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之子
波里斯等着看他习以为常的得意忘形,又再问他:
“可是蛮族为何要侵略雷米人的部落呢?刚才老师您……嗯,你不是说蛮族和雷米人是共生共存的关系吗?互相帮忙,在国境……”
“是啊,是啊。不过这是指雷米王国和蛮族的整体关系,这样看的时候,是这种关系,但小单位还是常有打斗的。就像两家的儿子在家附近打架,两家却不会因此结仇一样。这种打斗不会让一方灭亡,雷米王国或蛮族的族长也不会太过在意。也可以说是他们故意忽视了吧。”
过了一会儿,伊斯德嗯了一声,开始更正他刚刚说的话:“有些蛮族的族长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不过,没关系,因为他们和雷米王室比起来,再怎么样也只是小小一群人而已。雷米王室可能会对他们的鲁莽行事感到生气,要是这个族长够愚蠢,支持想要反击的人,最后会招来雷米王族的正式兵力。不过,这次应该不会 造成这种悲剧性的情况。因为我听说双方只是单纯因为玉米田而引发争斗。反正他们就像是 爱吵架的隔壁表兄弟关系。”
一朵朵云逐渐扩散开了。天空是冰冷的蓝色,太阳则躲在云后,消失了踪影。这 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壮观黎明。
“所以我们要守护那个”荷贝提凯“,该帮他们帮到什么程度呢?必须像”临煞勒“那样冲先锋吗?”
伊斯德伸出舌头,并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反正我们尽力就是了。”波里斯露出酷似大人的表情,双手在胸前交叉,一面望着地平线的云,一面说:“我可不想杀人。”
伊斯德一拳飞来,波里斯根本连躲也躲不过,就被打中了额头。
“我也讨厌啊,小子!”
两人转头面对面露出了有些顽皮的会心一笑。离开培诺尔城堡之后就没再长多高的波里斯如今刚好到伊斯德的颈子。两人用相似的表情,鼓着两颊,点了点头。
“嗯,适可而止,但是要有模有样!”
“我就当是去学习如何守护别人国家的礼仪!”
这种时候两人真的很像“朋友”。波里斯喜欢他。
“好,走了吧!”
其实这只是他们两人的口令。因为,手持木棍的村人早已经开始大声呐喊着率先冲下山丘了。后面垫后的人跑了过来,纷纷追过他们。混乱之中,他们以一种微妙的同伴意识悄悄露出微笑。
波里斯望着他们的前方,对另一个人说话。伊斯德则是把刚才好不容易打开瓶盖的葡萄酒喝完了最后一口。
“你既然收了人家的葡萄酒,应该不要落后太多吧。”“别担心。因为这是陈旧的葡萄酒。倒是你,要小心别把剑拔出来!”“事情不会严重到那种程度吧?”
他们是在说冬霜剑。重逢之后,波里斯就听从伊斯德的劝告,不曾再拔出冬霜剑 ,而是使用伊斯德买给他的一把稍短的剑。
不管怎样,这天的打斗应该仅止于木棍斗殴。按照伊斯德所说的,不论是雷米人还是蛮族人都心里有数,知道出人命后会引起很大的后果。
“好了,该还葡萄酒的钱了!”
原本聚集的人群几乎都已经跑下去了,山丘上只剩下几名前来打气加油的小孩及女孩。他们甚至拿着铁锅盖一直在敲打着,继续跟随在队伍的最后。波里斯还是有些觉得莫名其妙,他低声喃喃地说:
“看来这是一场玉米栽培地争夺战!”就在这一刻,伊斯德突然喊出和狂奔的村人一样的声音。声音大得让那些拿着锅盖的女 孩也吓了一跳。
“我们是不会交出玉米的!”然后他就做出和村人一样的动作,一面挥着手臂,一面开始冲下山丘。他好不容易喝完了一整瓶葡萄酒,才出现了这一幕。
波里斯有些惊慌。不过,他随即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涌了上来。
“还我们……玉米田!”
“在我们土地上,一颗玉米也休想……”
“野蛮人,要玉米就去你们家后院种!”“在玉米茎塞住你们嘴巴之前,乖乖滚蛋吧,野蛮人!”
口中喊出各种“新颖”、“新鲜”的口号,响彻了田野的远处。三十多名的“玉米田守护队 ”以及“侵略者”们在这片田野的某个角落里,挥舞木棍打了起来。他们之中,有一名大人 和一个小孩奔跑穿梭着,比任何人都还卖力,表明誓死守护玉米田的意志。
第三部 存活之岛 第02章 最好的药
一个酷似春天的冬日来临了。
一月结束后,现在是二月。波里斯不记得他曾经像今年这样什么也没做地过了新年的第一个月。他连年夜饭、放鞭炮、守岁等,什么也都没做,只是和平常一样地安静渡日。
一月一日那天晚上,伊斯德和波里斯面对面坐在营火前,啃着干面包。不挑食的波里斯不但对这糟烂无比的新年晚餐没有任何不满,还把面包吃得光光的,把温热的麦片粥给喝得见底 。
伊斯德瞄了一眼正探头看着盛麦片粥碗的少年,发现营火照在他的脸上到处都有凹陷的阴影。少年确实比以前瘦了。原本微微鼓起的两颊肉不见了,脸上轮廓加深,变得更像一个男人了。
“为新的一年干杯!”
两人碰了碰装粥的木碗。波里斯觉得从未像今年新年这样如此心情轻松。
就连家族的事、生存的问题,在这一天里他都全置之脑后。他感觉到自己变得比去年还要坚强,而且往后也应该会继续成长发展。
他们正朝着北方行进。
他们并没有一定要前往的目的地。至少波里斯是这么认为的。伊斯德也没有说出自己的 想法,至今一直都是伊斯德在决定方向,波里斯也没有特别去问他理由。去年十一月左右,当他们抵达位于德雷克斯山脉主干与延伸至奥兰尼的小德雷克斯(在奥兰 尼称为玛利美佐山脉)交会处的摩利德山下时,波里斯听到了有关雷米首都埃捉波的事。摩利德山从雷米内陆地方绵延到与宁姆半岛的接壤处。从这个地方往正东方,横亘宁姆半岛的底部,埃提波就在那边的海岸边。这个都市规模仅次于安诺玛瑞的首都卡尔地卡,是大陆第二大都市,而且是座拥有特殊北方文化的大城。
虽然波里斯想去看看,但伊斯德却摇头反对。埃提波既是首都,同时又是地处狭长海湾的港口都市,可说是个到处充满雷米人特质——也就是北方船员特质——的地方。挥舞连枷的吉娜帕公主,正是此种形象的最好象征。
一般而言,首都往往人文荟萃,因此也会比较宽待那些流动出入的外地民族或特别风俗,但是埃提波却并非如此。或者正确地说,是宽待的层面并不全面。在拥有几百年历史的 港 口埃提波被定为首都之后迁移过来的王族、贵族,还有跟随他们而来的移民们,都对外人漠 不关心而宽厚,但土生土长的本土居民与船员,则是个性尖锐顽强。
“如果没人邀请,埃提波不是我们这种平民能自由去玩的地方。也就是说,呆在那里必须要靠关系才不会惹出麻烦,才能平安无事。”
所以,他们就放弃去埃提波。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偶尔会经过一些座落在德雷克斯山 脉延伸出去的山麓的村庄,然后继续往北方,一直往北方行进。
宁姆半岛往东边突出,它下方的大海湾,叫做提波湾,名字与雷米的货币单位同名。伊斯德与波里斯并没有搭船,而是选择往北方行进的陆路,迂回地绕过那座海湾。然后在二月底的时候,到达了雷米五大都市之一的奈勒尼萨。
雷米国土大部分土地都为冰雪山脉所覆盖,称得上大都市的多半是港口城市。奈勒尼萨的位置可以眺望到雷米的最大岛,前往埃尔贝岛的船,或是顺着海流转往西边行经提波湾周围小港的贸易船只,大部分都是由此地出发。当然,他们并不打算到埃尔贝岛。至于他们为何在这寒冷的冬季里,马不停蹄地来到 这里,波里斯是到那天晚上才终于知道原因的。两人身上的钱不多。在小巷子里绕来绕去之后,他们发现了一间虽然老旧但比较安静的旅馆。走了三阶嘎吱作响的阶梯,推开门,伊斯德往柜台走近,订了一个房间。
一位看起来有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原本在打瞌睡,猛然惊醒,按照伊斯德所说,记下了名字。慢慢神智清醒过来的老人低头看了一下波里斯,无意识地问道:“是你儿子吗?”
伊斯德毫不犹豫地冷静答道:“是啊。”
“可是不像啊!”
“你干嘛要刺痛别人的伤心事咧,给我们一个房间就是了。”
伊斯德很熟练地模仿了雷米方言,虽然不像同族的人,但是显得一副在雷米住了很久的样子。老人拿了钥匙递给他,还喃喃地说:
“那你应该好好管管你太太。”
伊斯德没有生气,而是感叹地说:“无法要儿子听话的年迈老人要我听他的忠告,可真是令人感慨啊。”
此时,身后有个人说道:
“咦?哥哥你怎么有太太又有儿子了?我怎么到现在才知道?”
听到这句像在演戏的捉弄话,波里斯瞪大了眼睛,以为有人不明缘由就插嘴说话。他回头看去,然后就看到一个几乎和伊斯德一样高的魁梧白发男子,令他不禁目瞪口呆。
伊斯德也回过头。然而他没有用开玩笑的语气反唇相讥,而是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对着老人接下来反驳伊斯德的无礼话语,还戳着他的手臂,伊斯德也是一动也不动,只是沉默地望着这名男子。
这名男子穿着一件有些宽松的皮外衣,里面露出白色的棉布衣,手上拿着一件像是刚脱下来的厚毛衣。他宽宽的肩胛和臂膀,带着一个仿佛受尽寒霜洗练过的粗糙脸孔,但脖子里的皮肤却好像原本就很白的样子。虽然披着一头过肩的白发,又长着一对粗眉,然而看起来却像是只有三十出头。如果说到目前为止,波里斯看过的雷米人都长得像是海边生活的人,那他就如同是在山边生活的人一样,看起来既强壮又结实。
“好久不见了。”
白发男子伸出手来,伊斯德也随即把手伸出去,两人握了握手。可是波里斯可以感觉到伊斯德的态度有些僵硬。
“好久不见啊,老弟。”后面的老人家嘟嚷着:“一下子儿子,一下子太太,这会儿却说是弟弟?”
白发男子转头看了老人一眼,说道:
“老先生,也给我一个房间。就我哥房间的隔壁房吧,可以吗?”
“好,没问题。”
老人看出这两个长得像北方桧树般的健壮男子应该是亲兄弟,所以也就不再罗嗦什么。白发男子点了点头之后,瞄了一下波里斯,又再问:
“见到你真是开心。不过,说实在话,这孩子到底是谁啊?当真是你偷生的孩子?”伊斯德拿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杯子一空,对方的手就移动,又帮 忙倒了一杯。伊斯德静静地看着清澈琥珀色的酒。
“我们明天出发吧?”
“……”
伊斯德明明是为了这次的见面才来到这里,但是却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烦意乱。当然啦,正确地说,他原本并不知道会派哪个使者来。但不管是谁来,他早就猜到来者会对他说什么话。
白光似乎原本就是离别的前兆。现在则派了这个白头发的使者,再度呼唤他。那座岛, 那座他希望永远离开的岛。
原本供应简单餐饮的一楼大厅,如今是一片寂静。似乎就只剩下这两个人还醒着。昏暗的楼梯边放着一盏油灯,而桌上则是插着一根蜡烛。这就是全部的光源。
两道亮光同时摇晃了一下。
“你还在犹豫吗?”
伊斯德又去拿那个木制酒杯。另一只杯子朝着这没被提起的酒杯靠近,轻轻地碰触一声, 又再缩手回去。虽然伊斯德手臂没动,但酒还是晃动了。
“你一个人也未免喝得太多了吧。有什么事让你烦心吗?”
伊斯德没有喝就放开了酒杯。对方又再问他:
“刚才那个少年是谁?”
安静无声了一会儿之后,伊斯德开口说:
“阿尼……不,你在这里是叫什么名字?”
“丹笙。就丹笙两个字。”“好,丹笙。”
这个人也和伊斯德一样,一到新的地方就用新的名字。伊斯德用认真的眼神看着他,说道:
“一定要回去吗?”“你怎么这么问?现在都已经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这一点哥哥你应该是明白的。你不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来的吗?”
“明白跟实践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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