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双方山喊动地,他这个混蛋在战与爱的较量上连输两阵,气势大弱,在心理上已输了,只剩下招架的份。
不到两个回合,杨再兴一个错马,回身一枪,挑飞了他的棍,他的视线绝望地追随着高高划过的棍的弧线,正好看到空中的一个黑影,蓦然灵光一闪,嘴里发出呼哨。
杨再兴与岳家军上下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一头巨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天上掠下,带起明日,在半空中接住了飞出的棍。
杨再兴愤怒地抬起头:“混蛋,下来再战!”
他在空中喘息着,本能地想耍赖皮,就此指挥大军撤退,也不算输。往下一扫,却看到地面上海州戍军数千将士一双双满含期翼的眼睛,他这个总是出奇的主帅在部下们的心中已近一个神,每每败中求胜、败中求生,他不能打击他们的信心,只是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信心了。
“混沌大法已晋第四步,缘何失去信心?”心中又冒出那个声音,他以为是另一个自己和自己对话,反问,“为何我的不杀之气,在对方面前有无所遁形之感?”
“不杀之气称得上前无古人,只是尚欠火候,对付寻常武者当无问题,对付一个身经百战的沙场战将,却要看临阵发挥。岂不闻上一次沙场,抵一甲子功,江湖武者之气,实为一时之气,乘势而生,你之混沌之气,虽至‘天地日月,至阴至阳’的忘我境界,但却是小天地、小日月,与百战之将的战气相比,诚若一夜洪水与江河长流,百战战气成于大天地、大日月,浩然长存,你的一时之气,何以相制?”
“那我岂不毫无机会,又何来信心?”
“所谓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不杀’真义便在此,单凭两字怎服人?何为‘不杀’,何为‘忘物’、何为‘忘我’?何须忘,‘无杀’、‘无物’、‘无我’才是。于千军万马中,我身如尘,我心如宇,无我者无敌!”
“我身如尘,我心如宇,无我者无敌!”他默念着这句话,灵知大开,通贯天地,俯视下方的无数旌甲人马,皆若尘埃,蓦然一声清啸,脱离鹰爪而下,身棍合一,风车般地砸向杨再兴。
“哐!”一声,杨再兴的头盔变成碎片,露出了刀削般的国字脸,两人扯平了。岳家军将士惊呼闷滚入地,海州戍军上下喝彩翻天,他翻回马上,目露晶芒,向杨再兴微笑道:“杨将军,承让!”
杨再兴桀骜地一甩散开的长发,由衷赞道:“好棍法!”
他找到了制胜法宝,连续借鹰力腾空飞击,杨再兴仰天迎战,一杆大枪左支右挡,毫无惧色,只是战位吃亏太甚,渐落下风。
他再次腾空,将混沌之气蓄到极致,欲发动必胜一击,忽然神鹰大灰一声惨鸣,松爪而落,他随之落下,尚未准备充分的身形慌忙打开,扑向杨再兴,却是乱了棍法,被杨再兴横枪接住,“咔嚓”一声,那根跟随他日久的金镶玉竹棍断成数截,他身法亦乱,翻不回坐骑,直落下地,“轰”,尘土飞扬,他狠狠地栽在草地上,大灰也同时落在他身边,一支羽箭穿过它的翅膀。
他不甘地抬起头,锋利的枪尖已指在他的头上,他的目光越过杨再兴座下的马腿望向岳家军阵营,不知何时醒来的岳楚握着一把长弓,咬着嘴唇呆呆地看向这里,他等死地闭上双眼,杨再兴的声音铿铿掷下:“明日,你赢了!”
第七十四章超人
大灰开始下降,进入一团巨大的低空云层,云意似淡实浓,如同当日射出那一箭之后的岳楚的凄切眼神,他不由穿心一痛,或许这是他与她的最好结局了——一箭终情。
穿过云层,下方就是圣军三大海上根基之一——“人间桃源”的坞堡,顿时一片盈盈波光扑入眼帘,乍一看会以为是大海反光,他却知乃在此集结的圣军之盔甲反光。
“儿郎们,我来也!”沸腾的人声冲耳而来,他振起精神一声长啸,将手中竹棍舞出万道金光——与杨再兴断棍一战后将竹棍首尾加箍了两道金钢圈——成为名副其实的“金镶玉”竹棍,披大灰乘风而下。
五千海上圣军仰望天神般降临的主帅,发出海啸般欢呼:“大圣!明日大圣!”
夹在其中的一个清脆的少年嗓音破众而出:“爹爹!”
“儿子?”他意外大喜,举手齐眉望下去,便见川原正中的一座高台上,忽里赤、牛文携一个海黑海黑的俊娃娃翘首相迎,正是八岁的儿子完颜笑。
大灰如一团乌云般落下,贴近大地时,他翻出一串跟头,正落在高台上,儿子早扑将上来,父子相逢,主帅归位,坞堡顿成欢乐之堡,看不出一丝兵戈之气。
夜色降临,喧腾一天的坞堡依旧灯火通明,十艘大海船不停地运送登陆会合陆上圣军的大军与辎重,已运送大半。
一直忙个不停的他终于得了空,与儿子爬上一个可以看到海湾的高坡上,就地躺下,重复着儿子小时最喜欢的游戏——数星星,一面用海州话问:“笑儿,你娘怎舍得放你出来的?”
儿子躺在他的臂弯中,夹着女真话附耳笑道:“爹爹不是要和俺娘大婚么?她整天价忙着和岛上的七大姑、八大姨讨教海州人怎么带亲呢,说还要我压床,人家都这么大人了,可不丢死人,得空就溜出来了。”
他疼爱地拧了一把儿子的脸:“臭小臼子,原来是偷跑出来的,你娘又要生气了。对了,爹爹教你的那些简字练得怎样了?”
儿子亲热拍他的头:“当然在练,不过那些字真的好怪,跟牛夫子、马夫子教的大不一样,爹爹还让守密,连俺娘都不让晓得,到底为甚么,而且这些字也好像派不上用场?”
他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微笑道:“笑儿,这可是咱爷俩之间的秘密,记住,爹爹教你的每样东西都有用场,你看天上的这些星星,它们像甚么,又是甚么?”
儿子好奇地眨着眼:“它们啊,像萤火虫呗,是一个个神仙的化身。”
“儿子,还记得爹爹上次告诉你:先贤们把我们脚下的地称为方的,头上的天称为圆的,却是错的,我们脚下的地其实是圆的,可以叫它‘地球’。”
“记得,我上次跟水牛他们争论还被他们笑哩!哎呀,说漏嘴了……”
“臭小臼子,又忘了爹爹的叮嘱,这就是让你守密的原因了,你现在还小,可以童言无忌,要是长大了还这样说,别人会以为你是痴子的,因为爹爹教你的,都是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包括你娘。”
“那爹爹又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笑儿,再记住这一句话:‘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有些事,到你明白的时候自然就明白。其实这些星星啊,都是和地球差不多的东西,它们中大的比地球大很多,小的比地球小很小,神仙么,倒不一定有,但爹爹相信,这些星星中,一定有一些存在像人一样的生物。”
“像人一样的生物?不就是神仙么。”
“不是像人一样的神仙,其实爹爹的用词不妥当,它们应该是跟人完全不同的存在,或许都不算甚么生物,严格地讲,只能叫它们‘非人’。”
“孩儿不懂。”
“打个比方,笑儿,如果你一直生活在大海上,从未见过陆地,那你会以为大海之外是什么?”
“嗯……”
“你虽然不知道,但它一定存在的,只能叫它‘非大海’。”
“哈哈,我懂了,就像爹爹经常提起的‘不杀’,我一直都不懂,现在也懂了,既然人之外是‘非人’,大海之外是‘非大海’,那么杀之外一定是‘非杀’了……”
“不杀?非杀?”他浑身一震,呆了半晌,猛地把儿子搂在怀里,狠狠地在儿子的嫩脸上亲了一大口:“臭小臼子,老子一直想捉住都没捉住的东西竟然被你一下捉住了,这么浅显的道理老子为甚么总说不清楚,甚么‘不可说不可说’?大人们总是把一些简单的真理弄复杂,好儿子,你可教了我一回哩……”
父子俩在如水的月色中、繁碌的号子中嬉戏起来,良久……他抚着儿子的头,不知道自己教以后世的知识,是对是错?对儿子来说,是福是祸?但他决不后悔当初下的这个决定。
“儿子,这叫旌节!”三岁的的完颜笑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密集的人群上方拔尖而起的一列五彩大旌旗,好奇地竖耳倾听那喧天的锣鼓,显然在大金统治的燕齐之地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他忙不迭地教儿子,其实何止儿子,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代表大宋武人极致荣耀的“建节”仪式。
儿子长得甚是可爱,集中了他与楚月的所有容貌优点,乍一看像个清秀的小女娃,一笑起来却变成小男娃的无赖之态,活脱脱跟他小时侯的照片一模一样,端的人见人爱,可惜都三岁了,还是不会说话,虽然满地乱走,更多的时候喜欢皱着他一般的眉头,独自沉思着什么,倒有点异相。
这套威风凛凛的旌节共五类八件:龙、虎红缯门旗各一面,白虎红缯旌一面,红丝旄节杆一枝,麾枪两枝,赤黄豹尾两枝,皆以黑漆木杠,装饰华美。
由百名金甲卫士组成的“建节使”,丝毫不理蜂拥而来的百姓,步伐整齐划一地笔直前进,数百名官差衙役一面维持秩序,一面扫除建节使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障碍——真正的所有障碍:遇沟填沟、遇墙破墙——正是大宋建节仪式的最隆重特别之处:旌节自朝廷发出后,沿途所至,宁可撤关坏屋,无倒节礼,以示不屈。
他留意到一路遭受损失的百姓商贾皆无怨言,反而追随赏膜,口里欢呼着:“岳公建节了!岳公建节了……”
“儿子,记住,大丈夫立世,当如此!”受百姓如此爱戴的岳公自然是大英雄岳飞了,虽然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赵宋小王朝,可是被这一套仪式所折服,激励民心也好、收买臣心也罢,眼前的情景确实令他心潮澎湃,也不管儿子能不能听懂,脱口教诲起来。
完颜笑的反应却是张开小手,去撕他猥琐的鼠面,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小本经营的淮北药材户,浑家在家看店,他顺便带着儿子下江南采购。
正是八月金秋桂子飘香,一个月前,他率领海州戍军驰援伪齐,正对上牛皋、杨再兴,岳楚那绝情一箭不仅断了他的棍,亦伤了他的心,虽然杨再兴因此认输,他却无心再战,顺势装作摔伤,撤军回师。而岳家军再无任何阻力,彻底收复襄汉六郡。
如日初升的大金,半年间在西部和中部战场连遭两次大败,上下震动,遂议大举,都元帅粘罕主张采纳伪齐刘豫的献计——自海道攻宋,却遭到左副元帅讹里朵、右副元帅挞懒、元帅左都监兀术的联合抵制,金主自然偏袒他们几个,最终决定仍取陆路。海道和陆路之争,成为改变大金上层各派力量对比的一场政治斗争,标志着粘罕徒有都元帅最高军职的虚名,正式失去了兵柄。
大金军队的实际控制权落到了占上风的讹里朵、挞懒和兀术手中,三人合议,决定避敌锋芒,避开西部战场的吴玠军、中部战场的岳家军,转移到拥有韩世忠、刘光世和张俊三支大军的东部战场,此战场宋军总兵力虽达十五万人,却互不协调,又距临安府最近,一旦击破其一,便可直取赵构小儿。
距大计的梦想又近了一步,权位日重的挞懒踌躇满志,调兵谴将,又亲赴海州见女儿女婿,对海州之治大加赞许之余,郑重交给他一项绝密任务:携重金及挞懒亲笔的和议信,秘下江南扶持秦桧夫妇东山再起,以图呼应。
老小子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心里千不愿、万不愿,却不敢在面上露出一丝声色,毕竟他曾是“秦桧”,对江南人情及大宋官场了如指掌,实乃最佳人选,只是挞懒怎地也想不到女婿对秦桧的那种特殊情感,否则打死也不会派他去。
岳父此来将外孙完颜笑也带上了,夫妇俩可欢喜坏了,自离燕京后只在过年回门时才见了儿子两回,眼见儿子在挞懒身边快变成一个小女真人了,且尚不会说话,他早有想法,趁此机会提出带完颜笑一起下江南,增长见识。
挞懒略一犹豫,想到他表现不错,又按女真风俗,将满三年,便可携妻及子大婚出门,索性做个大方姿态,表示就此将外孙留于海州,随他夫妇自行做主。
岳父那边没问题了,楚月却不放心他带儿子单独行动,因为她必须留镇海州。为了娇儿,自和好后一向郎情妾意的小夫妇第一次闹红了脸,他连哄带劝地宽解:儿子正值学事识物的最佳年龄,下江南可接受正宗汉文化的熏陶,而且以他现在的身手,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再则还有各地秘士的接应……
总算勉强说服了可人儿,他便借“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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