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他回到雪窖前跟三相公交代几句,叫她藏好等他回来。有宝剑在手,再留大灰伴护,伤愈大半的三相公自保当不成问题,即便被人发现,在不知她与他的关系前提下,群豪当不致为难一个女孩,故他比较放心。
三相公对他的大显神威丝毫不感意外,但眼神中写满疑问,不明他干嘛非要背上大魔头一起行动,这些可一时说不清楚,他只来得及道一声“小心”。
几个纵落,掠向远方,风儿在耳畔呼呼响,“他”仿佛与雪花融为一体,漫天飞扬。他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原来轻功提纵的诀窍在这里——以气驭体,当然绝非这四个字说得那般简单,他贪婪地吸收着教尊在他体内运行真气的复杂机理,忽然感叹:莫怪四大发明出现在中国而先祖们却没有将它们发扬光大,只因古中国人根本志不在此,钻研身外之物哪有探究人体本身的奥秘吸引人,在这一层次上来说,全世界的人类只有中国人最接近人之本源,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国人对自身的挖掘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而出现了断层,动物性的一面在物质飞升的后世竟出现了反弹,是上天的惩罚,还是造物主的考验?
一个现成领路人的身教,胜过任何老师的言传,教尊姐姐无形中做了他的师傅,她若知道,不知作何感想?
是夜,年后罕见的一场暴风雪中,搜寻明日小贼的各路人马彼此迷失,更被此起彼伏的火箭弄得草木皆兵、疲于奔命,原本有序的拉网搜寻被彻底打乱,被稀释在越来越广的搜索面上。
他兴奋地踏雪如飞往回赶,追兵们都被骗往不同的方向,在这一两个时辰的老鼠戏猫中,“他”避实就虚,制造出一个很大的空隙,不管方向如何,先带上三相公跳出这搜索圈再说。
他对这以气驭体的轻功已默习详熟,一时兴起,想自己试上一试。念由心生,被教尊真气压制的那股“火”劲亦蠢蠢欲动起来,竟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全身,教尊注入的真气倏然而退。
教尊发觉不对,已无法心灵传音,出声惊斥:“小子,不可!”
却已迟了,他脑袋轰的一声,感觉体内像瞬间着火一般燃烧起来,鼻孔一痒,水样的液体泉涌而下,他的肢体顿时失去了控制,扑通倒下,他最后看到的是面前被鲜血点点洞穿的白雪,犹在想着:这是谁的血?便失去了知觉。
好痛苦啊,朦胧的意识中,他的身子一会儿似被火烧,一会儿似被冰浇,他好想解脱,好想永远地睡去……他的意识慢慢地脱离身体,火不那么烫了,冰也不那么冻了,他在变小、变小,退回到童年的一幕情景中,大雪天,盐河边的一个泥棚里,他躺在邻居大姐姐的怀里,看着门外的飘雪,面前是一盆温暖的碳火,好舒服啊。那年,十八岁的大辫子大眼睛大姐姐一面摇着他,一面讲着一个很老的故事:很久以前啊,有一个人,得了重病,去看医生,看了多少医生都看不好,最后亲朋好友抬着他,在山里找到一个隐居的神医。神医说:“你没救了,你这病啊,只有三样东西都找到才能治好,哪三样呢,第一样是凤凰尿,第二样是公鸡蛋,第三样么,不提也罢!”
大家都傻眼了,前两样东西,都是世上不存在的,一个是传说中的,一个是不可能的,上哪去找?那人看来只有等死了。亲朋好友只好又抬着他下山,路过一片坟地的时候,那人忽然叫起口渴来。大家便去找水,可是荒郊野外的,去哪找水,找了半天,只在一个坟头上找到一洼黄黄的脏水,算了,反正是将死之人了,喝了就喝吧,便喂他喝下。
喝完水,他们走啊走,到了一片田野,那人忽然又叫起饿来,大家又去找吃的,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只有一个人,是个美丽的姑娘,姑娘很穷,也没什么吃的了,大家一起哀求,听说是个重病将死之人,姑娘可怜他,便到处翻啊找啊,总算在空鸡圈里找到一个鸡蛋,忙煮熟了给他吃。
吃了蛋,到了家,都准备给那人办后事了,他竟慢慢好了起来,后来,还娶了那个姑娘,生了好多的小孩。原来他喝的脏水便是凤凰尿,吃的蛋便是公鸡蛋,世上的事啊,就是这样的神奇。
当时只有三岁的他只想知道,那救命的第三样东西是什么,因为只有都找到了那人才能活命。他每次问大姐姐都脸一红,推说不知道。长大后他有点明白了,大姐姐是故意不讲的,那第三样东西,一定是真实存在于世间的,那个人,也找到了。那救命的第三样东西——就是姑娘的芳心——就是爱情!
大姐姐消失了,他看到了楚月、看到了三相公,她俩如梦如幻,天仙一般地站在云端,一起向他招手笑着,好美好美……他的意识回来了,感到了抽筋剥骨般的痛苦,他自以为炼成的“火”劲似脱缰的野马在他体内肆虐着,化实为虚,欲念高炽、幻象横飞。
蓦地,一股清凉之气自背部灌入,融入脏腑、四肢、五官、筋骨、皮毛、血脉等所有体器,化虚为实,变燥为定,那野马般的“火”劲似被驯服般地老实起来,回归于密布于他体内体表的错综经络中,若百川到海,一片空明。
不知不觉中,那不堪忍受的痛苦消失了,那“火”劲与清凉之气逐渐下沉,汇集在他的小腹深处,彼此缠绕,愈积愈多,他的后腰发热,会阴处的肌肉跳动着,好惬意的感觉。
瓜熟蒂落般,那“火”劲与清凉之气再度泾渭分明,“火”劲沿脊柱上行,腰部、背部、颈部,进入脑内,与此同时,清凉之气沿腹中线上行,过腹部、胸部,经面部到眼眶处,两股气流在他眉眼鼻交汇处贯通合一,头部蓦地一阵箍紧,似戴上了金刚圈一般。他“啊呀”一声,睁开眼来,眼前一片银白,他看到一幕奇异的景象,他躺在雪地上,那鹅毛般的雪花在他身体周围轻舞飞扬,却仿佛受到一个无形的阻碍,形成一圈,近不了他身子。
他只觉前所未有的轻盈通畅,四肢百骸似有内流窜动,皮肤痒似虫爬,正惊异之际。教尊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小子算你命大,若非碰到我老人家,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他才发觉教尊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贴在他背上,想到刚刚的痛苦,应所言不虚,忙坐起来,恭恭敬敬扶起教尊姐姐:“明日先多谢前辈,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莫怪你竟能阻滞嫁衣神功!”教尊木面后的眼睛闪出疲倦之色,微微喘道,“小子我问你,究竟修习了什么古怪功法,当日我搜过你奇经八脉,毫无内功根基,怎能练出如此刚猛的阳气?以至走火入魔!”
自己又走火入魔了?是了,出鼻血已是预兆,怎么一再涉入险境,难道自创的混沌大法有致命缺陷?他生出隐忧,却没事般地挠头装傻:“我也不知哩。”
这焉能逃过教尊的法眼,用慎重的口吻道:“小子听好,若非我以大水法阴气牵引通融,十个你也去见阎王了。那古怪阳气只是暂时隐退,一旦再次发作,痛苦更甚,命系一线,除非我传你练气口诀,再不吐实话,到时莫后悔!”
他顿吃一吓,后果这么严重!不知怎的,此刻的教尊俨然有股长辈的慈严,不像危言耸听。
防范心理一弱,他来回掂量一番,还是觉得小命重要,一咬牙,将悟创“混沌大法”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当然只讲到“化水、化风、化火”这个深度,还是有所保留的,不免十分气馁,还以为自己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
教尊听完,半晌不语,他心道真是班门弄斧,还不被她大大嘲笑一通。教尊双手轻叠:“好一个‘放下’!真是你自己所悟?”
他老老实实点头,面上有点惭愧。教尊口气一转:“小子,你可知已死了一回,在船上走火入魔时,若非刚好船沉,引江水之气浇灌,那时便没命了!”
他回忆当时情形,倒也是,一阵后怕。教尊再发出长长一叹:“小子因祸得福,天下间将走火入魔之阳气化为己用者闻所未闻。古往今来,多少武人取巧内功速成之道,竟没发现这么一条捷径,只是走火入魔之下,轻则瘫废,重则丧命,即便都知道了,又几个敢于一试?”
他不禁面露喜色,自己撞大运哩,原来钢铁是这样炼成的。可随即受到打击。“只是小子不知运用,胡乱导气。你以为内功修习那么简单么,多少前人摸索下来,方有今日各家门派。你们汉人敝帚自珍,当年先祖师游遍中原,历尽艰辛,方创出大水法,你倒闭门造车,就自创个混沌大法,真是佩服、佩服!”
教尊姐姐轻描淡写几句话,一会将他捧上天,一会将他踩下地,当真是个蛊惑高手。冷嘲热讽之下,他信心全无,几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却听她声音一肃:“本尊可以传你练气口诀,亦可令你成为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你与楚月丫头的事只要我一力促成,大金无人敢反对,只要你答应一件事:从此站到我大金一边!”
竟有这样的好事!他随口就要答应下来,猛激灵一下,听到那最后一句——从此站到我大金一边——这不是要老子当汉奸么?
虽然他加入过金营,为金人作战过,也跟女真人结下深厚的感情,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汉奸,因为那时的他只是一根小草,一根在风雨中摇曳求生的小草!
而眼下不同了,他已不是一根小草,而是一面旗帜,一面可以左右历史的旗帜,一连串的际遇造就了这面旗帜,他身上担负的责任与刚坠入这时代时相比,直若泰山与鸿毛。
如果按他以往的性格,一定先蒙混过关再说,但为可人儿发下“不杀”誓言后的经历已经告诉他:身为一个成年男人,有些话不是随便应承的,有些原则也不是随便“放下”的。他犹豫良久,终于正视教尊,一字一顿道:“恕明日做不到!”
教尊眼也不眨地瞪着他,似要看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然后点点头:“哼!小子快背上我上路吧,那女娃只怕要担心死了!”
他浑身紧张的肌肉一松,好像刚通过一道极其危险的关口考验,忙得令起行,三相公只怕真等急了,雪花渐稀的夜空暗下来,大约是黎明前的黑暗吧。
教尊没再施展嫁衣神功,不时在耳畔教训他如何掌握轻功提纵的要领,她是故意给他机会么?他忙用心领悟,只觉身体与先时有天壤之别,学起来举一反三。
循着教尊一路留在树上的记号,他摸回出发时的那片松林,找到三相公藏身的小雪丘,正欲纵过去,身体一颤,教尊已对他施出嫁衣神功,警惕传音过来:“小心,有强敌靠近!”
松枝上的积雪无风自落,一个清扬的中年男声自身后传来:“明日!武当张三峰等你多时了!”
第五十三章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武当张三丰?”他的脑海里顿时蹦出与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无论是在后世的武侠小说里、或是影视作品里,张三丰都是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武当派的开山鼻祖和太极拳的创始人,在他最喜欢的武侠名著之一——《倚天屠龙记》里,张三丰可是元末明初的人,怎么会跑到宋朝来了?一向考据严谨的金老师该不会有错吧,想来是同名了,可是怎会也跟武当有渊源,而以他在这时代的江湖阅历,好像还没听过武当派哩。
不理他的胡思乱想,“他”已经慢慢地转回身子,清凉的气流密布全身,鼓胀欲出,那躁动的阳气乖乖地蛰伏在他的小腹深处。
一个清瘦的人影自黎明前的黑暗中步出,雪光照处:先是一双草履,再是葛衣长袍,上现一顶黄冠,最后才露出此人的真容:面皮红润,古貌淡然,长须垂拂,气质特异,是个中年道士!
道士出现之地正是掩藏那受制八人之处,定被道士救了,然后守株待兔。他再一次后悔自己心慈手软,何不灭口,以致泄露自己行踪。不由担心三相公与大灰,道士守侯许久,还不发现那雪窖?
他只有指望教尊一举拿下道士,再去看三相公怎样。教尊猜知他的想法,传音警告:
小子,此人气势非常,不是庸手,这嫁衣神功最耗真元,我未受伤时尚能持久,现下只有速战速决,你千万不要妄动阳气!
他忙点头,道士空手而揖:“明日竟能借体施功,了得了得,可惜撑不了多久,何苦拖累小和尚!”
道士虽然受到误导,以为教尊是他,却看出嫁衣神功的道道,端的一语惊人,他心中凛然,便见其手一扬,一物打来,隔得好远,带起地上的雪花,有如彗星般冲来,只扑他面部。
“他”不知什么东西,哪敢硬接,长袖一舞,裹住那物,一股凌厉的气劲袭至,震得“他”身子一旋,转抛出去,“夺”地钉在一棵松树上,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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