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清儿,你方才去了哪里?”纪若尘在顾清护翼之下,一时间无事可作。他知道眼下似安实危,若不能及时找出脱身之策,待二人真元一尽,必成这乌贼腹中之物。这一世的凶劫,这就开始来了吗?纪若尘不及去想这个,神识急转,只是在不住谋划脱身之策。“我啊,一直在和这个大家伙斗呢。”也只有在纪若尘前,顾清才会显出些许温婉来。
再挡过一波墨线攻击,顾清又道:“我本想把它引得远些,再伺机过来带你一起脱身。可是它所喷墨汁能够隔绝灵气,我无法将讯息传递给你,本来能够再拖延一些时候就好,谁知你……唉!”她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纪若尘心中疑惑,不由得问道:“我怎么了?”
顾清接连挡下墨线数十记攻击,才道:“你呀,为什么非要用那尊仙鼎?激怒了它,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她话说到一半,声音忽然哑了下去,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纪若尘大吃一惊,顾清原本稳如磐石的真元忽然急速下降,几近枯竭。纪若尘这才想起顾清道心玄妙,几可将自身最后一分真元发挥出来,因此不会如寻常修道之人那样出现真元逐渐下降的情形,而是一显颓像,就己是真元耗尽之兆。
事到临头,顾清并不惊慌,只是叹一口气,道:“若尘,这一世的轮回,我怕是不能与你一起度过了……”
她左掌上本己蕴好了力,刚要将纪若尘推出战圈,哪知周围忽然青光大盛,文王山河鼎己悬于半空,青色鼎气洋洋洒洒而下,护翼住了顾清与纪若尘,将墨线尽数挡在鼎气之外。
顾清不喜反惊,刚叫了一声不要,就见那只尚无从得知身躯究竟有多么庞大的乌贼忽然狂吼连连,一只百丈长、十余丈粗细的腕足高高举起,然后带着一道狂流,狠狠向文王山河鼎形成的青光抽击而下!
这一击之力,岂止万钧!腕足所到之处,海潮奔涌,大地开裂。文王山河鼎发出一声清鸣,颤动不己,青光闪烁不定。乌贼腕足与青色鼎气一触,如被烈火烧过一般,厚逾精钢的皮肉即刻溃烂,冒出腾腾白气,刹那间皮肉就蚀进去丈许之多。然而那头乌贼就如发了狂一般,丝毫不顾腕足受损,换过了另一只触腕,再次以排山倒海之势击下!
文王山河鼎再次鸣叫一声,光芒迅速暗淡下去,己是摇摇欲坠,看来再难挡乌贼第三击之威。纪若尘凝神盯着乌贼的动静,向顾清道:“它第三击一下,我就会撤回宝鼎,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的了!”
顾清略摇了摇头,仍提剑而立,等待着文王山河鼎收回的瞬间。待文王山河鼎一撤,借着乌贼触腕拍击时带起的水流,二人或许能有机会逃出生天。但这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而己,他们真元尚余大半时都不能逃出这只乌贼追击,此刻二人真元均己耗尽,难得还能逃出多远不成?文王山河鼎再出,己彻底激怒了这只乌贼,它再不会放二人中任何一人离去了。
若按顾清原定计划,纪若尘少说也有六成机会逃出生天,可是依现在情形,二人都将葬身东海。此刻顾清心中有一分茫然,三分恨铁不成钢,倒有六分欢喜。
乌贼第三只触腕尚未落下时,文王山河鼎光芒就如期淡去。可是纪若尘并未随着水流逃走,他面色一变,忽然合身挡在顾清身后!
顾清心有所感,如电回身,刚好看到三根墨线自后袭来,齐齐没入纪若尘后背,但却未破胸而出,想来都被他以血肉之躯生生锁住!
顾清右腕一动,古剑己尽断三根墨线。纪若尘心神一松,真元溃散,就此软软倒在了顾清怀中。
“若尘,你……坚持住,别睡!你一睡过去,这一世的轮回就算完结了!”顾清声音颤抖,早己尽失拎执。
纪若尘望着近在咫尺的倾世容颜,看着那早己迷离的双眸,勉强笑了笑,道:“若不能共度轮回,那就一起应了凶劫吧。”他抬手,想拭去慢慢自她面颊上流下的一滴泪,手只抬到半途,就无力垂下。
顾清反而平静下来,轻轻将纪若尘身体平放海底,然后曲指一弹,食中二指指尖各飞出一点鲜血,分别飞向道德宗与云中居的方向。
海中黑雾徐徐散去,那只乌贼终于现了真身。它身躯足有千丈,仰首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此时它俯视着顾清,一道凶厉的神识传入顾清心中:“你等胆敢闯我国界,炼我子孙,今日不将你们销肌化骨,魂魄永拘海底,难消我心头之恨!”
顾清挽一下面前乱发,淡淡地道:“我们应运而生,轮回早有定数,就凭你也想拘我魂魄?你毁了我们百世轮回,若今世不得果报,来生我也当尽斩你子子孙孙,成全了这段因果。”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茫茫一片乳白色的光芒,光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他动了动手脚,试图坐起来,却感觉怎么都使不上力道。光芒背后不时传来隐约的私语声,听内容依稀与他有关,但就是听不清楚。
他心中渐渐有些焦急,下意识开始在神识中搜索。神识浩浩如海,内中有无数心法口诀飘来荡去,有些他是识得其中意思的,而另外一些则完全不解其意。转眼间他眼前掠过心诀无数,却没有一样能够解决眼前困局。
他忽然看到神识之上尚浮着一圈各式各样的卦象,与寻常的八卦,六十四卦或者是先天卦象均大有不同,每枚卦象中都含有一丝特异的灵力,互冲互合,融汇一体,共同构成了一副阵图。阵图中淡淡灵气如雨,徐徐而降,滋润着他的神识。这些卦象中的灵力与他本体神识迥然有异,显然是外来之力。他依稀记得曾在哪里看过应该如何处理眼前局面,于是心念一动,果然阵图随着他心意离散,数十符卦象排成一队,鱼贯被收入神识。每收得一枚卦象,他心中即会略有所悟。待得数十符卦象尽入神识,他只觉得似乎又有一个新的天地行将在自己面前展开。
就在他心中欢喜时,笼罩于茫茫神识上方的云雾忽然散开,现出了下方一个熊熊的烈焰世界!血色烈焰中依稀可见一座废墟,有无数人在奔走呼号,其中还有一些非常熟悉的面容,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都是谁。
看着烈焰将一个又一个奔走的路人化成灰烬,他只觉得心内油然而生一道寒意,想要去救人,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这一刻,似乎烈焰中每一个人的痛苦都汇聚到他的身上!
他猛然大叫一声!
“你醒了。”耳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泊的语气中隐藏着些许关心。
听到这一声呼唤,他才感到散落的神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身体也渐渐有了知觉,只是眼皮仍如有千钧之重,费了好大力气才张开了一条缝隙。他双眼甫一张开,登时被乳白色的强光晃得头晕眼花,光晕中依稀可见两个身影,一个是顾清,另一个则是一个形貌古怪的老者。他头大如斗,两头皆是方的,上小而下宽,除此之外,倒是生得慈眉善目,一团和气。
这老者眉长二尺,颔下却无寸须。寻常老人都是抚须,他则是抚着长眉,呵呵笑道:“他倒还知道将我的玄天阵图收入神识,果然聪慧。不过他重伤初愈,元气大损却是免不了的,至少得在这休养七日,才能离去。”顾清也不多客气,道:“如此还要烦扰几日了。”
老者呵呵笑道:“哪里话!顾仙子昔日一语救下小儿之命,又伤了禹休,让老夫得了九十九年清静。为仙子做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们慢慢聊着,老朽先告退了。”
他挣扎几下,终于坐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那老者。老者见他坐起,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旋即向顾清抱了抱拳,就出房离去。又看了顾清片刻,他才回过神来,迟疑地叫了声:“清儿?”
顾清在他床边坐下,微笑道:“若尘,你刚醒过来,现在还虚弱得很。你别着急,先依着三清心法温养真元,发生过的事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纪若尘依言慢慢躺下。刚才他还有些迷糊,现在知觉恢复,立刻感觉到四肢百骸中如同灌了水银,动起来说不出的艰难。而且他一运真元,胸腹间就是阵阵剧痛,经脉有如新生一样脆弱不堪,根本无从承受他雄浑澎湃的真元。这种痛楚若是落在普通修道者身上,很可能使他们就此心神失守,真元散乱,伤上加伤。但对于纪若尘来说,承担这点痛苦已如家常便饭。他面不改色间已经转运心诀,将真元收得如汩汩细流,在脆弱不堪的经脉中运转如意。但他还有些不解之处,那即是体内真元忽然雄浑了许多,内中尚带着一些与三清气显然有别的灵力,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难道是刚才被收入神识的卦像所带来的灵力?
纪若尘暗自想着。如他刚才那样收得的卦象应该每一符都有些异能,所带来的灵力不过是些附带的好处而已。可是现在仅仅是增加的灵力就如此充沛,那刚才所收的卦像每一符都该是非同小可。
理好体内真元后,纪若尘睁开了双眼,这时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十分奇异的房间,墙壁倾斜,墙面则呈波浪型,光洁莹白,屋顶有数颗鸽蛋大小的明珠,将屋内映得十分明亮。这间屋子看起来就象是在一枚极大的蚌壳内部。
纪若尘疑惑地望向顾清,她则不疾不徐地讲起这些日子中发生过的事情。
当日顾清己自付必死,两人百世轮回的定数就此完结,虽然二人生有夙慧,依然可以转世重生,但是来生一切因果都将打乱重来,再也分辨不清过去未来。于她来说,这确等如是千年功行毁于一旦。就在顾清决意以濒死一击击残这只深海妖乌时,忽然一层琥珀色的光华护住了她与纪若尘,将乌贼攻来的数十根墨线皆化于无形。
随后一只身周足达百丈的巨大璇龟出现在顾清上方,璇龟身体虽然庞大,游动却是十分灵活,它不住喷出一串串的气泡,攻向乌贼。那只乌贼体形足是璇龟的十倍而有余,但对璇龟极是忌惮,不停地闪让着海中飘来荡去的气泡,实在有躲不开的,即会喷出大团的墨汁将气泡整个裹住,送上海面。偶尔有气泡破裂,内中则会飘着许多琥珀色的星芒,星芒所照之处,乌贼的墨汁立刻会化作清水。乌贼的墨线虽利,但对于璇龟厚重坚实的龟甲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无论是刺是勒,都奈何不了璇龟分毫,惟有那几条力大无穷的触腕能够对璇龟产生威胁。每当乌贼触腕击来,璇龟就以背甲硬抗,然后掉过头来向触腕一口咬去。
这头璇龟颈长五十丈,龙首动作如电,出口决不落空,每一口都能从乌贼触腕上撕下一大块肉来。但乌贼触腕上生着无数吸盘,每击中璇龟一下,必用吸盘用力撕扯背甲,也痛得璇龟吼叫连连。
两大异兽在海中舍生忘死的相斗,这一片海域自然也不平静。海水翻翻滚滚,如同沸腾了一般,忽而沉凝如山,忽而汹涌生波,忽而重逾万钧,忽而消失无踪,上一刻尚是炙热如炎,下一刻即会凝成坚冰。如此种种,自然是两大异兽在肉搏之余,还在比拼控水法术。
只是这样一来,这一片海域中的一切生灵可都倒了大霉。能够在如此险域生存的海灵,都承受了不少苦难,百般进化,才得以在这里生存。但此刻两大异兽这么一斗,就连那些在异宝蚌壳保护下的东海水军哨探都被变玄莫测的海水给压成了肉酱,更别说其它的海灵了。
乌贼璇龟斗了足足一日,都是遍体鳞伤,那头乌贼禹休终于不支逃走。璇龟这才化成人身,将纪若尘与顾清接到了自己所居的海宫。他更将自身千年道行所结的内丹度入纪若尘体内,延经脉行走一周,布下了玄天阵图,将纪若尘体内为乌贼禹休墨汁所蚀断的经脉尽数补好,这才收回了内丹。
本来这玄天阵图再运行一段时间就将自行消散的,但纪若尘醒得远较璇龟和顾清预计的早,并且神智未清时就收了玄天阵图,倒是得了一件本不应该属于他的好处。
顾清说话素来简洁,这一番惊心动魄的经过,在她口中说来也不过就是一盏热茶的功夫。此刻纪若尘经脉已复,神识稳定,余下伤势已无大碍,就是温养真元,修复体内伤患而已。既然听顾清所言,知道了这头璇龟乃是大有来头的神兽,他当下就挣扎着下床,要去见见这位救命恩人。
顾清扶着他出了房间,再经过一道长廊,来到了一间丹房模样的大屋中,那长眉老者手持一把蒲扇,正坐在丹炉前炼丹。纪若尘一进丹室,他即笑道:“纪少仙这么快就能下地行走,实在是天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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