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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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制造的奇迹并没有被那场雷暴雨击散,反而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楚月主仆每至一地,无论风雨,皆受到当地百姓的热烈欢迎,而妇女更自发地组织起来,追随左右,主动揭发贪吏恶霸行经,甚至一些其他的冤情也向楚月申述。
楚月亦显出因势利导的非凡意识与领导才能,发动妇女们成立“碧霞会”,自任总会长,下设分会长,成为各地的民间监督力量,凡为非作歹者,自有官府治罪,而官府管不了或无法管的,又有生士队暗惩。
一时间,郡主娘娘的名望在海州如日中天,为恶者闻之色变,良善者为之欢欣,后来百姓们觉得郡主娘娘毕竟是鞑子称呼,叫起别扭,皆称楚月为“圣娘娘”,而她背后那支惩恶扬善的神秘力量,则被称为“圣军”——不杀军的新军号就此叫起。
他取自后世将夫人推向前台博取民心的政治手段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作为奇迹的始作俑者,他隐在娘子的神圣光环下,变成了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心里虽然酸溜溜的,也更甜滋滋的,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一个月后,雨停日现,海州大地呈现焕然一新的勃勃生机,这种生机,不仅体现于大自然中,更体现于黎民百姓的精神中。
经过出世训练的天使卫队重新集结在城外,铁浮屠上下的面貌也为之一新,这群以往只知杀戮的将士在从未有过的野外生存中第一次感悟了生的意义,为他日后的改造打下了基础。
他与楚月也终于见面了,一个月来他就在暗中注视着她被海州民众一步步地推上神坛,甚至也产生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直到这刻将她真实地拥在怀里,才长出一口气,那个清慧可人、娇蛮柔情的娘子回来了……
艾里孙不仅为他备好了回燕京拜门的各般聘礼,更利用日月庄的强大实力,将散布两淮、渗入各行各业的秘士们独立门户,成为日月庄的分支。当然,这一切离不开牛文、马绉的背后出力。
踌躇满志的他偷得浮生半日闲,携二通事登上孤枕西南、紧邻州城的白虎山,这座后世以四月八庙会著名的小山因遍山磊磊白石、东望如卧虎吼啸而得名。山石上勒刻留名者甚多,牛文、马绉在其中一碑前稍停嗟叹,他不禁留意碑文:微酞阁待制知州事张叔夜……宣和庚子重阳日同登……
他记得张叔夜乃北宋忠臣,却不知其做过海州知州,不敢乱评,因问:“此人十分耳熟,不知有何事迹?”
牛文语气凄重:“张相公乃大宋节臣,靖康之难时随二圣被金人所虏北上,途中不食粟,唯时饮汤,闻过界河白沟,矍然起,仰天大呼,遂不复语而卒,实令吾辈愧对矣……”
马绉沉默不语,双目微湿,二通事一个外向,一个内敛,却皆怀一颗赤子之心,他心有所感道:“逝者如川去,来者尚可追,吾辈切莫等闲啊……”
闻此言,马绉忽然面浮激动,大步向上攀登,势若疾风,他忙手拉牛文,紧随其后,须臾到了山顶,但见渔歌唱晚,落日熔金,鸟瞰海州全城,沐于碧光紫霞之间,有如一座王者之城,好一个“虎峰夕照”之景。
马绉目露奇光,长须拂颤,一扫寡言之态:“三才天地人,三光日月星,郡马爷,你看这海州城像甚么?”
他疑疑惑惑,极目俯眺,半晌迟疑道:“有点像个大龟……”
马绉微笑:“然也,牛文,你也来看,这海州状如大龟,头向西,而城内那河,逶迤如蛇,形成龟蛇相交而嬉之势,正是华省占星运,孤城望日遥!”
他心头隐隐捕捉一丝影象,忙问:“先生有何高见?”
马绉双手一背,超然屹立:“郡马爷可知,这海州城隐含一千古之迷,古今各代玄师术士皆以破解此迷为大任,如唐代刘长卿之流,惜无不半途而止。吾自幼喜观天象,偶窥一二……”
他急道:“先生快讲!”
“古传伏羲画卦之地即在海州,故海州城有“天下第一星象城”之说。所谓星象,不外日、月、金木水火土五星及北斗七星,再外为二十八宿等等,各代玄师术士积累前人,亦只勘出二十八宿玄武星象……”
他气和:“先生请讲!”
“青山与绿水,虎啸对龙吟。郡马爷请看,城东南方位有青龙山,西南方位有吾等脚下的白虎山,正合二十八宿青龙象、白虎象。凤凰不落无宝地,城正南方位又有凤凰山,合二十八宿朱雀象。此三山高度相近,大小相似,与海州城形成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象布局……”
他心静:“小子在听!”
“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自古取象于天的城池不是没有,却无海州天然之象:龙祥云瑞,凤披彩霞,白虎啸海,玄武踏涛!而一旦勘出日月星三光之象,天象应于人身,所谓天人感应,千古之迷自解……”
他沉思:“小子受教!”
“昨夜天晴,吾观天象,直至晨鸡报晓,整夜无异,惟独在破晓之时,只见日月相贯,群星争耀,光照大地,一瞬而过,如此异象,闻所未闻,吾忽有悟,那日月星三象将现海州,天命降世,千古一刻……”
他一惊:“小子不明?”
“明日,日出东方,月昭大地!你曾擎和氏璧,贵返海州城,明以郡主服心,暗伏圣军惑民,左令日月庄聚敛,右将铁浮屠威收,外有挞懒呼应,内据海岛为基……天象正应在你身上,还要瞒我二人到何时?”
他大惊……
第六十八章Kate&Leopold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半天没出声的牛文忽然吟起东坡先生的千古名词《念奴娇·赤壁怀古》。
他于转念间作出决断,恭身一鞠:“二位先生原谅则个,小子虽无三分天下之心,亦有独树一帜之意。江山如画,朱颜几改,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宋也罢,金也罢,在小子眼里不过烟云霓雾……”
二通事齐齐动容:“下官恭听!”
他蓦然回首,锐利的目光似乎欲将那不断西沉的红日钉于天宇,将负载不堪的过往倾吐:“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小子自幼向往从军,欲把这一身骨肉报效于国,杀敌千百万,血流万里山。渐大识书,又欲做个豪侠男儿,仗剑走天涯,快意追仇杀。少年长成,见尽世间真情沦丧、人心沉迷,只觉男儿当暴戾,睚眦便杀人。后机缘巧合,真个征战沙场,朝饮血河水,暮提人头归,杀一尚为罪,杀万倒成雄。万古千秋业,尽在杀人中……”
二通事额头冷汗涔涔:“下官受教!”
他目光不动,仿佛那已沉入海平线的夕阳犹在原处,深藏于心、百折千锤的信念喷薄而出:“多情少年子,不见春闺老……太阳落了,黑暗便降,杀得多了,人心便死。太阳在明日将会升起,人世之明日在哪里?我不晓得,我只晓得,人世之出路,决非杀出来的!纵观前尘后世今生,杀念浸泡人心,杀心贯穿人性,杀性堵塞人间……我听多了,看多了,也杀多了……所谓物极必反,杀极必不杀,可是只怕杀极之日,便是人世灭绝之日!路总有人先行,我所举大业之信念,便源于两字——‘不杀’……我起始动机并不高尚,全因一句誓言而起;我不信甚么天象天命,却信那古语老话——‘人命关天’;我所举大业亦不是甚么千秋不朽业,只望以我微光,拨亮趋暗世间;以我微热,回暖趋冷人心;以我微诚,唤醒趋沦真情;以我微力,遮护趋死黎民……不管二位先生听懂几许,我尽吐肺腑之言,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以我微光,拨亮趋暗世间;以我微热,回暖趋冷人心;以我微诚,唤醒趋沦真情;以我微力,遮护趋死黎民……如此独树一帜,千古未闻……千古之迷莫非在此?”马绉皱眉凝思,陡然舒眉大叫,拉着牛文纳头便拜:“此天命非一国之天命,乃人世之天命,我二人愿誓死追随天命之主!”
“你成了天命之主?”楚月满脸古怪,忍俊不禁地上下打量他。
“嘻嘻,只有天命之主方配上你这个圣娘娘么。”他涎着脸皮粘上去。
楚月捉住他的手,以防非礼:“臭小子,正经点哩。二通事与秦桧皆爹爹自靖康宋俘中得获,秦桧一力奉承,被爹爹引为心腹。二通事各有奇才,在宋廷亦不得志,偏拒不合作,当日爹爹曾一怒欲杀之,被我劝阻,留于府中挂个闲职,此次随你南巡,我本告之去留随便,却被你收服,也是天意……”
他就势将她的纤手贴在脸上温存:“上天让我遇到了你,才是真正的天意……”
楚月娇羞一嗔:“自家在与你说正事哩,爹爹派人送信,命你即刻率铁浮屠去徐州接一位贵客,秘密护其入宋,然后才回燕京。”
他惊奇:“甚么贵客如此重要,又如此之神秘?”
“听说是位被羁留的宋使,名叫王伦,其他情况一些不知。”楚月仅知人名,又嘱咐道,“回燕京拜门聘礼交我筹备,你只管去,返回时来海州接我便可。”
“月儿,我可不想跟你分开……”他又想起一事,“拜门还需男方亲族一同前往,不如让忽里赤带十几个兄弟冒充罢了。”
“明日,我觉得你有时候很傻哩,你以为爹爹的侍卫认不出这些族人?”楚月俏皮地戳一下他的脑壳,“不用想了,自家早为你安排好了……”
次日上路,他仅带走一半卫队,如此才能放心留在海州的楚月。二通事中牛文随行,而马绉性格内敛,敏锐沉稳,留下辅助楚月甚好,其实他心里更喜欢外向的牛文多些。
“郡马爷,这位便是王大人!”徐州城外,金兵屯守大营,高益恭领一宋服文官与他相见,此人面带轻浮、眼神伶俐,市井气十足,与身上官服极不相称。
王伦,字正道,故宋宰相王旦弟王勉玄孙,家贫无行,侠邪无赖,年四十余尚与市井恶少群游汴中,往来京洛间,数犯法而幸免。建炎元年,假刑部侍郎,充大金通问使使金议和,遂留不遣。
若非牛文事先介绍,他真不敢相信这王伦已年逾五十,看起来只是个三十开外的精壮汉子,羁留北国的岁月没有在其面上留下一丝痕迹。他判断,要么此人是个汉奸,要么就是像自己一样油滑适境之辈,拱拱手:“王大人,有礼了。”
王伦也睥睨双眼打量着他,第一句话很不客气:“不知称郡马为完颜大人,还是明大人?”
王伦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令他有种遇到对手的兴奋:“完颜——女真话的意思是王者,译成汉姓,便叫王,我看王大人倒是完颜大人了,哈哈哈……”
高益恭见双方言语激烈,颇有冲突之意,忙从怀里掏出一信,递于他,却是挞懒密函,他拆封一看,愣了一愣,竟呆住了,却是大件事:
原来大宋左相吕颐浩被秦桧排挤出朝后,觉察到秦桧之野心,开始反击,自镇江府还朝后,外荐前宰相朱胜非入朝,内联殿中侍御史黄龟年,兵部侍郎綦崈礼等,以“分朋植党”之名弹劾之,赵构正因秦桧“二策”无方,“和议”无音而恼,便将胡安国、杨愿、王唤(口换日字)等被归为秦桧一党官员一并贬逐,使秦桧在朝中完全孤立,相位岌岌可危。王氏以万分火急才动用的海青儿向主子挞懒急报:现下唯一能保住秦桧相位的就是“和议”有信。刚升为右副元帅的挞懒势力渐大,赶紧说服粘罕“以和佐攻”,纵王伦归宋,首开和议。因时间紧急,着高益恭率轻骑护送,以徐州往南靠近宋齐边境,地方动荡,义军势强,便急调就近的他与铁浮屠接手。
想不到不败的秦桧也有今日,而眼前这个王伦就是其救命稻草,挞懒叮嘱他要善待之,越快送其入宋越好。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法立刻决断,下令扎营一夜。
将军大帐,烛光摇影,他呆思不动,该怎办?秦桧作为挞懒大计的重要一环不可或缺,他没理由自拆墙角,可是谁也不知道来自后世的他对秦桧的复杂感情,挞懒正因为不知道这一点才将此重任派给他,才轻松没多久的他又一次被推上命运的抉择关口:秦桧的政治命运就在他的手中,挞懒大计的命运也牵扯其中,还有妻族几千人的命运,他到底该怎么办?
良久,他方出帐,吩咐一支十人队随自己入徐州城逛晚市,至二更方回,还真有心情。一番好睡,磨磨蹭蹭接近午时他才起床,帐外王伦正在拉着高益恭、牛文高声理论,抗议还不动身,原来他下令小校任何人不见,而王伦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步踏入宋境,故此闹将起来。
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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