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之子
脸孔又再次变得透明了。
“是啊,现在已经到了你该回去的时候了!这段时间和你玩得很开心。下一次再……不过, 可能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另一个少年也对他告别,然后又有另一个少年也走过来拍了拍达夫南的肩膀,与他道别。过没多久,大夥儿都绕着他围成一圈。他转过头去,看着站在他们那一圈以外的一名少年。恩迪米温静静地微笑着对他说:
“玩过瘾了吧?高不高兴啊?”
感觉记忆如同潮水般退去又再涌上。清空了之后,又再度装满新的事物。
“高兴……”
同时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发现时间过得比想像中久。如今,朋友们个个都不再是刚刚不久前富有生气的脸孔,而是变回像以前那种没有骨头和肉的苍白模样。连他自己也……一样。与此同时,他记起了不在自己手上的剑。
冬霜剑正在呼唤着他。那声音确实越来越大声。当然,其中也掺杂着许多别的说话声。有些是邪恶的,有些是看不出善恶的。而这些全都带有危险性。
慢慢地,他在心里喃喃地说着。混沌不明的冬日之剑,为何会在峭壁救了我?
它是想跟他较量吗?还是它、以为可以吞噬他的灵魂?或者……它是在期待这一次它可以真的成为支配者?
突然间,一名少女说道:
“我知道是谁在呼唤你。是那个漂亮的小姐!”
吓到波里斯的不是这话的内容,而是这说话的声响。他还想起了一件事。最初跟着他们来到这块树林地时,他们的声音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渐变成为刚才那种具有实感的说话声。
而现在所有人全都回复到最初的那种声音。这等于是在瞬间制造出了距离感,比重复说“我是陌生人,我和你存在于不同的世界”还要更具震撼效果。
“嗯,我也看过那个小姐。从她小时候一直到现在。”
“你们不觉得她小时候比较可爱吗?她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是个非常天真的小顽固。”“现在你们是说伊索蕾……嗯,也就是说,你们是从她小时候看到现在?”
突然一层记忆覆盖了上去,他记起来了。伊索蕾!她从刚才就一直坐在他身旁。从很久之前就每天都来看他,凝视他的脸,对他说话。一直都有听到的,但为何现在才察觉到?
曾和他玩得很开心的那些朋友们,也就是那些小幽灵,他们互望了一下,接着望向恩迪米温。连达夫南也看着恩迪米温,对他说:
“说给我听,她以前的事……啊,对了,有件事我一直真的很想知道。伊索蕾和奈武普利温……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误会?你们看到过吧,一定都知道,是吧?全部都知道,是不是?”
树林变得一片漆黑。因为火堆熄灭之后,光线也随之消失。他们曾经一起玩耍喧闹的树林逐渐变成一片昏暗黑影的树林。
恩迪米温拍了一下手,指尖就出现了一圈泛着碧光的光圈,成为唯一的光源。
“他们的事应该直接去问当事人。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现在回去,就可以算是送给她一份最好的礼物。”
礼物……?
那光圈逐渐变大。同时,达夫南的脑子变得清醒,眼前则变得一片模糊。
“不要忘记,只要你没忘,以后还是可以再见面的。不管是谁都一样,只要你一直想再见到……即使是那个人也可以再见到。”
“那是因为呼唤的力量。呼唤会牵绊住所有的灵魂。”光线模糊了他的视觉,让他看不清楚。原本脚踩着的地方消失了,但却仍然还是踩着某种东西,美丽的树林像灰烬般消失不见,朋友们的挥手如同蝴蝶般飞散开来。失去他们了。然而却找回了其他的,那是他曾经企盼的,唯有活着的灵魂才能期盼。
他回来了。
一睁开眼,首先见到的是被白布半掩着的屋顶。那白布像是不实际的东西似地,徐徐飘逸着。因为这样,他一时无法看出自己是在哪里,直到眼珠慢慢移动,看到旁边的人。
他看到端坐在椅凳上的伊索蕾。
长长的白色棉布裙摆有几点褐色圆点花纹。细滑的脚踝上,裙摆斜斜的阴影不时摇曳着。缠绕在她手腕的一条长带子垂落在她裙子绉褶之间,带子尾端有支小小的钥匙,像隐藏的约定般挂在上面。
这些都是现实世界的事物。
而伊索蕾则像是感受到目光似地,抬头看着他。
他感觉像是睡了个好觉之后清醒过来,同时又觉得像是从美梦之中忽然醒来而心中有几分不舍。但感觉最深刻的,是所有一切似乎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如同结束一次长远航行,结束 一段长久流浪,现在终于回到了家。
两人互相注视着,达夫南开口,缓缓地说出第一句话。
“生日快乐,伊索蕾。”
就这样,宛如魔法般的一句话便又再重新开始了所有的事。他像是个晚起床的小孩,有些难为情地在村子里走着。人们虽然会瞄一眼走过他们身旁的达夫南,但并没有和他说话。
在他与幽灵们如同作梦般玩耍的这段期间,其实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光阴。他原以为只是三四天,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在树林里玩兵将游戏,还跑去找洞窟和树干洞穴,捡石头堆在空地,在火堆旁笑着入睡。他记得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从前的传说故事里,都是在另一个世界呆不久,实际世界就过了几十或几百年,跟这比起来,也许这次就不算什么吧。然而,其实他也没到其他地方去,他只是一直沉睡着。听戴斯弗伊娜祭司说,他是留下肉体,只有灵魂出窍去做别的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跟那些幽灵少年们玩得很开心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在与自己相同的普通小孩一起玩,就可以说得过去。
不过,一个月来不吃不喝,而且不曾醒来,却可以这样一起床就行动自如,这就很奇怪了。现在的他只是有些乏力,并没有什么疼痛的地方。
回忆起那时发生的事,内心深处却有一股难以释怀的情绪。他朝着那应该存在的阶梯一脚踩下,就往下掉了。照理说,身体应该会散成碎块的,但他却活了下来,唯一可以解释的,是 因为冬霜剑的力量……
想到这里,等他回过神来一看,鼻子快要撞到家门了。
“散步回来了?”
这是他后退一步推门进去时,从里面传来的声音。突然间,达夫南心中涌出一股满足感,让他甩掉了刚才的混乱心绪,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奈武普利温的背后,很快抱住他的颈子。 “我差点就切到你的手了,小子!”
奈武普利温正在用磨刀石磨匕首消磨时间。可是达夫南一进来,他便放下了手边的事。“我去散个步。没想到都已经是春天了。”他昏迷不醒的这段期间,春天已经悄悄来临。奈武普利温一面把磨刀石包在布里,一面回答 :
“当然啦,会等人的也只有人类而已。”
“岁月不饶人,是吗?”
“所以岁月会让人看到变老的脸,造成安慰与满足。”“这就是等待的含意吗?”
奈武普利温让达夫南放开手臂,便转过身来。好久没这样近看奈武普利温的脸了。可是一接触到他的眼神,达夫南立刻把话吞了下去。
以前的奈武普利温虽说不是很年轻,但面容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在培诺尔宅邸接受训练时,他扎着长发开心大笑的模样,至今都还历历在目。可是现在他的脸上却看起来瞬间长起了细纹,额头和眉间甚至都已经快有粗纹了。
达夫南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奈武普利温就先开口说:
“也有不等人的。银色精英赛的远征队伍早就已经出发。”
去不去银色精英赛,他都无所谓。这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跟着来到岛上之后,处处都让奈武普利温担心。而自己又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还让他背负这种种包袱,自己对他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两人既不是父子关系,也不是师生关系,亦非单纯的朋友关系……反倒比较像是严格的保护人与不知世间冷暖的少年。如果说他们一个是要走自己的路的伟大人物,一个是崇拜他的小孩,那所有一切就单纯多了。可是他们两个都有相同的缺点,他们都是在石地里跌跌撞撞的人,都孤立无援、孑然一身。
有时候他真希望奈武普利温可以在他前面帮他开路。让他看到宽广的路并指引他方向,告诉他怎样做最好。要他放弃剑他就放弃剑,要他忘记大陆所有事他就忘记,要他别跟谁打架他就立刻和那个人和解,像个不成熟的少年,只从他手中接下他给的水果,这是达夫南希望的 。尤其是在最冷的时候,特别是在不知该往何处走的时候……
但事实上却无法这样。因为奈武普利温是不会指引他该走哪条路的,而他也不会照做。这两者之中不管是谁的判断在先,反正两种情况都不会发生。不管是否有人建言,他都无法放弃剑,无法忘掉哥哥或叔叔的事,也无法原谅贺托勒。对于令他无法释然的伊索蕾,他也无法抛弃对她的那份感情。
这些都是属于他的战争。任何一件事他都无法置之不理。
“生命是你的……你自己该去击退,或胜或败,不管是哪种情形,都要自己去解决去面对才行。我也是一样,我生命中的每场战斗都无法教别人代替我。因为,没有人可以教别人去扛他的包袱。”
奈武普利温说完之后,用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随即站起身来。他的脸孔变远了,同时也变得昏暗。达夫南跟着站起来之前,又再看了奈武普利温一眼。他又感受到了他很久没感受到的那种预感。
距离他越来越远的脸孔。
同样,他的存在也会在不久的将来,从达夫南的生命之中退去。
达夫南很快就恢复了体力。
大约经过五天,他已经可以开始做他平常做的事。他去思可理上学,又再开始上伊索蕾的课。而且也继续开始和奈武普利温用木剑练武。达夫南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因为无法参赛而怠惰,所以他特别认真。
冬霜剑又再交回给奈武普利温。可是达夫南如今对冬霜剑已经有了不同的看法。那可以说是——“既然无法逃避,就喜悦面对”的心态。既然那是一把无法放弃的剑……
奇怪的是,他只不过睡了一个月,身体动作却变得相当轻盈。在和恩迪米温那些幽灵一起玩耍时,他是在没有肉体只有魂魄的状态,当时确实能像恩迪米温那样动作敏捷轻巧。可是现在已经回到原来的模样,他感觉似乎还是受到当时能力的影响。
虽然和那时候有差距,但踏地跳跃的脚步确实快了很多,只要一出现目标对象,他会反射性地在握木剑的手腕加上弹力,挥击出剑。虽然和老师的剑术比起来,他的准确度还不够,但奈武普利温要压制住他的速度,也已经有点费力了。
虽然达夫南对自己突飞猛进的原因感到困惑,但奈武普利温似乎为此相当高兴;而且同时好像在考虑什么事,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达夫南一面挥出木剑抵挡攻势,一面却在想,以他目前的程度,就算是和贺托勒再次对决,就算是出赛奈武普利温年轻时无法参加的银色精英赛、帮奈武普利温争光,都是绰绰有余的事。
去参赛银色精英赛的只有十一个人,可是岛上现在的气氛却变得异常沉静。会不会是因为那些去参赛的人,原本就是岛上说话声音比较大的人?
不过,留在岛上的人中,还是有人不放过他。
“那小子是清醒了,但潜在的危险却一点儿也没减少。那个可阳的东西仍然在岛上,我们仍然是冒着灭亡的危险,过一天算一天啊!”
其实每天焦虑度日的也就只是斐尔勒仕修道士而已。他为了送大儿子去大陆而暂留在村里,之后他延长了停留时间,每天都去拜会别人。达夫南醒来之后,他干脆一天去见三四个人,主张要把带着冬霜剑的少年赶回大陆,或者甚至应该把他杀死。而且还常常去找摄政。如果达夫南一直没醒过来,也许他还不会主张处罚!但现在他已经把剑和剑的主人同等看待,认为两个都是邪恶的,应当一起消灭掉。
戴斯弗伊娜祭司在第三次听到来找她的斐尔勒仕重复上面的话,并掩饰她疲惫的表情。实际上,她可说是很厌倦了,但是要正确下判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她没有清楚表态。“你要表达的意见我都已经很清楚了。你是请求对达夫南公开裁决,是吗?”“是的。柜之祭司法依斯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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