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找了借口,一上船就说自己肚子痛──大约是夜里受了凉。
阳光照耀在湖面上的那一刻,清雾散尽,他看着万道霞光的湖面上,宛若一座巨大水寨的金军船队忽然浮现出来,一眼看不到头。
而大伙儿本以为杀得大乱的金军不过是冰山一角,他看到了水寨像一条受了惊吓般的巨蛇蠕动起来,十数艘双桅大船乘着东南风以两头包抄之势直驶过来。
他正和三相公面面相觑时,蓦地,半空一阵似曾相识的啸音传来,船身一震,他便失去平衡,眼前一暗,再睁开眼已是身在水中,头虽在水面上,眼前却漆黑一片,他旋即明白过来,船翻了,自己被卡在了船壳下,赶快逃命要紧,他立刻深呼吸一口,潜了下去……
他一口气再也憋不住,连吐了几个大水泡,直升上去,水面是那么的遥远,他几乎以为自己到不了那里。突然,耳边一阵嘈杂之声,他看到一浮一沉的碎木和人体,他回到了空气中,他贪婪地呼吸着,捞住一块船板,四处张望,寻找同伴。
他看到了他们,那些灵活的“一叶飘”现在却像一个旋涡边缘的树叶般在团团打转,周围不时溅起巨大的水花,有的正在下沉,有的已翻过来。
他看清了,那是从双桅大船上射出的石弹──金军的投石机在作怪,他所在的“一叶飘”原来是被这么击沉的。
坏了,形势不对,陷于绝地的金军并非想象般不堪一击,仍具有相当的实力,他们这数百人的攻击倒像是蚂蚁啃骨头。
“散水、散水……”他听到了同伴发出撤退的暗语,第一意识是寻找三相公,臭丫头的水性不知怎样?他遍寻不到她的踪迹,只看到群豪大部分都跳上了敌人的小船,欲夺船而逃。
他的注意力便转移过去,在敌我双方混杂在一起的情况下,双桅大船上的投石机毫不留情,连自己人也照打不误,凡有义军落脚的金军小船纷纷中弹。他第一次领略到这般冷酷的战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照这般打下去,大伙儿真要一个不剩了。冷不防被水呛了一大口,他一面咳嗽一面飞快地思索,若是由他指挥应采取何种对策?他看着敌人威力无比的双桅大船,顿然醒悟:夺取大船!
可惜一浪接一浪打过来,他根本无法张嘴,更不要说将这个想法传递出去。忽见七、八条人影从不同的小船上同时向最近的一条大船窜去,不消说,是同伴们,他心中一宽慰:原来不单自己一人有指挥头脑。
双桅大船上的金军显然发觉了义军的意图,一面转舵驶开,一面发箭阻击。他紧张地注视着同伴的身影,暗暗为他们祈祷。
但见这七、八人以相挨的小船为借力点,一跃便是五六丈,同时手上刀剑舞动,格开来箭,迅速地向大船接近。几个起落,已有一人到了大船下,乃是君不见君。
双桅大船的船身有三、四人高,却难不倒君不见君,只见他双脚在船帮上连番点动,竹蜻蜓般地升上去,眼看就要落在船舷上。不料,几个身着灿烂袍服的光头大汉出现在船边,站成一排,赤手空拳地合推一掌,竟生生地将君不见君逼离船舷,直坠下来。
远处水中的他想了起来,这不是女真萨满教众的打扮么。
眼看君不见君功亏一篑,忽有一个人影踏浪而来,双手在其脚下一托,君不见君得到新的借力点,再度升起,飞向船舷的上方。好个君不见君,凌空一个俯冲,那柄长剑平平划过,血花暴起,几个萨满教徒的光头刷地飞离身体,君不见君已稳稳地落在船舷之上。
这一幕看得他心头一上一下,总算松口气,再转向船下,却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少女倩影,尤踏在水面上一起一浮,有如凌波仙子下凡来。世上真有“水上飘”的功夫?他定目望她的脚下,原来踩着一块木板,心中释然。但这功夫已足以惊世骇俗,她是谁?群豪中没见有这个人。
他忽觉脚下一紧,本能地张口欲呼,一大口水灌进来,已没顶下沉,他在水中一面挣扎一面看下去,却是一个半死不死的金兵牢牢地抱住自己的双脚。他知道溺水之人的心理,就是一根稻草也要拼命地抓住,何况两条大粗腿,他再无法泅水,眼看着清绿的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毫无思想准备地意识到了死亡的真正降临,绝望地伸出双手……《泰坦尼克号》男女主角冰海永别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水不停地灌进喉咙,他已无法呼吸,肺里的空气慢慢地被抽尽,脑海中的一切念头正从身体里逐渐溜走,一切的人和事都跟他无关了,他竟感觉不到濒死的痛苦……眼前直冒金星,他眸孔放大,落在深不可测的湖水深处,时间终止了,没有什么过去、现在、未来,只剩下了永恒的混沌……
忽然一个外在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强大的力量使他张开了大嘴,随即一个柔软而温暖的唇堵上来,空气回到了他的肺中。他呆滞的眼神恢复了生气,然后感到身体在飞快地上升,巨大的水压下,被紧抱住的双脚一松,那金兵连同靴子一起脱离了他的身子。他一下子浮出水面,第一个念头出现──老子回来了!
神志尚未清醒的他模糊地看到一张天使般的面孔从自己嘴上移开,便被老鹰抓小鸡般地拎起来,飘向大船,长长的滴着晶莹水珠的青丝在他眼前飞舞,不是那凌波仙子是谁!
那艘双桅大船上的金军旗号已不见,在他沉入水中的当儿,义军已占领了它。
他湿漉漉地坐在船板上,吐着肚中的湖水,眼睛不离救命恩人的左右,便见凌波仙子转过头,掩饰不住的一脸关切:“明日哥哥,没事了。”
天,竟是他既不敢接近又不愿远离的三相公,看着她原形毕露的少女模样,虽知道男装下的她是个美人,但没想到美丽得如此让人心跳!他对她刻意树立的隔阂被这份美丽和恩情彻底摧毁了,自己为什么要逃避一个并不讨厌的女孩呢?
完了,自己又要陷入两个女孩的旋涡之中了──他在内心深处呻吟起来。在他不愿触及的初恋末期,在他和那个已被完颜楚月取代位置的女孩之间,确实发生了一个令他至今不安的插曲,或许,这个插曲才是导致他初恋结束的真正导火索。
清官难断家务事,其实,发生在男女之间的事,不要说旁人,有时就是当事人自己也不甚明了。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绝无法涵盖自上天造人起就纠缠不清的痴男怨女们。
他是个把持不住的男人,其实天底下又有哪一个男人能真正把持得住,柳下惠是不存在的,除非是圣人或是傻子,再或是生理、心理上有毛病。
还好,自视甚高的他只经不起心仪异性的诱惑,而真正能让他心仪的异性又实在太少,因而,在特区的花花世界里,他留下了出污泥而不染的好名声。
所以,经过了后世那场长跪一夜的他由男孩蜕变成为男人之后,当他初恋女友的死党──那个长得像周慧敏的女孩插足他俩之间时,他轻易地就被俘虏了,直至发生了一切应该发生的事。
甚至不该发生的事也发生了,他和那个女孩在他家欢好之际,初恋女友不期而至,只在电影里才出现的一幕降临到他的身上,一阵手忙脚乱、等待猜疑、花言巧语……之后,他的表演才能充分发挥,好歹蒙混过关,太戏剧了!至今他仍佩服自己当时的完美表现。
接下来,他却陷入两个女孩的旋涡中疲于奔命,相同情节的电影中男主角游刃有余、左右逢源的齐人之福他没享受到一丁点儿,只有愧疚与困惑包围着他。唉,往事不堪回首……
在君不见七侠的指挥下,尚余三百多人的群豪迅速分布到大船各处,试图驾船突围,但大伙儿随即发现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金军的十几条大船将他们团团围住,有如铁桶一般。
每一个方向都有漫天的飞石和箭雨迎接,义军占领的这条大船很快千疮百孔,桅杆更被击断了一条,帆篷折落,航速骤然下降,赖以反击的投石机也耗尽石弹,箭矢所剩无几,只剩下挨打的份了。
眼看金军船队似箍桶一般慢慢地收缩队型,行将发动最后一击,大伙儿俱生出杀身成仁之念。
跟随七侠与三相公守护船舵的他也憋不出什么良策来,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寻找船破后逃生的方向。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金军突然停止了攻击,群豪正疑惑之际,忽闻鼓角齐鸣,一艘大楼船径直驶过来。
遥遥地望见敌船上竖着的那面绣金大纛,应该是高级将领的坐船,他没来由地打个寒噤,竟有一种遇到生平前所未见之敌的感觉。
这种感觉,即使是他面对达凯、秦桧、挞懒以至赵立、大和尚、君不见七侠等大恶、大奸、大枭、大豪、大侠之人所受到的震撼也万万不及,金军中竟有如此绝顶人物,莫不是那个堪与大英雄匹敌的女真一代天骄?
楼船在前方十数丈外抛锚停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显然防备义军抢夺大船的故计重施。便见对方船头站定一人,却是宋人文士打扮,在几个持盾武士的护卫之下。
那文士伸出脖子,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尔等听好,主公敬重英雄,只要降我大金,将以荣华富贵相待……”
群豪听得大怒,纷纷破口大骂汉奸贼子,奈何离得太远,不能对其奈何。
那文士兀自口水滔滔不绝,全是蛊惑劝降之辞。群豪中唰唰跃出两人,携一条短索冲至船头,将短索在船头的木桩上一绕,又返身回跑,被两人各持一头的短索越拉越长、越拉越细,竟似一根皮筋儿。
蓦地,两人箭一般同时弹射出去,却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呈斜角之势,这借助外力的一跃突破了人体的极限,堪堪腾至两船中间,去势已尽,眼看皆要落下水,下方之人将手上弹索一拉,上方之人便似链锤一般直冲过去,掠过剩下的距离,落在敌船之上,手掌一挥,将船头的几个武士俱击飞出去,同时一扯,另一人也跃上了船头。两人身形一错,挥索将吓得瑟瑟发抖、逃避不及的汉奸文士生生绞成两截。这一幕只发生在呼吸之间,群豪俱喝起彩来,叫起两人的名号──却是神索双鹰,真真名副其实。
却有另一声喝彩来自楼船的主舱:“好功夫,某家今日可开了眼!”
那一声喝彩破空传来,回荡在宽广的湖面上,悠悠远去。这厢的群豪俱听得心惊,此人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便遥见一身穿红袍的魁梧金将从舱内步出,满船的金兵立刻行单膝下跪礼,一定是个大人物!
神索双鹰看着那金将一步一步地踏过来,整个大船仿佛都在抖动,来者不善!两人互使了个眼色,分头纵起,持索横扑金将而去。那员金将哈哈一笑,直迎上来,神索双鹰身形一错,弹索已绞上金将腰部。
群豪再起欢呼,期望方才的一幕重演。他却注意到君不见七侠和三相公的面色凝重,便知道不妙,忙又望过去:只见那金将蹲个马步,一声爆喝,那条缠在腰上的弹索便断成了数截,双臂更缠住断索的两头,闪电般一合,撒手不及的神索双鹰便似断线的风筝般撞在了一起,脑浆迸裂,尸身落于甲板上。
群豪的声音嘎然而止,而金兵俱举兵器欢呼,他听出是女真话的“杀”。
那金将缓缓走到船头,虽远远地看不清其面目,却可感受到他锐利的目光,一口流利的东北汉话传送过来:“尔等撼我大军,无异以卵击石,某家只问最后一句,降是不降?”
这金将铁枪般地立于对面,衣袂在湖风中猎猎飘扬,双手背在身后,隐隐一股君临天下之态,全无绝地之师的惶惶之色,虽是势不两立的鞑子,倒也是值得敬重的敌人。群豪收起轻鄙之心,君不见君走上船首,一抱拳,朗声答道:“要战便战,宁死不降。”
金将叫一声“好汉子”,再不说话,转身便走。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转出诸般矛盾的念头,明白大伙儿唯一的生机只在眼前。他来不及思索,忽然冲上前与君不见君并肩而立,大喊了一声:“兀那金狗,只会以众欺寡,可敢与我单打独斗?”
他这一嗓子来得突兀,双方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这番话落在群豪耳中,个个以为自己听岔了,看过那员金将的出手,谁人自忖是其对手?连君不见君尚且敬服,这愣书生竟指名叫阵,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古代沙场上,这种一对一的挑战司空见惯,可大多在陆上,水上却不知如何对决,除非一方犯险登上对方战船。
他的由口也说得牵强,虽然整体力量的对比是一众一寡,但对方一个照面间毙杀神索双鹰的手段已展示了其个人实力,那金将大可不必理会他的挑衅,麾师围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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