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一几精致酒菜摆好,不知是否高益恭在旁的缘故,王氏少了些轻佻,多了些端庄,优雅跪下,如妾婢服侍夫主,为他斟上一杯酒:“明日,奴家陪你过年!”
他站着不动,正有好多问题等这婆娘解答呢,哪有心情喝酒。红灯笼照着,王氏抬起与其年龄不符的嫩脸,似求似怨:“明日,今日不说别的,好好过个年,好么?”
“好吧!”素来对女人心软的他叹一声坐倒,绅士风度上来,举起酒杯,为调节喜庆气氛,来一句很后世的祝福,“祝夫人貌比花娇,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立竿见影,王氏“扑哧”笑将起来:“小冤家总能编出妙绝之句,奴家有时真不信你在荒岛上长大哩!”
他忙含糊过去,王氏心情好些,一面笑语欢声,一面频频夹菜劝酒,不知怎的,王氏眉宇间分明流露出依依惜别之情。他遵守诺言,什么也不问,张口就吃,仰脖就干,不觉大醉。
醉眼中,他依稀看到高益恭走到近前,手里拿着明晃晃的一个物件,便觉头皮一凉,心中嘀咕——臭婆娘又耍什么花样?便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醒来,眼前一片亮堂堂,视线由朦转清,身上也轻了好多,他看到了木格竹篷,伴随着车轮骨碌声,哈!老子在车上,离开黑洞哩,王氏把他转移出了,到临安府了么?
想伸手推车窗观察,他便发现自己不能动亦不能出声,不知是被点了穴道还是下了药?反正离开那鬼地方就好,他眼珠转动着,竖耳倾听,前后好多驴骡的声音,皆负载不轻,是了,一定在秦府搬迁的途中。
车忽然停下,一阵嘈杂,半晌,高益恭的声音响起:“军爷,里面是贱内,身子不太方便……”
奇怪,堂堂宰相府的车队,怎么没有官兵护送?高益恭一个带刀护卫,竟有人敢盘查?其什么时候有老婆了,在他被囚期间娶的?一连串的疑问滑过脑海,车窗猛然被掀开,好久没见阳光的他眯起双眼,听到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啧啧,好生标致的小娘子!”
车内没有第二者啊?他的眼睛适应过来,一宋兵色迷迷盯着自己,他半晌转过弯来,原来王氏灌醉他做了这番手脚:上一次将他变回明日,这一回竟将他变成一个少妇,更成了高益恭的“贱内”,哈哈哈!亏这婆娘想得出,也是,他这张脸天下闻名,可不能被人认出来!老子男扮女装是怎样的?看来姿色不差哩,可惜没有镜子。他反应甚快地抛给宋兵一个“媚眼”,指望这厮见色起意,来个强抢民女,就能制造他喜欢的混乱了。
却听高益恭焦灼的声音响起:“军爷,贱内中了偏瘫,可不能动!”
放屁!你才中了偏瘫,他在肚中大骂高益恭。宋兵一下缩回头,叹道:“可惜、可惜!”
天色见黑,他听到车队集中的声音,应该到一个驿馆了。他也喘口气,老子要放松一下了,人有三急么。高益恭钻进车厢,“亲热”地将他抱出去,一身的鸡皮疙瘩。
却是一家普通客栈,他更看到了一群故人——沙都卫和十八铜卫,俱行脚商人打扮,小伙们个个对他一副可惜之态,大约皆叹这么一个美貌女子怎中了偏瘫,天妒红颜乎?沙都卫则对他这个“嫂嫂”非礼勿视,其实“视”也已认不出他是谁。
他愈发闹糊涂了,秦府搬迁怎么劳动大内侍卫,还装神弄鬼地伪装商贩,莫怪有宋兵盘问,王婆娘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让高益恭如此行动?
不提他疑云丛生,一行人打尖歇下,高益恭与他这“两口子”当然一间房,连晚饭也端到房里吃,“伉俪之情”实令外人羡慕。
入夜熄灯,高益恭将他褪下外裙,同床而卧——不好!他内心发毛,生怕这厮会非礼自己。这时代的同性恋者可不比后世少,男风尤甚,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咸相仿效,或是至夫妇离绝,怨旷妒忌者。江南民间最不喜说“鸭”字,因“鸭”
字暗指同性恋和同性性行为的,后世的男妓称“鸭”亦源于此。
见高益恭挨过身来,他肚中直叫:老子可是郡马,算是你的主子,你可不能非礼主子啊!
“大人,多有得罪!”高益恭说了句悄悄话,补点几处穴道,没有其他动作,他放下心来,又想高益恭多说些话,这厮却哑巴了。
如此昼行夜宿,一路通关过卡,从应付卡哨的盘查中,他知道高益恭一行自称贩干货的,十八铜卫扮做的商贩十分到位,没露什么破绽,大概得自镇江之行的经验。他着实想不通他们为何如此费事,只须亮出身份,谁敢查阻?难道这货物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远非转移自己这么简单!他蓦然联想起一个著名的小说段子——智取生辰纲……
怎么没有强人剪径,最好将他这个标致“小娘子”也抢下,一路恁地顺利,唯一难堪的是大小便要高益恭伺候,被一个大男人料理这些事,可把他恶心坏了!
行了几日,越走越冷,那临安府虽在绍兴府西北,但气候相差怎的如此之大,再有,路途也没这么远啊!高益恭是少数知道他只具三脚猫功夫的人之一,故对他看守很松。哼,老子今非昔比哩,他“放下”猜疑,运起“混沌大法”,试着能否解除身上的禁制,可惜每次稍有起色,便被高益恭按时点穴而前功尽弃。
这日中午,车队再次集合,人声杂乱,磨蹭良久,高益恭将他抱出车厢,顿时一阵凉风拂面,一条白浪滔滔的大江横亘于眼前,十几辆平头车上的货物全部卸下,正搬往岸边停泊的一条大帆船上……在江南地域,浩伟若斯的大江只有一条——长江!他兀地明白过来,迷团终于破解:
原来不是奔赴临安府,而是过江北上,此行目的昭然若揭,定是履行他与挞懒所达成的《缩头湖和约》,凡他当秦桧时所办的利于大金之事,那假货一定会执行不误,所运的自是他那时筹办的和议物资,而高益恭是最佳押送人选,他为“不杀大业”私备的本钱当在其中,个中奥秘外人可不晓得。
为何如此机密?想那赵构小儿担心在中兴曙光已现的当儿,若再像建炎年间公然向金人摇尾乞和,会引发占主流的主战派不满而带来政局不稳,故出此策,力求神不知鬼不觉,不外是那置身幕后的王氏想的鬼点子。而这批物资既价值连城,又干系甚大,赵构自不敢掉以轻心,派出大内侍卫化装护送,真真煞费苦心。
至于他在其中,却是王氏藏私,乃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举,在王氏与挞懒眼中,他这个活宝贝可比财货值钱,所以他才是这一行的重点所在。莫怪他没受多少苦头,这等重大事体挞懒自不愿假手于人,亲自过问才放心;也莫怪王氏一副难舍难分的离别姿态,他这一入大金,只怕相见再难。赵构小儿若知道苦寻不着的明日被其亲手送出,不知作何感想?
他瞬间想明一切,跟着冒出一个头疼之事:挞懒会如何“款待”他这个乘龙快婿?要是拿楚月与外孙儿做筹码套取和氏璧,他该怎么办?除了将那“和氏璧失踪”大秘密道出别无他法,但老小子若不信又如何?总不成逼自己变一个出来吧……变一个?
哈!他隐然有了头绪,已被高益恭抱上船。
这艘由大帆船改装的渡船有点破旧,船体甚为巨大,舱板都被拆除,成为露舱,载客过百,男女老幼、士农兵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熙熙攘攘,各自占座,货物则置于底舱。
他披一件紫霞绣袍,垂鬓惺忪,胸口被两团棉花塞得鼓鼓,宛若一个娇滴滴弱质质“商人妇”,早引得不少登徒君子侧目。美女的最好归宿就是商贾,古时如此,后世亦然,君不见许多堪称梦中情人的女星,在跟甚为般配的圈中爱人缠绵过后,大都一头钻进铜臭汉的怀抱,让众多男士叹恨之余,一咬牙纵身下海,指望某天亦能赚得美人归。
他被高益恭置于一背风角落,十八铜卫散在周围,逡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
他的角度可看到露舱大半,渡客们安顿好,逐渐安静下来,在春阳寒照的江面上,大多缩脖拢手。此刻长江一线经历靖康之变后难得的长时平静,百姓们乱世流离之情渐已远离,渡客多是一些正月走亲戚往返者,或赶春市的行商走贩,衣着光鲜,除了几个执行军务的兵士较扎眼外,如同太平之日。
他亦感欣慰,要知淮南的和平可是跟他有关,一面“眼波流转”,思量此乃何处码头,一路来皆是旱路,没经运河一线,应不在镇江地面,建康一带的可能性大些,怎的不走水路,岂不省事?
船家收齐客人渡钱,见岸夹上再无来客,便收撤板桥,正待拔锚扬帆起航,蓦地一阵江风旋过,送来一声雷吼:“船家且慢!”
便见一个灰点自岸夹外出现,眨眼间变成一位满脸乌须的大和尚,手中禅杖在锚墩上一点,轻飘飘跃上相隔甚远的渡船。
多么熟悉的身影,他眼睫毛一哆嗦——是那不问青红皂白的真宝和尚!十八铜卫蓦然警觉,这和尚轻功奇高,自非常人。在满船人的惊色中,真宝若无其事宣声佛号,找座坐下:“阿弥陀佛,我和尚也要过江!”
是巧合,还是……紧张所至,他瞟见真宝有意无意跟一对老年夫妇对个眼,那是一对极普通的老俩口,他原本绝不在意,此刻有心之下,方觉着老翁手里的旱烟管眼熟,再一打量,其身后还背着把破剑,还有那老婆婆的如银白发,他立时想起两个人来——“君不见翁婆”!
他慌乱的目光睨扫出去,果然发现其余故人:两个戴斗笠的庄稼汉应乃“君不见伯仲”,那对恩爱的士人夫妇定是“君不见龙凤”,只剩六位的“君不见七侠”都来了,俱精心易容,若非他与六侠曾相处较深,决难认出。
六侠混在不同的人群当中,保持一定的距离,呈扇形封住露舱的要害,分明有为而来。想起当日君不见翁的狠话,他心头扑通直跳:难道是冲老子来的,为君先生报仇?哎呀,王婆娘,你要害死老子了,怎么泄露风声了?俺的娘,赶快提醒高益恭……
他开始不停地眨眼睛,可惜高益恭一直就没回头看他一眼,倒是一个模样木木的书生不时注视着他,哼,“奴家”现在没心情勾搭你?
十八铜卫见真宝没有异动,也放松下来,这帮家伙一路安稳,警惕性都降低了,殊不知行走江湖,往往事起突然,这大江之上一旦发难,即便人多也不占优势,何况晓得他重要性的,只高益恭一人,现不能指望别人,老子要自救!
正是人生如棋,自他坠入这时代,就好比坠入一个天大的棋局中,除了将这盘棋下到底,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而且每一步都不能走错,因为走错一步的的代价很可能就是生命,如那后世魔幻片《勇敢者的游戏》一般。
若说前半局他支撑下来大多靠着气运的话——因他一直处于被动——受制于气运的被动,那在后半局他就要以真正的主动下好这盘时空之棋,毕竟,他找到了激发生命之潜能的第八窍,或许,气运对他的帮助已到顶,它打开了一座宝库,而能带回多少宝就看入宝库者自己了。
不觉之间,渡船行到江心,真宝却一惊一乍跳起来:“阿唷,船家,我和尚忘了物件在岸上,快转头回去!”
见识了和尚的骇人功夫,船老大敢不从命,指挥船工欲返航。渡客们不由嗡嗡一片,十八铜卫亦忿忿然望向沙都卫,显是欲教训这不讲理的和尚,沙都卫摇摇头,示意不可生事。
偏有人不服,一庄稼汉挺身而出,正是君不见伯仲的老二:“咄!你这和尚好不晓事,岂有船行一半又掉头的道理,又不是你家开的!要想回,也须到了对岸,放我等下去,再回不迟!”
众人皆觉这和尚不通情理,见有人出头,纷纷附和。真宝大怒:“我和尚要回,船家也无意见,尔等生何事端?”
庄稼汉也是火爆脾气,亮出手中锄头:“出家人与人方便,与世无争,我看你这秃驴不是正经来路,偏不让你!”
出家人最恨被人骂做秃驴,真宝哇哇直叫,抖起禅杖:“大粪秧子,我和尚要教训你!”
他正在精神激活肢体的要紧关头,混沌中滑过一个意识:他俩分明在演戏,倒与智取生辰纲的手段相近,要说动手的时机,现在可是时候。
一言不合,二位已交上手来,周围的渡客惟恐殃及池鱼,纷纷避往高益恭一行所在的方向,其余五侠亦夹在人群中接近。正点子来了!他心神一分,再无法晋入混沌状态,瞧见十八铜卫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肚中那个急啊,苦于不能发声警戒。
庄稼汉自不是和尚对手,倒拖着锄头便跑,跑到桅下大嚷:“老子偏不让秃驴得意!”
庄稼汉说了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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