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先生何事?”他仍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其实是故意分散注意力来化解担心。
不用马绉提醒,他已知来敌状况,该部金军乃故去的三太子讹里朵旧部,两万精锐,皆能征惯战的重甲骑兵,而且携带了大量的重型军器,攻打小小的海州城,如此郑重其事,不知兀术是高估了他,还是被火龙出水在燕京城外的第一次亮相吓破了胆。
兵家曰:海州城西南枕孤山,敌至登山瞰城中,虚实立见。故陆上进攻海州,必夺南大山,他不杀制敌的计划,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且这一计划,可一不可再,堪称空前绝后,但既然创前人未有,在结果出来之前,他的信心,不可能不打个折扣,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毕竟,部下的信心,来自主将的信心。
“海州父老推人求见,等战毕再见吧?”马绉不想他分散精力。
“那怎么行,赶紧迎接!”金军尚有半个时辰方到,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他巴不能找点事做,摆脱这等待结果的痛苦。
“我等海州民众集资打造了一副黄金披挂,让大圣爷穿上打胜仗,还为大圣爷新制一更为高大的旗杆,教鞑子望而怯胆……”几位乡老士绅捧出一顶雉翎紫金冠、一副锁子黄金甲,四个壮汉将横抬上山的红漆旗杆高高竖起,一面绣金旌旗迎风飘荡,上书“齐天大圣”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他想象中的一幕此刻变成了现实。但见山草杂林中黑压压地探出一片头盔,那是埋伏的圣军战士,若非敌人将至,早就欢呼起来。
“这……这太好了……”原来他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被推上齐天大圣的宝座的,摸着似曾相识的大圣甲胄,他顾不得说客套话,喜不自胜,就差抓耳挠腮了。
“将军,这般张扬,怕会被敌探发现,不若先放倒旗杆……”牛文也匆匆冒出来,汗流浃背,这大热天打仗,可是先流汗再流血。
“不!这旗帜一立竖起来,就不能倒!”老子打的是一场流汗不流血的仗,齐天大圣的盔甲带给他坚定的信心。
他恭恭敬敬地将乡老士绅请上山头,令亲卫为他们每人递上一个千里镜,“请看小子打这一仗!”
“圣军竟有这等神物,天上的千里眼亦不过如此。”几位老人啧啧称奇。
那边厢他穿戴整齐,浑身流金溢彩,左顾右盼,搔手弄姿,可惜小娇妻楚月留守海州城,看不到他美猴王的风采,否则必来一段闺房经典对白:
“且看为夫帅不帅!”
“帅,像个丑八怪!”
金军越来越近,大地在震动,铁蹄扬起的尘埃如同一朵朵灰云,自山上望去仿佛腾云驾雾的天兵天将,威势端的惊人,不多时到了马耳峰山脚下,这座小山峰自非金军的目标,大队人马本欲在绕过山脚,蓦然惊天价一声巨响,山顶一块巨石轰然裂开,一条人影从中蹦出,硝烟散尽,一面大旌旗下,立定金光闪闪一人,手中一根棍舞出万道金光,高声唱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哈哈哈,齐天大圣明日在此!”
他一摇头咬住雉翎,齐天大圣的形象就是这么一点一滴堆砌起来的?这一亮相本非他事先想好,而是临时起意,做给海州父老看,借助火龙出水,搬足《西游记》石猴降生的一幕,倒收到意想不倒的慑敌效果。
金军停止前进,不少金兵翻身下马,仆倒在地:“是明日大神,明日成神了……”
“齐天大圣?呸!兀那明日奸贼,叛我国教,背我大金,还敢在此装神弄鬼?下来受死!”金军队中奔出一将,喝,好大块头,手轮一宣花巨斧,哇哇大叫。
“我来也!”他不带一兵一卒,就一个人翻着跟斗,一溜烟冲下山崖,拦住金将马前,“来将通名,明日不打无名之辈!”
“呀呀呸,你连三太子座下第一虎将巨灵爷都不识,气杀我也!”果然智商跟身高成反比,整个一傻大个。
“甚么?你叫巨灵?”他慢了一拍才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心中泛起身在传说中的错位感,原来你小子就是第一次入侵花果山的巨灵神啊,他笃定这一仗十足按自己的意愿来打,欢快地翻了个跟斗,融入猴子的角色中,“俺老孙……我明日来斗你了!”
笨重的巨灵如何是身手敏捷的他对手,几斧砍在空处,连吃了他几棍,傻大个一看不妙,掉头便走,一面大叫:“铁车阵伺候!”
金军阵形随之一变,推出一排带利矛的大铁车来,有如铜墙铁壁,向他逼来,看那架势,即便火龙出水也不一定轰烂,莫非是《说岳》中的铁滑车原形?他心中暗呼侥幸,幸亏没有率部正面交锋,否则真吃不了兜着走。
杀金坪的教训告诉他,一旦正面接战,无论什么阵,都难以避免伤亡,所以他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再不与对手正面交锋。他反思后的主张是:化整为零,将正兵全都变成奇兵——游击小队,在给敌人制造最大麻烦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伤亡,唯一的不足是无法进行大规模地盘扩张,好在他据有海州已心满意足,眼下要做的是运用手中奇兵帮助大英雄成就不世功业,这也刚好符合猴子的斗争习性,灵活机动,游击作战。
他一竖棍,翠绿的山野中冒出第一梯队的奇兵,霍然推着一排排大鼓,那巨灵嘎嘎大笑:“明日,你要用这些破鼓抵挡咱的铁车阵么?”
他报以一笑,纵身跳入鼓阵,站到最大的一面鼓前,操起鼓棰:“儿郎们,起鼓!”
“咚咚咚……”鼓声以一种这时代的人闻所未闻的节奏敲起来,而身后的山凹宛若一个巨型扬声器,使这百面大鼓的声音响到极致,后世的打击乐第一次响彻在千年之前的空气中。
那与人心跳相契的后世打击乐,简单易学,军中鼓手稍加练习便能掌握,在高潮中加入怦然一击的铜锣声,其令人痴狂的麻醉效果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领会,他无法用语言跟这时代的人描述,所以两位军师一直心存疑虑。
此刻这鼓声一阵紧似一阵,金兵们闻之热血沸腾,女真人本就能歌善舞,遇上这动感奇妙的音乐还不着魔,渐渐将满腔斗志化为乌有,骑马者摇头摆胯,化骑为步者如履云端,一一融入后世打击乐的韵律中,个个手舞足蹈起来,先是兵器丢得满地都是,再是盔甲离身,炎夏本热,这闻鼓起舞全身如火,有些金兵干脆连衣服也脱了,再看那巨灵,赤条条的一身黑肉,正又蹦又跳,两万金兵完全陷于精神的癫狂之中,这一情景,正是后世摇滚演唱会的再现。音乐——或许是另一种征服人类的武器吧。
战争的轮盘完全按他的意愿转动,他愈发擂得起劲,一面也浑身扭动,这声之战的创意乃是受了儿子狮子吼的启发。
在山顶陪同乡老士绅观战的牛文、马绉面面相觑,虽然早有预期,但两人见此情景还是冒出天下竟有这般战法的念头,那些一贯庄重的乡老士绅也大失仪态地摇头晃脑,身旁警卫的兵士们早已忍不住随之跺脚顿足,而这方向还是鼓声最弱的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连他都感觉浑身发软了,才发出一声清啸,鼓声嘎然而止,只见马耳峰山脚下方圆几里内,两万金兵在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能站立的只有战马。
圣军的第二梯队奇兵手持一面面巨网出现了,他们要做的只是打扫战场,连“缴械不杀”都不用喊了。金兵大部分几近虚脱,心里明白,却无力反抗。小部分尚有气力者则被这一幕吓破了胆,以为曾是教尊大神的他施展神术,乖乖束手就擒。他自吹史上未有的胜仗,不杀制敌,圆满结束。
是役,亲眼观战的海州乡老士绅都无法置信,只能说“大圣爷真神人也”,而传开的说法就更无人相信了。后来海州父老请人在大柜顶山崖刻了一副画,将他擂鼓胜敌的形象留在岩石上,大柜顶因之改名“将军崖”,后人看到那将军像个手足乱舞的猴子,却想不到其原因何在,不知后来的吴承恩是否因此以为齐天大圣就是猴子,再后来,有人以这猴子怎配称将军,将这岩画毁了,只有那猴子的传说还在流传。
他这个神人一回大帐,冷不防一只玉手拧住他的耳朵:“老小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想出这么稀奇古怪的战法?”
坏了,小娇妻又怀疑上他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隐瞒的很好,但总有些蛛丝马迹落在枕边人的眼里。看着跟自己走过无数风雨的楚月,他欲言又止,不想瞒她,可是又怕她接受不了。
他唯一敢告诉的人是儿子,因为他从小就用后世的知识影响儿子,等儿子再大一点,就可以说出这秘密了,他教儿子简体字,也是为了让儿子能看懂自己的笔记,或许有一天让儿子为其母读这本笔记比自己亲口说要好。
喜气洋洋的忽里赤与艾里孙闯进来:“哥哥,怎么处置俘虏?”
解围的来了,他乘机摆脱娇妻的纠缠:“当然是放了他们,让他们帮我们守海州,快将两位军师请进来!”
六人会再度召开,作出三大决定:马绉与忽里赤率小部圣军留下监视金军,一旦宋军来援,就将金军驱逐出境。牛文和艾里孙率一半圣军渗入金占区,配合当地义军,游击扰敌,延缓金军南下速度。他与楚月亲率其余圣军,火速增援顺昌,参与决定中部战场命运的背水一战。
其时顺昌知府乃是陈规,他眼前浮现那个爱国老人的可敬面孔:“老爷子,坚持住,我来帮你了!” |
第八十一章英雄儿女
“干粮带足了么?”
“箭筒挂好!”
“妻儿都安置好了?”
……
他翻身下马,撇开陪伴左右的忽里赤、艾里孙,大踏步迎向接受检阅的全军将士,跟熟识或不熟识的战士打招呼。
山风送来盛夏清晨的难得凉爽,就在昨日大战的战场上,圣军作开赴各自战场前的最后集结,他不知道下一次集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下一次集结的时候,这里面还会有多少张熟悉的面孔,但他知道,一段光辉的历史和美丽的传说就要由这些面孔缔造,他们一排排肃立,用激扬青春的战斗激情向他欢呼:“齐天大圣!圣军必胜……”
他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不由停住脚步,这不是那冒充淫贼与心上人终成眷属的刘大户女婿么?他特别关注这对亲手玉成的苦情鸳鸯,听说小俩口也生了三位千金,还挺幸福,将士们都安静下来,看向这边。
他轻轻发问:“你为甚么不留下来陪妻儿老小?”
“淫贼”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大声道:“谁无妻儿?谁无老小?大圣哥哥,若没有圣军,我就没有妻儿老小,若这乱世不平,此处又有多少人还有妻儿老小?大圣哥哥,有人说你假仁假义,有人说你成不了大事,我不知道兄弟们为甚么追随你,我追随你,是因为我觉得大圣哥哥是真正的为国为民者!为国者齐天!为民者大圣!”
当真一呼万应,“为国者齐天!为民者大圣!”的声浪平地而起,直冲云霄。他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他从没想到把自己抬得这么高,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么高,但他还是被推到了一个万众仰止的高度,小子何德何能,得到你们这些好兄弟的追随,他感到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也必须说些什么,他擦了擦眼睛,登上一块大岩石,将士们再次安静下来。
“海州,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为她奋斗了八年,现在,我们又要为她而战!记得我曾说过,我们是海州的铁壁,我也曾说过,希望有朝一日,我们不仅是海州铁壁,而是天下铁壁……”
他双手挥向南北:“这是一片伟大的土地,她才是齐天!这里有伟大的人民,他才是大圣!如果没有了杀戮,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将是何等幸福,但杀戮一旦到来,人间便成地狱,所以,我们将和地狱作战,‘不杀’——是我们最终的使命!”
他喘息了一下:“宋金之间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战争,我对你们在战场上的要求是:先救自己,再救大宋!我看得出你们的表情,这是命运的挑战,我们可能要用生命为之而战……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们,为天下而战,为人民而战……”
在万众高呼声中,他忍住最后一句话“为大英雄而战”没说出口,扫视着无数铁头盔下一双双被感动的闪闪精目,胸口中亦有感动自己的东西在涌动,一声清啸:“儿郎们,出发!”
顺昌——北濒颍水,南有淮河,东临濠寿二州,西接蔡陈二州,是屏障淮河的要口,贯通汴梁的交通要道,一旦被金军攻克,将长驱直入,侵扰两淮,震动江南。顺昌之役,实乃背水一战,死中求生。
轻骑急驰,他与楚月率两千部下赶到顺昌城外之际,正是金军大举攻城之时,远远便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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