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之。
以他心意本欲直奔老家海州,牛文、马绉却劝他要见见刘豫父子,此乃南巡天使的职责所在,大队人马便绕个大弯开赴伪齐都汴京。
开封,中国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北宋建都于此后,称之为开封府,历百余年经营,在被大金攻克前,乃当时世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流传至后世的《清明上河图》刻下了她最风光的一刻。金扶持伪齐立国后,以开封为汴京,于一月前刚迁都至此,亦开始了开封官称汴京的历史。
他骑在马上,脑海里闪回着的后世开封的只字片纸,交错着这时代的汴京印象,他上次途经时是擦城而过,此刻若非牛文、马绉二通事的介绍,他真不敢相信已身在汴京外城通往内城的御路上,眼前景象哪像什么一国之都,如同荒郊野外,夹道数家,廊庑皆败,断栋颓壁,望之萧然,端的令人触目惊心!
“汴京尚可入眼,郡马爷可知中原诸路,荆榛千里,无复鸡犬,井皆积尸,莫之可饮……”牛文见他面露哀戚,不由脱口而出,却被马绉打住,“有人迎接来了!”
远远看到一支队伍敲锣打鼓地从内城门下迎出……
“天使驾临寒舍,蓬筚增辉!一路巡视,鞍马劳顿,下官奉父皇旨意,为天使接风洗尘,我先敬一樽酒!”坐于主座的刘麟小儿,率伪齐一班文武官员在伪皇子府设夜宴款待以他这个大金南巡天使。
“我不会喝酒!”哼,一窝的大小汉奸,还有心情作乐!他丝毫不给伪皇子面子,摆足了上朝天使的架子,连酒杯都没拿起来,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塞着松仁、莲子肉,一面与故人刘麟互相打量,其一身锦鳞绣金袍,倒也相貌堂堂,只是被满脸的卑笑破坏了形象。这厮当然知道他这新晋郡马爷便是曾闹得天下不宁的明日,却想不到与他在大名府有过一面之缘吧。
“无妨无妨,哎呀,倒忘了给天使介绍在座的大齐栋梁!若非为贺迁都之喜,可聚不了这么齐哩……”刘麟没有一丝不快,笑容不减。
他自晓得这厮于公于私也不敢生气,原来当日刘豫为求册立,先事挞懒,大受栽培,后改弦易辙,再奉粘罕,终当上大金儿皇帝,教他的岳父如何不恼,只是碍着粘罕不好发作!从此刘豫父子见到挞懒一方的人,不免心虚,偏偏又是挞懒负责齐地事务,躲也躲不开,自没少吃苦头!
“宴官,快为天使作介!”听刘麟吩咐,一个幕僚模样的宴官站起身,拱拱手,按官职高低、先文后武的次序介绍,“右丞相张孝纯、工部侍郎郑亿年、礼部侍郎李鄴、户部郎中冯长宁、京兆留守刘益、大总管府参谋刘猊……”
坐于对面的这些文官一一起身作揖,他站起一一还礼,立于身后的牛文、马绉派上用场,悄声向他介绍各人背景来历,二通事互相补充,言之甚详,并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众官多为北宋旧臣,那张孝纯曾是抗金功臣,被俘失节,着实可叹!而郑亿年是已故宋相郑居中次子,他似曾耳闻,想起乃秦桧的亲戚,牛文、马绉倒不晓得这一点;其余皆刘豫亲族,刘益是其弟,刘猊是其侄,端的任人唯亲……
待介绍到同侧的武将,他大咧咧坐下,耍起威风来,因为他又看到一位故人,其一副黄面皮,一扇圈胡须,不是曾在大篷车之役中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李成是谁?这厮放着好好的义军不做,当起伪齐的鹰爪,果然不是好鸟!心头忽掠过一丝阴影,却是想起那个鬼魅儿,跟李成可是一伙的。
“……都统制李成、董先,钤辖牛皋、李世辅……”他故意不正眼去看,见李成行礼,只是点头示意,不想冷不丁听到其中两个名字,不由脸色大变,欠身望过去:
叫董先者,面目青白,刚中有柔,对他恭敬有加;唤牛皋者,面如黑碳,桀骜不驯,直瞪瞪盯着他,无礼之至。他不以为忤,只不明白这两个名字何以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希望就是他在后世就知道的那二人,忙低声问向牛文。
此二人亦来历不凡:董先乃原大宋统制,与金军作战,勇功甚多,后与义军李兴部冲突,而转投刘齐;牛皋更为有名,初为弓手,建炎年间与金军大小十余战皆捷,尤其以生擒金军悍将耶律马五名震天下,后不知何故亦投刘齐。
他忽然希望这二人就是那二人了,以如此经历,绝非卖国求荣之人,莫非跟自己一样,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令人瞠目地站起身,举起杯,敬向董先、牛皋二将:“我欢喜好汉,跟董先、牛皋二位喝一杯!”
众皆愕然,不明自称不喝酒的天使怎地找这二人喝酒,董先一脸疑惑、牛皋豪爽大乐,二将一起举杯,三人齐干,李成面露愠色,这个天使小子一抑一捧,显然还记恨着当日夺和氏璧之事呢。
刘麟反而鼓起掌来:“天使说得好,小王也敬二位好汉一樽酒,李成、李世辅,我大齐得尔二人,如汉得关羽,唐得尉迟敬德,干!”
那李世辅只是个眉清目秀的后生小子,却获刘麟如此评价,他也奇了,马绉低言:李世辅乃陕西世袭将门之后,随父永奇从戎,曾一人斩杀十七名金兵,后金军克延安府,得其族人,乃降。
原来如此,也是有苦衷者,他扫视在座的文武,忽发奇想:他们中有多少是甘心当汉奸的呢?
“奏乐、起舞!”宴官拍拍手,一阵澈肺爽骨的琵琶声顿如珍珠撞玉片一般传来,众人为之一振,但见四周烛光倏地变暗,一排人影自屏风后逶迤转出,顺入厅堂中央,丁冬一响,光线大亮,照在场中的一群青衣长袖舞伎身上,体态婀娜,青纱覆面,手中银光闪闪,竟是一把把短剑。
牛文识货,言此舞乃北宋宫廷著名的“剑器队舞”,曲乃唐代著名大曲《剑器》,已是十分罕见,今日可大开眼界!他大感有趣,想看看这些娇弱佳人是怎样挥剑成舞的。
但闻乐声由疾而缓、又由缓而疾,连续转换,愈来愈快,舞伎们亦忽如织女舞袖下凡尘,忽如木兰束身奔沙场,那一把把短剑或似水银泻地,或似春风扬柳,直看得在座各位心摇神荡、鸦雀无声。
正精彩处,一伎舞姿一变,成为群伎的“花心”——引舞与独舞者,并唱起歌来: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好一个《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牛文、马绉俱摇头晃脑。
那伎边唱边舞到上座的最佳观赏区域——他与刘麟的中间,歌声亮丽清脆,舞姿曼妙绝伦,那柄短剑舞得出神入化,真个有青山低头、风云变色、矫如龙翔、光耀九日的逼人气势,便是武林高手也不过如此。
他心中一动,自陶醉中清醒,她莫不是个真的高手,来此干什么,是要行刺?他立刻想到此点,浑身一警,感觉到隐隐的杀气,难道刘麟摆的是鸿门宴?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刘豫父子没有杀他的理由,而且只要他在伪齐一日,他们就要保护他的安全一日。
那还有一个可能:她是来杀刘麟小儿的,大宋义士当然不会放过这汉奸父子。只是她杀了刘麟后走得了么?他双目四转,看有无其他人觉察,心中倒为她担心起来,他对美女刺客一向有好感的,虽然他看不清她面纱下的真容。
坐观其变,必要时帮她一下,他作出决定,却听那伎歌词亦变: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歌词有点……他当然知道这是李白的《将进酒》,在这场合也合适唱,却依然生出不妥的感觉,待听到那伎凭空冒出一句“君不见相如绿绮琴,一抚一拍凤凰音”,终于明白原委,却已迟了,她如天外飞仙般飘起,回身一剑!
他的混沌之气立被催发,那势若流星般的一剑在他的感应中慢镜头般地寸寸递近,剑尖周围的空气似被撕裂扭曲,竟是绝杀一剑——绝杀者,自绝而敌绝,生门皆绝。
他的脑海里同时涌出七、八种应对之招,却无一招可用,她距他仅五步,正在高手制敌的最佳范围之内,在座的大多数人仍以为这是舞伎的精彩表演毫无觉察,而身后的牛文、马绉刚好成为屏障,退路被封,生路被绝,似乎只有死路了。
剑的主人面纱拂起,露出霜杀而不减姣丽的五官,果然是君不见七侠的仅存者——君不见凤,她也以为这欠下滔天血债的小贼只有死路一条了,嘴角泛起大报将仇的快意。
他双眼突放异彩,一步晋入混沌大法的第四步——“天地日月,至阴至阳”境界,正待动作,背后忽然一道意想不到的寒气袭来,毫无征兆,竟还有一个暗藏的神秘高手帮助凤姐姐?如此前后夹击,便是教尊在世也无生机,他心脏一缩,心道完了。
却见一把漆黑短剑贴额而过,正顶住君不见凤的剑尖,哈,原来是救驾的!只是那独特的杀气和黑剑勾起他曾识的憎恶感,怎地也想不到是此人救驾。
眼见小贼即将受死,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君不见凤一声娇斥,真气不歇,右手弃剑,左手一掌拍向他的天灵盖。救驾者见她不顾生死,赶紧痛下杀手,黑剑直刺她咽喉,两人在空中均无保留,已呈以命搏命之势!
千钧一发,他如何还能不动,原先对付凤姐姐的随意一招全力发出,身子绳状一扭,模仿后世全球巨星迈克尔·杰克逊的神奇之舞,自不可想象的角度张口咬住黑剑剑身,同时头颅一转,堪堪避开凤姐姐的玉掌,冲天而起……
当他抱住君不见凤旋转着落在厅堂中央的时候,她呆住了,救驾者呆住了,刘麟呆住了,牛文、马绉呆住了,所有人都呆住了……
“好个剑器舞,更要谢鬼影兄的妙配!”他忽然击掌喝彩,然后将咬在嘴里的黑剑掷还救驾者——曾让他胆寒的鬼魅儿,众人不知他唱的哪一出戏,忙附和着喝彩,武将们大都看出端倪,文官们糊涂者居多。
“天使好身手才对!江湖盛传天使如龙在天,高深莫测,今日可叫我等开了眼界!”刘麟面容数变,不自然笑道,“鬼影蒯挺乃我皇子府所募义士,负责本府护卫,竟是天使旧识?只是他疏忽职守,让刺客混入惊扰天使,这刺客……”
“刺客?哪有甚么刺客……”他打断刘麟的话,露出暧昧的笑容,“皇子,这女子我要了,本官最喜欢驯野马了,哈哈哈……”
君不见凤又羞又惊又恨地盯着他,凤目中几欲喷出火来,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早被他点了穴道!
“郡马爷,这女子要不得,其居心叵测,收于帷间,如养虎在侧……”牛文、马绉一左一右坐在他两旁,忠心耿耿地苦谏,真以为他看上了君不见凤。
他爱理不理,马车缓慢行在夜路上,车轱辘被压得嘎吱作响,一队伪皇子府亲兵前面开道,二十名铁浮屠兵压后,他满载而归,两大箱金银珠宝,还额外添个美少妇,他扫一眼躺在后面的凤姐姐,也不知该怎么处置她,至少,没落在刘麟手里就好。
出了内城门,眼看快到卫队大营,大营扎在外城,毕竟一支千人骑军不是随便能安置下的。二通事有点急了,什么“君子不欺暗室”、“君子当远小人、疏女色”之类的话都冒了出来,他倒奇了,这二人生怕他将凤姐姐带回大营似的,老子怕什么,这里谁敢说我?二通事喋喋不休真招人烦,他翻翻眼,一句“我不是君子”堵住他俩的口。
大营在望,他拿定主意,叫停队伍,命那队伪皇子府亲兵先回去,然后将君不见凤解开穴道:“凤姐姐,现在安全了,你走吧!”
“小贼,少假心假意,姑奶奶不会放过你的,你不要后悔!”君不见凤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跺跺脚,窜出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二通事同时吁口气,十分欢喜,以为他俩的苦谏起了作用,却不知他左思右量,自觉无法跟君不见凤解释清楚,不如放了她干脆。
不过牛文、马绉今晚的表现令他渐生信任,二人良心未泯,时时倾向宋人,日后可以为他所用,只是岳父挞懒为何派他俩而不是派铁杆汉奸来监视自己,倒值得思量。
他始觉这汴京没甚意思,所见大都是自己讨厌之人,也不想去会会刘豫老贼了,反正已过了场面,又敲到一笔横财,还是回海州要紧,不要误了自己重拾旧部与订婚拜门的大事。
他如此一说,二通事也无异议,回到大营当即传令,明日拔营上路,只留了封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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