出自负的口吻:“然也。”
他的脑袋嗡地一声,不敢置信地再追问一句:“请问秦夫人贵姓?”
执事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毕竟甫一认识就问候别人的老婆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他却不想得罪这郡主跟前的红人。心想这家伙真是莫名其妙,打听人家老婆干嘛?勉强应道:“贱内姓王。”
身后的完颜楚月正同几个相熟的将领打招呼,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否则不起疑心才怪,他怎么会知道秦桧这个人?
他低低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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