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玉僧儿垂下妙目:“可是僧儿仔细细思量恩公一路所为:先救小女子于虎吻之下,再没有被人家美色所动,三救百姓于苦难之中,不堕侠义之行,僧儿只不明白你这样一个人儿,怎反倒不顾大义,做出损害国家之事?如此犹豫再三,报不报官因此耽搁,想等你醒来再说。”
他心道你现在在我手里,终究怕了,说出软话来,他看着她俏媚情姿,终忍不住摸上她的脸,故意露出轻薄之态,试探这丫头:“僧儿现在决定如何,是否打算以身相报?我明日可是个小淫贼哩。”
“按理说,恩公救了僧儿,僧儿就是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然……”玉僧儿娇羞满面,从玉齿里蹦出几个字,“僧儿还是要报官,因为你已自承是明日!其实僧儿倘在犹豫你是否真是明日,须知通缉榜像流传已久,而恩公一向神龙现头不现尾,那些衙门画匠你摹我画,已离恩公真人越差越远,若非僧儿有特别原因,亦很难认出恩公即是明日。万一冤枉了恩公,岂不害了恩公性命,官家牢狱一旦进入,哪管你真假,必出不来了。”
这丫头一口一个恩公,却一步一步收紧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他后悔得肠子打结,怎没想到这一层,只要自己来个摇头否认就万事大吉了,那天下相像的人多着呢。现在可如何是好,自己身上有伤,即便制住了玉僧儿,也逃不远的,再想到大宋狱吏的狠,一旦入狱好人也成了死人,他心底寒气直冒,强自笑道:“哈哈哈,僧儿一定安排妥当,早有人准备好,等着将我送官了?”
玉僧儿妙目如电,反问道:“明日,你不后悔救了僧儿么,不后悔救了百姓么?你本来可以从容离开的?”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后悔么,不后悔么……他点点头,老老实实道:“是的,我后悔,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你们,当然,我不会再承认自己是明日了。”
玉僧儿眼神亦乱,咬着唇道:“明日,我甚么也没安排,只因僧儿没有此事告诉任何人!”
“真的?”他追问,这不正是他希望的?
“僧儿怎会将不确定之事告诉他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玉僧儿没有骗他的意思,或许为了回报他的诚实。
他眼眸收缩,发出威胁:“那即是说只有你一人知道我是明日了,不怕我杀人灭口?”
“反正僧儿的命是你救的,你再取了又如何?”玉僧儿闭上双眼,那楚楚之态教谁能狠心下手?
在生死关头如此淡然,他不知她是真是假,却知道自己绝无杀她的念头,轻轻一叹,松开手:“杀了你,我也逃不了,你去报官吧。”
玉僧儿颤颤睁眼,目光迷离流转,再出惊人之语:“明日,杀了我,或是你逃身的唯一机会,这床板下有密道通往城外,在此只有我知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第一时间生出好奇心:“还有密道,这里到底是何所在?”
玉僧儿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此乃妙艺坊设于德安的秘密分坊,叫玉红院,乃杜妈妈苦心经营,凡沾惹是非的姐妹,都会送来此处躲避。”
哈,狡兔三穴,乱世之中,连妙艺坊这类的娼家都留有后路,挺会挑地方的——铁城德安,他脱口道出心中想法:“我干嘛要杀你,可以胁迫你一起入地道逃跑么。”
玉僧儿没有起身,亦回答:“你做不到,因为僧儿一定会反抗,一定会叫喊,你虽有武艺,但能将我变成木头人么,除非是死人。”
他想老子没受伤或可做到,眼下就甭提了,玉僧儿一弱女子在这般情形下犹不卑不亢,着实可钦可敬。
这是一种浸入心髓的品质——她不分职业出身、不分高低贵贱,她深深存在于这个民族每个阶层的基因之中,谱写了这个民族生息不绝的光辉乐章,但这个品质在后世迷失了: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兽族,在这个曾经肆虐过的民族身上,在一个可耻的日子再撒了一把盐,而这些被撒了盐的脓疮,就是玉僧儿在后世的小辈们,这些小辈们忘了,身为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即便你的身体堕入了深渊,但你的灵魂绝不能,因为你的身上遗传着一种基因,她的名字叫“节气”!
他空有一肚子的坏心眼,可是在剥出高洁玉质的玉僧儿面前,不想也不忍使出,隧认命道:“你快点将我送官吧。”
玉僧儿亦悠悠一叹:“明日,你当僧儿是没心肝的人么,人家不知你从前如何,但跟你相处下来,加上方才见证,这‘好汉’二字,你担当得起。僧儿猜你必有常人不知原由,担上那天大罪名,这等国事不是我等小女子过问的。人家只会等你养好伤后再报官,以报你的情义。只要你留在玉红院一日,你便是僧儿的恩公,而且……”
他不再步步紧逼,默默不应,玉僧儿继续道:“僧儿会给你个公平的机会,待你康复之后,让你自行离去,然后再通知官府,至于你能否脱身,就看天意了。”
原来妙人儿还留给他这么大的余地,他乐得真想抱住她亲一大口,知己啊,红颜知己啊,老子若非妻儿责任压心头,怎地也要跟你温存一番,一偿那百日之恩。
他信心大增,看着玉僧儿绝色姿容,一时欲念横生:“僧儿,以身相报之说,还有效么。”
玉僧儿不期他冒出这话,羞得坐起来,玉面绯红,绞着双手,垂头不敢看他,嘤嘤私语:“你真想要人家么?”
那欲拒还迎之态诱人之极,他冲动地再次将她拉倒在怀里,玉僧儿并没有挣扎,他的脸贴住她温香的鬓角:“你后悔么,现在还来得及!”
却不等玉僧儿回答,他的手已伸进她裙内,他的脸上露出坏笑,就是要这丫头意乱情迷,才有利他的脱身大计。
屋内响起妙若仙音的娇喘声,正要紧关头,外头有人敲门:“红娘子,知府陈大人拜见。”
知府陈大人?定是德安知府陈规了,故人之兄也。他真不知该谢还是该恼这位陈大人,他已怕了再惹情债,本打算只逗逗这丫头,谁知对着如此一个妙人儿如何收得住手,就在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之际,刚好被不速而来的陈大人打断了“好事”,幸哉?命哉?
玉僧儿面红耳赤地坐起,嗔他一眼,整裙平髻,从容向门外应道:“烦请陈大人稍候。”
玉僧儿翩然而去,他犹恋恋不舍,连一城知府都赏面亲来,足见玉僧儿魅力之大,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么。他自醋意中生出一丝狐疑:她会不会说话不算数,就此向官府出卖自己?又自责多心,小僧儿应该不是这种人。
不想玉僧儿很快转回,一面带门一面道:“知府大人原来是要见你。”
见我?素昧平生的!他脸色微变,莫不是走露风声,官府前来查探?
“放心,是好事。”玉僧儿笑吟吟儿扶他坐起,轻言快语地交代,“明日,你已昏迷三日,红娘子是僧儿现在的称谓,而你,则是我哥哥红大。那陈大人日前派人送帖子来请你过衙门,要为获救百姓赏你呢,人家以你伤势未好挡回,今儿躲不过了,堂堂知府亲自登门,你怎地都要见见。”
他释然,又想起什么道:“我就这样见陈大人?”
“我早有准备,在你面上做些手脚,包无人认出你是明日。”玉僧儿说罢拿过一个小锦盒,取出几个希奇古怪的物件,在他脸上如飞似动作数下。这丫头心细如发,什么都考虑周全。
“这便好了?”他忙拿起落在床上的铜镜照了照,嘿,不敢相信,在玉僧儿的巧手下,他的鼻子塌了,嘴巴大了,双颊多出几颗大麻子,变成一个粗丑大汉。
玉僧儿再出去,陪一位士大夫模样的清瘦老者进来,其没穿官服,头戴纱帽,身着皂衫,扎革带,乌须垂胸,腰杆挺直,矍铄而端毅——一个忧国忧民的老人形象。这便是胖子陈矩的哥哥陈规么,多么截然不同的两兄弟,除了眼神相似——具有穿透力,陈规更显深邃。
他坐在床上欠身道:“红大见过陈大人,小人有伤在身,不能趋庭,望恕罪。”
“红义士勿须多礼,本官先代百姓向尔致谢。”陈规关切地看过来,目光在他的平头上多停留了会。
玉僧儿乖巧替他解释:“我哥哥刚自寺庙还俗,头发古怪,大人莫怪。”
这丫头轻描淡写,为他遮掩过去,殷勤地请陈规落座并敬茶。陈规毫无官威地坐下,和易近人:“哦,吾方外之交不少,不知红义士原先于哪座宝庙出家,缘何还俗?”
身为一方父母官,对外来显眼者当然留意,这是打探自己来历了,他不敢再靠玉僧儿,赶紧顺着她的话编下去:“小人本在东海郁洲大岛上一座小庙出家,只因战火波及,庙破僧亡,只余小人一个,不得已还俗。”
玉僧儿妙目惑眨,想不到他编得这般顺溜,似真的一般。他暗自得意,这自然又是大部分的真话里掺上小部分的假话,古代云台山庙宇众多,而今又属金占区,谅陈规查不出虚实。
陈规颔首道:“那日匪犯,吾亦在城头观看,尔端的好胆识好身手,不知师从何人?可否想过为朝廷效力,德安正需要尔这等人物。”
“小人的三角猫功夫是跟师兄们学的,为朝廷效力么,当然愿意,只是……”他心道老子伤好之日就是身份曝光之时,德安需要我?需要我的地方多着呢,一时不知如何答下去,迟疑地瞟一眼玉僧儿,真是心有灵犀,妙人儿得体代答:“我哥哥尚有俗事未了,容奴家与他商议再说。”
他配合默契地咳嗽起来,一副伤势不轻的样子,陈规见状,起身道:“红义士且安心静养,吾会召城内最好的医师为尔疗伤,多多保重,本官先告辞。”
陈规不像那些官场上的迂夫子,当真干脆,说走便走,他赶紧谢送。次日便有官府委派的医师上门,又是送药又是送补品,浑不计较这是妓馆,可见陈规招揽他的决心不小,弄得他和玉僧儿不知如何面对陈大人这份热心。
大灰亦有专人照料。他伤势日好,仍不能起床活动,那一箭深及肺腑,玉僧儿悉心照料,浑不提以后之事,这十几日两个人以本来面目相见,自比以往更多了一分亲近,接触间时有荡漾之感。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没敢再撩拨人家,却奇怪她这个“红娘子”怎地天天有空陪她,终忍不住发问,玉僧儿脸一红:“人家封牌了。”
他心中忐忑:不会为了我吧。如此朝夕相处,为免把持不住,他只有没事找事做,以引开自己的注意力,便向玉僧儿请教易容之术。不知是出于报恩还是其他动机,玉僧儿将那师门绝学全心演示,毫无保留,看不出那巴掌大的小锦盒,竟藏有大乾坤,他被深深吸引住,不由专心求教。
原来这门绝学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三十六幻”,却是不知哪一代的青楼前辈出于职业需要,为取悦各种不同口味的嫖客,在女性化妆术的基础上衍创出来的,中国古代的很多绝学,都产生于下九流的行业。此艺只在妓坊间流转,又传女不传男,用处狭隘,险被埋没,玉僧儿做青倌人时节的一位艺师,正是“三十六幻”的末代传人,眼看此艺渐将失传,故没给玉僧儿立下禁授规矩。
这两个一个想学,一个想教,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无心之中,他掌握了易容变化的本领。到得他能下地走动时,“三十六幻”已学会了七七八八,实属意外收获。
陈规消息灵通,大清早派人请他往校场一见,他不便推辞,未惊动玉僧儿,自行改妆,上了来接的一顶鼠尾小轿。
两个健硕兵士抬得小轿飞快,他不时掀轿帘观探,这一天到晚窝在温柔乡里,尚未见识铁城的真面目呢。正是早市时间,街上行人接踵往来,铺坊间客人进出,繁华不下绍兴府。
行不多时,前方传来阵阵擂鼓声,估计快到了,他放下轿帘,琢磨起陈规将要如何。
“请壮士上武台。”兵士落轿相请。
他出轿,便见身处一个巨大的校场——练兵场,周围栅栏围得铁桶也似,朝阳照着面前一座条石夯土的武台——演武校阅的高台,连排大旗猎猎,陈规一身戎装,立于武台正央,几员偏将陪同,督指官兵训练。
此刻的陈规,一洗士大夫文气,变为一军威严统帅,须知其身兼复州、汉阳军镇抚使军职,守德安历多少恶战,自磨练出一股儒将之风。
他油然感到一种压迫感,不敢怠慢,几步挨到台上,赶紧拜礼:“小人红大见过大人。”
“红义士请起。”陈规招手唤他到近前他诺诺过去,陈规并不寒暄,向场内一挥手:“看我好儿郎!”
在旁的偏将皆目不斜视,各司其职,他心头凛然,立正望去:但见足有上千兵士,在春寒料峭的天气下,个个精赤上身,在锣鼓的助威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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