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措地守在跟前,看着三相公把试脉搏,三相公面色一紧,求助地转向他:“她需要医师诊治!”
原来别人受的都是外伤,而楚月伤了经脉,又失血过多,出现恶化态势,仅凭金创药是不行的。他立刻转向沙都卫与高益恭,沙都卫为难道:“我等在金占区,恐怕不方便。”
那意思,犯不着为一个女娃犯险,他急火攻心,跳起脚来:“救人要紧,还犹豫什么,老子可不怕金人!”
秦相公这真切之情不像假的,沙都卫尚在嘀咕,高益恭已背上了楚月郡主,叫一声:“快走!”
找到最近的一个叫溱潼的村镇,众人的心沉下来,村里十室九空,一片狼籍,处处残刀断刃,屋墙血迹溅痕,显然刚经过一场大战,脑海里皆浮出一句话:铁浮屠过处,人畜不留!
以此推断,这附近的村镇亦难逃此劫,他们原本找药铺或郎中医师的希望就此破灭了。勉强跟上而跑得筋疲力尽的他扑通跪地,无助地抱住大灰,痛心万分:“大哥,这是你做的?!你灭的不仅是村庄,更是我和楚月的希望!”
“相公,不必灰心,还有一条路的!”沙都卫赶紧扶起他,迟疑了一下,掏出一面金牌来:这是刘都统刘相公与淮南义军联络的信记,临行前王德特意所送,以备不时之需,金牌号令所至,虽不敢说莫有不从,但帮个忙、救个人这种小事还是能兑现的,淮南大地义军遍布,哪个义军营寨没有军医?
他眼睛发亮,狠狠地捶了沙都卫一拳:老沙,总算贡献了一回!
三相公已纵出去找村里的劫后余生者打听,很快得了消息回来:距这里最近的义军是据守缩头湖的张荣军,原来自鼍潭湖中的茭城被破后,张荣便率残部撤到这兴化境内的缩头湖,而昨日傍晚在此地阻击金军的正是张荣的一支军队。
哈哈,又见故人来,他想起了死胖子陈矩。
第四十三章东方不败
河边的几个船民一听他们是官府派来联络义军的,连报酬也不要,争先恐后地载他们,陆路是无法抵达张荣水寨的。
一行人乘于这溱潼特有的篙子舟上,他与沙都卫在船头探路,高益恭协助船家航行,大灰随三相公留在舱里陪楚月,楚月已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他恨不得这船生出翅膀飞起来。
但见一塘蒲过一塘菱,三月稻花香满田,好一派水乡风情:陂湖相连,水泊密布,多为浅水,或滩、岛、洲,正是淮东典型的地理特征。
淮东乃指淮南东路,大宋实行朝廷、府州、县三级政制,在朝廷与府、州间设“路”,类似后世的“省”,作为行政监察区及军区,只可惜在大宋版图上,已由北宋时崇宁年间的二十四路,减至这绍兴元年的十六路,当真是赵匡胤的不肖子孙!
淮南东路与淮南西路合称淮南,又称两淮,包括位于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广大地区,具有地势低下,河湖交错的自然地形,灌溉便利,作为南北交通之冲要、长江流域之前哨,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他却无心欣赏这湖光春色,无味地嚼着船家送上的吃食,不时转望舱内,那副忧心忡忡之态,落在沙都卫眼里,毫无做作,其不免奇怪:秦相公以“不好女色”出名,怎的对这个女娃如此上心?其中的环节,当真是沙都卫打破头也想不到,然作为钦点侍卫,为上官分忧是应该的。
一路绕村避镇,远观所过之地,皆硝烟四起,显示受创不久,而人迹不现,看来金兵所至,家户无存,乡民们是被屠还是逃避郊野,就不得而知,真是宁当太平犬,莫做乱世人!古往今来的乱世,虽成就了无数英雄,然而最遭殃的却是百姓!
他一想到这一切是移刺古率领的铁浮屠所为,就愈发心痛:“大哥,你变了,你何时变得如此冷血,连普通老百姓都不放过,难道成长为大将就非得如此么?”
他更生出不祥的感觉,种种迹象表明,铁浮屠的去向与他们一致,看来此遭金军大举出动的目标正是张荣军!万一铁浮屠破了张荣军如何?岂不要害死楚月了,想转头另行寻医,又怕更耽搁时间,复想铁浮屠可是陆军,怎破得张荣水寨?他如此患得患失,脸色阴晴不定。
沙都卫一面警觉地观察两岸,一面叫秦相公放宽心:水寨可是易守难攻的。那金兵长于骑射,平原最适合发挥战力,却不习山战、水战。而大宋失地中,淮南多水,淮北多山,故形成各具特色的抗金据点——山水寨,据山依水成寨,令金兵一向头疼。水寨作为淮南主要的抗金形式,依湖阻水,拒险自固,寨兵多为当地人,土生土长,熟悉地形,水陆两栖,又有乡民百姓掩护,粮草不乏,游击作战,以逸待劳,常能以少胜多,这也是金军扫荡村镇的原因。
看不出沙都卫这个大内头目,对军事形势也不陌生,他听得很有些兴趣,毕竟心里还装着个“大计”呢,这些军事地理的常识在朝廷奏折中是看不到的。原来如此,秦桧南归时碰上的丁家水寨就是其中之一。
谈话间,轻舟已去得飞快,远远看到一座小沙洲,船家喊道:过了那片沙洲,就进入缩头湖了!
他的心情一松,铁浮屠再厉害也撵不上了,勉强压下到舱里看楚月的念头。
沙洲一过,一片浩淼的大湖出现在眼前:是时,西南空骄阳如环,罩住这方水土,波光粼粼耀眼,一排排的芦苇浪翻往远处,淡成一抹翠微,无边无际。
他忍住欢呼的欲望,跟沙都卫对一眼,几乎就要以后世的礼节与其击掌相贺!就在这当儿,警兆突生,他猛回头,只见篙子舟的舱篷上方,一根大桅杆的顶端凭空冒出,接着一面迎风飘扬的绣金帅旗显现!
他不愿相信地探出船舷往后望去,目瞪口呆地呻吟一声:从沙洲另一侧的河道,昂然驶出一艘大楼船,其后跟着几艘双桅大船,甲板上密布黑衣铁甲的大金兵士,那令人恐惧的巨型投石机豁然入目……是挞懒,是大金淮南最高首领亲自挂帅的舰队!原来金军水陆并进,挞懒亲率的水军亦于此时进入缩头湖,刚好出现在他们身后,撞个正着。
他不及思考,篙子舟四周已溅起巨大的水花,金军的投石机自不肯放过眼前的试箭目标。船家大叫帮手,他与沙都卫跑到船尾,各操起一把桨,拼命地划起来,三相公亦出舱相助。
篙子舟的船速虽然加快,却如何是战舰的对手,眼看越追越近,有几次石弹几乎击中了他们。他的心悬到嗓子眼,倒不惧被俘,有郡主作为护身符,就怕石弹不长眼,令他们无被俘的机会便舟覆人亡。
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船翻就钻进舱,死活都要跟可人儿在一起!唉,老子怎么命里犯水,每次都遇到惊险,不知这一回会不会好命?自己可是秦桧哩,一定能逢凶化吉的,不对,自己是秦桧又怎样,真秦桧已被老子杀了,历史应该变了轨迹,老子的小命算个屁!
清风乍起,湖面上悠悠飘来一首船歌,乃几个男声合唱,歌词倒也清晰:“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金狗鞑子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
那歌声回荡甚远,虽不见人影,但众人俱生出希望,鼓劲儿划船,便听锣鼓大作,他抬头望去,顿绽开笑颜,老子真是好命啊:但见湖心的芦苇荡里,掠出无数小舢板,载满身披绿蓑衣的红巾儿,棹船呐喊而来,为首三条赤膊大汉,各独驾一舟,彼此呼哨,正是方才的歌者,张荣军迎战了!
真正的对手出现,大金水军立刻放弃他们这个小目标,一字散开,摆开接战的阵势。
湖面上到处开花,义军仗着小舢板的灵活性,避开投石机的攻击,往金军大船靠去,那些冒烟的火箭已擎在弓弦上,义军又要采用百试百灵的火攻战术。
脱离危险的篙子舟往义军出现的方向驶去,他喘着气坐在船尾,与沙都卫、三相公一起紧张地关注战局的发展,仨人蓦地发出惊呼:那大金帅船上令旗一变,双桅大船的身后亦冒出了无数小船,数目不在义军之下,反包围过来,挞懒竟早有对策,正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擅长骑战的金军应时而变,对水战亦开始熟悉。
形势立转,金军既有小船之灵便,又有大船之威猛,两下取长补短,占尽优势,义军陷入被动之中,无法相抗,往另一个方向溃去,金军第一次在水面发威,自不肯放过,一路穷追猛打下去。
他们正为义军担忧的当儿,两旁的芦苇中忽抛出两根挂索,钩住篙子舟,拖往深处……
港汊交错,茫茫苇海,弯了一道又一道,一大片密密匝匝的水柳后,现出个隐藏甚密的湖心洲来,四下里巡舟穿梭,寨门口戒备森严,真个鸟蝇难入,到了张荣的水军大寨了!
他们被一干红巾儿带进大寨,沙都卫早亮出金牌,说明来意,王德所言不虚,寨兵没有丝毫慢待,早已呈报上去,军医在医堂候着。
可人儿有救,他心情大畅,拍拍大灰的头:你可比老子镇静多了,在船上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但见寨兵们忙碌进出,搬送刀枪弓矢,一派大战临头之势,他心头泛起阴影,想起刚刚所见,义军明显吃紧,若挞懒来攻水寨,可不妙也!
楚月被两个寨兵抬在担架上,送往医堂,三相公陪同照顾,大灰亦尾随而去,看来对这个未来的女主人十分眷恋与紧张,动物的直觉真是奇妙。
他本也想跟去,一个寨兵恭敬上前:“我家张爷敌万有请三位大人!”
他眨眨眼,方明白张敌万乃张荣的绰号,宋人常以“千人敌”、“万人敌”称呼抗金的好汉。不可太儿女情长了,自己可是做大事的人,他正正衣巾,与沙都卫、高益恭一起,随寨兵前往水寨总堂。
数十个彪悍的红巾战士严列左右,一面如红枣的青铜甲大汉迎下台阶,用浓重的山东口音大笑道:“哈哈!官家终于来人,张某太高兴了。”
他赶忙还礼,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豪爽的山东大汉,虽然他与张荣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但今日才算是真正的接触。
沙都卫与高益恭一看便是武人,自然以他这个文人为首,身份仍须保密,他报了各自的真姓,不提名字,只说自己乃刘光世军中特使,负侦察敌情与联络义军之任,途中一个同伴遇敌受伤,故前来打扰。
须知那金牌乃刘光世特制,不过数面,只有执行重任之人才能动用,张荣以此猜想他们非寻常使者,所以亲自出来相见。却有个缘故,张荣自组义军以来,声势不小,却一直未尝承王命,总带个“寇”字,不能理直气壮地抗金,早有心正式归附朝廷,报效国家。
他几句话就试出这个大老粗的心意,对他这个秦参政来说,可是小事一桩,当即拍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只差没露出一句话——前提儿是一定要把老子的心上人治好!
同时心中一叹:在古人的眼里,国家、朝廷乃或皇帝都是一体的,不管皇帝是不是个昏君,克己尽忠、死而后已是做臣民的本分,以大英雄之岳飞,都不能冲破此关,何况张荣一个渔夫乎?
客套几句,连坐也不坐,张荣便直道:“张某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大人今日来得正是时候,且随俺去看众儿郎杀鞑子的本事,烦请上报朝廷,以显我大宋国威!”
他大奇,听话音张荣似乎对此战很有信心,可是战场形势并不太好啊,莫非有何妙计?对了,死胖子哪去了?他的眼睛四处搜寻陈矩的身影,若有妙计的话,一定出自其手,鏖战正甘,一定上前线了。
义军唯一的大船驶出湖荡,甲板上蹬蹬脆响,三条赤膊光脚大汉闯入主舱,浑身俱湿淋淋的,显然刚从水里出来,正是方才率军迎战的为首者,向端坐舱中的他们嚷嚷道:“俺们向哥哥复令来了,真个鸟气,哪有做缩头王八的这般打法……”
张荣忙作引见:“少胡说,快参拜刘相公特使!这三个莽汉是张某的义兄弟贾虎、孟威、郑握,人称‘浪里三雄’,教大人们见笑了……”
三雄甚服张荣,胡乱施个礼,便找椅子坐下,外人在场,一下子老实好多。张荣先问战局进展如何,三雄又七嘴八舌地大嚷起来,直把个舱顶欲掀翻,莽人就是莽人,他面浮笑意,已听出大概:金军一路追杀,义军一力退逃,已进入浅水地带,原来义军奉令避锋不战,莫怪这三条大汉不服气。
张荣一面安抚众兄弟,一面问:“陈军师呢?”
“哥哥,我在这!”一脸兴奋的陈矩走进来,他看着胖哥,心热热的,这家伙看来过得不错,受到重用,才能得展,又胖了些。
张荣又一番介绍,陈矩当然没认出他来,更不像张荣等对他们三个官家特使恭敬殷勤,只淡淡见礼,便再不看他们,对张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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