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之子
一下子浮现太多想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达夫南手足无措起 来。然后,他本能地转动视线,寻觅一个身影;当他接触到伊索蕾那无表情的眼瞳时,心情 很奇特地沉淀了下来。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他却从她的眼眸里得到一切需要的。
隔了一会,达夫南大胆地向摄政开口说:
“摄政阁下,我应该如何解读刚才所听到的话呢?首先 向您报告,敝人是从大陆来的,并不清楚净化仪式第一朵花所代表的意义。此外要提供您参 考的是,我完全无法同意刚才的宣布。”
讲话的对象是摄政,而说出不合道理言语的人是 摄政的女儿,因此达夫南把自己的身段放到最低,骚动的群众也全望向摄政。可是摄政接着 开口说出的话,却更语出惊人。
“接受净化仪式的献花不过是风俗习惯而已,不管那是什 么意义,摄政的接班人随时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对象。你们两人相差一岁,年龄算是恰当, 而且银色秃鹰与青铜豹支派不同,也算是恰当,我觉得你最好是接受比较好。”
真是令人 啼笑皆非的一番话,达夫南像是被敲了一记闷棍,情绪慢慢地转成愤怒。不管是莉莉欧佩或 是其他任何人,只要是他自己的问题,就不能任由别人随意处理。从离开家乡后自己就独当 一面,在情感上一直只挂记自己钟情之人,难道说现在要让他们用这种厚颜无耻的方式对待 自己吗?他不知道月岛的风俗究竟是怎么样,不过他才十五岁,就要谈及订婚,这是什么不 合理的决定啊!
“我不愿意,请不要随意插手我的人生,我完全不同意。”
那一刻,达夫南实际感受到月岛岛民和自己就像是两种不同的猛兽般有着遥远的距离,他无法了解他们 ,打死他都无法了解。不过,月岛岛民们反而对达夫南的言语更觉惊讶。不是吗?比起摄政 的话,达夫南的论调似乎更令他们慌张。
站在旁边的人,似乎是故意说给他听一般,自言 自语:
“摄政的权威是无人可以抗衡的。在他权威所影响的土地上生活,怎可以拒绝他呢 ?”
摄政也皱起干巴巴的脸孔说:
“身为巡礼者,你的生命臣属在我的权威之下,就不 要再提起那无礼的言论了,应该学学顺从的道理。你现在这种行为是你的保护者教你的吗? ”
达夫南无可奈何之余,立即大声反驳:
“您是说顺从吗?所以,不管结婚对象是不是 同意,都全然不重要吗?”
没有人指责达夫南的无礼,只是大家都感受到他的确是和他们 完全不同的人。因为是大陆人,从大陆来的人,所以才会那样……这样的声音,如同涟漪般 扩散开来。
他们都很恐惧,不知道摄政的愤怒会用什么方式显现出来,所有人都瞄着他; 尽管他们最初听到莉莉欧佩的发言有点心惊,但他们只要一想到那是摄政下达的命令,就都 认为达夫南一定得接受才行。
接着,摄政令人意外地简单回答说:
“当然是那样。”
这时,戴斯弗伊娜慌忙地站了出来:
“阁下,我身为权杖之祭司,还不曾听说过有这样的惯例,年轻男女间的问题,想必他们会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应该不需要施展阁下您的权威。莉莉欧佩与达夫南两个人的年纪都还小,多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再想想,不是比较好吗?”
纵使是戴斯弗伊娜,也不能直指摄政的话不对。不过她现在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一 切都写在她的脸上。
但是让所有人都心惊的,却是摄政的坚决立场。
“莉莉欧佩已经被 认定为接班人,她的权威只在我与祭司们之下;而我们从以前就有所谓的”古老摄政原则“ ,即是最高位者为了谋求共同体的平衡,拥有可以自由选择最卑下位阶的配偶的权利。达夫 南本来和我们的血统不同,因为他是从大陆来的,当然就算是外地人,地位更低于其他任何 一位巡礼者;所以,这种结合是正确的,达夫南没有拒绝的权利。”
如此一来,祭司们个 个都满头大汗。勃然大怒的奈武普利温几度要发言,还好都被戴斯弗伊娜和默勒费乌斯用尽 全力劝阻下来。不然以奈武普利温的个性,绝对会说出比达夫南更难听的话,这样原本只是 涉及一个少年的事情,就可能演变成月岛整体的危机。
因为达夫南无论说出什么话,都可 以被解释成年轻不懂事,而且莉莉欧佩也会帮他化解,所以不会产生最坏的结果;但是身为 祭司的奈武普利温就不同了,若是他和摄政对立,岛民们不可能等闲看待。就算没有决裂, 也会因为古老王国的传统渐渐式微,使得维系月岛社会的纽带更形薄弱,稍有不慎,会连月 岛的统治基础都会动摇。
如果支撑月岛统治根基的权威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就只有大混乱与 自我毁灭而已。因为这个缘故,即使以前伊利欧斯与摄政对立,最后也是彻底对岛民们隐瞒 实情。
所谓摄政的权威,达夫南以前只从岛民口中听说,但他现在却正亲身体验它的威力 。他全身渐渐变得好冷,他想要再看一眼伊索蕾,可是她好似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于是,达夫南正面看着莉莉欧佩,低声却又无法掩饰怒火地说:
“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令人情绪紧绷的是,莉莉欧佩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
“就如你所看到的,我要拥有你, 而你不可以拒绝。”
“我就是要拒绝你。你说拥有吗?我只被我自己拥有,这种滑稽戏码 现在该收手了。”
“我不是在演戏,你就接受现实吧。不管你说什么,都只算是耍赖而已 。”
莉莉欧佩有着惊人的自信心,小巧又可爱的脸蛋上,充满了大陆贵族脸上常常带着的 粗暴傲慢。她接着开口又说:
“只要和我在一起,你就会变幸福,为什么你不知道呢?我 真想说,你要拒绝就拒绝看看。这机会别人想得到都无法得到呢!我看你就不要逗我了,你 以为我是谁?你还是用看以前和你处得来的那个同辈少女的眼光来看我吗?我再说一次,你没 有拒绝权,完全没有。只要你还身在月岛,就得活得像个巡礼者。”
可是,达夫南在大陆 真的见过贵族,并且曾经亲身体验过和他们之间的不愉快。莉莉欧佩愈是强势地想要贬低达 夫南,就更加引起他的嫌恶;一股绝不宽恕他人又冰冷的自我,正徐徐复苏。
“即使依照 你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变得幸福;我原本就是无法变得幸福的人,只会使你也变得不幸福 。虽然你可以轻易提供所有我喜欢的东西,但是活生生的人不包括在内;我若是可以被你拥 有,只有一个办法……告诉你好了……”
达夫南露出无情的眼光,举起手指啪地弯下来说 :
“我死了以后,你可以取走我的尸体。”
那一瞬间,莉莉欧佩出手掴打达夫南的脸。
不过那只是没什么威力的一个巴掌,达夫南连头都没转,反而是莉莉欧佩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这些话……你倒很会说啊!说什么和我在一起无法幸福……我全都知道……不 要假装了,即使你用那种方式说,说得好像完全不了解爱情似的……其实你,其实……你正 在喜欢那个女子,我都知道!你无法变得幸福,完全是因为无法拥有她吧!”
达夫南静静俯 视着在众目睽睽下吐露出委屈的莉莉欧佩,也同样举起手来,接着用力往她脸颊打下去。这 与方才的耳光,一出手力道就完全不同。
“啊呀!”
莉莉欧佩的头撇了过去,甚至连身 体重心也不稳,干脆跌落到地上,因此咬破了嘴唇,流出鲜血。人群慌张地大叫,连摄政也 在惊吓之余,差一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在摄政面前打摄政之女,自有月岛历史到目前为止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做。
当然最惊讶的人是莉莉欧佩自己。从小到大,别说是挨打,连淤 青也不曾有过,现在挨了个耳光,冲击当然就更大了。可是,当跌坐在地板上的她,抬起头 来瞪着达夫南时,虽然准备开口恐吓,暗地里却怀疑自己是不是碰到了不曾遇到的对象。
“……你不要以为自己知道什么,就妄自揣测。这种事在你父亲面前做就足够了。你根本连我是怎样的人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编造出这一类无聊的事了。”
除了冷漠的语气 ,达夫南连眼光也和平时所见大不相同;那是一点也假装不来的,而是与生俱来的残忍性格 在瞬间爆发的结果。
达夫南向后退了一步,随即解开那条为了仪式而系住长发的带子,丢到地上。
黑青色的发辫慢慢垂落下来。
“一切都很简单。”
达夫南的眼光从莉莉欧佩 转向周围的人群,最后看着摄政,断然说:
“还没有接受净化仪式,我还不算是巡礼者吧 。对一个都还不是巡礼者的人,哪里来的顺从,那应是太过分的期待吧。”
达夫南高高举起了左手,好似嘲弄般地任由手上的水仙花掉落在地上,并原地霍然转身,拨开人群离开了 。
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因为感觉到喉咙干燥而起身时,周围已经变暗。他已经记不得这段时间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只是觉得口干舌燥。直到起身找到水喝下,才渐渐记起发生了什么事。
达夫南没有回到床铺,而是往窗户边拉过椅子,并打开外层的窗 户。夜晚就像平时一样,传来熟悉的小小噪音,风一吹到脸上,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么燥热 。
白天从大礼堂独自回来的达夫南,因为心情混乱,难以平静,因此逃避似的让自己入睡 。之后好几个小时,都作着以汗水及泪水混杂成的梦。在折磨人的梦境中,虽然看到好多选 择,最终却连一个也无法选择,而且也不能一直停留原地。束手无策的他,只是让状况持续 恶化,他既无法逃跑,也无法回头,连静静停留在那位置也不行。
伊索蕾。
徐徐发出这 个名字的声音,这是他在无意识中最初叫出的名字。他的最大苦痛已被她带走,没办法离开 她,也没办法和她在一起,只能下定决心维持现状,但是连这样也非常辛苦。
当莉莉欧佩 用“那个女子”指称伊索蕾时,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火冒三丈;一听到“因为无法拥有她”的 那一刹那,自己几乎就失去了理智。
从大陆回来以后,达夫南就下定决心不再见伊索蕾, 所以那无异是将自己撕裂的伤口再度扒开。他曾经几近疯狂、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情绪,让自 己不再唤她的名字,不再听有关她的事情,节制自己不去看她,努力相信总有一天自己的心 情会平静下来。
但那样的努力只因一句话,甚至只是因为“拥有”这两个字,就将他的感 情断定为只有欲求,并和莉莉欧佩对他的占有欲混为一谈。那一瞬间,达夫南几乎是以想要 杀人的心情打了她……她的话刺在自己最痛的地方,直到现在,情绪都还无法平复。
即使离开伊索蕾,也不等于达夫南就会去找其他女子来替代她。以他的个性,虽然不会轻易爱上,但是一旦动了心,那份对感情的执着也是惊人的强烈;存在于幼年时期的耶夫南,直到现在都还支配着他的生命,而伊索蕾的影子也正深深吸引住正值少年、刚懂得感受异性的他。即使没办法靠近,他仍在心灵深处藏着那惟一的恋人。
就算不能在一起,他也希望能留在 一个可以得到她动静的地方;但是他今天当着月岛最高权威者的面拒绝成为巡礼者,也就意 味着他必须离开月岛,再也无法回来。
但这作法是正确的,如此一来莉莉欧佩再也无法直 接支配他,他也得以逃避羁绊,再回去大陆——那个摄政权威无法到达的地方。
可是,达 夫南心中还存在一个很大的负担。把奈武普利温丢着,自己离开月岛,好吗?
想想初到月 岛的旅程,在波涛中前行的小帆船里,使波涛如同睡眠般平静下来的“航海者”奈武普利温 ,是当时满身是伤的少年惟一信任的人。奈武普利温当时的形貌再度鲜明地浮现在眼前;因 为相信一个人,达夫南才能把自己的故乡和大陆全都抛弃,来到陌生的土地,并甘愿留在这 里生活。
如果现在因为无法忍受心情烦闷而离开月岛,就完全没办法再见到奈武普利温, 因为再次复职的奈武普利温,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前往大陆。而一旦离开月岛,达夫南也永远 无法再踏进这巡礼者所属的领域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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