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紫焰仙雷是何等威力,自然刹那间就将这根树枝给焚成了灰烬,但凝止不动的仙雷居然也被这根树枝击散!也不知这根平平无奇的树枝上究竟附了何种道法。
顾清茫然抬头,见纪若尘站在身旁。他面色己恢复正常,一点也不似受过重创的模样。然而顾清看清了他的面容后,樱唇微张,长长的睫毛登时一颤。
“不要紧的,我再去试试。”纪若尘微笑如常。
他再次腾空而起,这一回留下的暗蓝尾迹暗淡了许多,走位身法也不再如第一次那样飘忽莫测。
吟风未有任何动作,只是眼中的金芒亮了一亮。
夜天中乍现一条紫电!这道紫电与此前那些紫电皆有不同,笔直如虹,若一道粗大的紫色光柱,瞬间就从天至地,贯穿了纪若尘的胸膛!
纪若尘冲势骤止,然后直直自空掉落,沉重之极地摔在山岩上。受此震荡,纪若尘口一张,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团燃烧的紫色天火!吐出天火后,他再也动弹不得,眼神己然焕散,惟有如一条离了水的鱼一样不停地喘息着,偶尔吐出一小团袅袅的紫烟。
顾清没有任何表情,呆呆地看着时不时抽搐一下的纪若尘。
纪若尘喘息了许久,眼底深处又燃起幽暗的蓝光。他上身动了动,以肘支地,慢慢坐起,站立,腾空。他就如一位刚刚走出沙漠的旅人,疲弱之极,双臂软软垂下,连抬一下的多余力气都没。他在空着浮着,过一会才会升上一丈,然后又是停下来载沉载浮地休息片刻,才能再向上一段。
毫无征兆地,一道紫芒从天而降,眼看着要自上而下将他贯穿。
剑芒亮处,紫炎天芒被一分为二,斜斜入山,在群山间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焦洞。
顾清看了看不知何时回到手中的古剑,又望了望被自己从空中生拖下来的纪若尘,轻轻一声叹息。
“天道当前,你怎么还是如此胡涂?”久未做声的吟风皱眉喝道。
“清儿,这件事已经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我自己还不想放下而己。”纪若尘微笑道。他拉开了顾清的手,又向天上飘飞而去。
这一回自始至终,他未再向顾清看上一眼。
顾清伸手,似是想拉住纪若尘,然而就在此时,她脑海中忽然一声轰鸣,无数被尘封的画卷如潮水般涌出,刹那间填满了她全部的意识!也曾有两人或为兄弟,或为亲朋,修道炼丹,善始善终之时,可是十世中也无一世。不知几多少次轮回,她无忧无虑地生活,他则四处征战,杀人盈野,凶名传世。直至垂暮之年,两人才得匆匆一晤,于是她才悟起了轮回因缘,恍然一生平安的源头。然而他阳寿己终,一面之缘,此生己尽。又有数世,她独自度过一生,直至临终前刹那的明悟,才想起曾在幼时曾在水中跃起、为自己挡去一箭死劫的大鱼是何来历。也曾有饥荒之年,她本该跻身饿孚,但总会有一只或鹿或羊的兽畜在她面前停下,就此成了她腹中之食。如此的生生世世啊……
古剑再一次落地,顾清转过身去,不忍、也无法再看身后死战的二人。
空中紫芒乍现,纪若尘再一次重重摔落在地。喷出体内余火之后,他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是无论怎样尝试,他都己无法腾空。
三色莲上的吟风,此刻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纪若尘笑了起来,笑声中竟有着阳光的气息。
幽幽青光暂时压过了夜天下的紫芒,文王山河鼎冲天而起!然而吟风足下三色莲也自行飞出,迎上了文王山河鼎。
一阵地动山摇之后,纪若尘仰天倒下,然后当的一声,己化回寸许小鼎模样的文王山河鼎掉在他身旁,极不甘心地呜叫数声,这才化作青光散去。
纪若尘仰天躺着,就这么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吟风。
吟风身周光风缭绕,足下莲华生香,仙风云体,世间罕见。他眼中神光,从不曾暗淡过。
纪若尘微笑,左手五指艰难挪动,在一片焦土中翻找着,试图抓住些什么。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一截木枝。不知耗费了多少努力与决心,他才将这截木枝抓在手中。
这截断木粗一寸,长三寸,刚堪一握。可是他看不见,也就无从知道。
他全副的心思,就是抓紧这截断木,好支撑着站起。
“天道无情。即有前因,必有此果。你这就去吧。”吟风说罢,一指指天,空中又聚成一团天火,浩浩落下。
纪若尘的脸庞己被天火映上了一层淡紫色,然而他眼中只有莲华上的吟风,根本未向落下的天火望上一眼。
忽闻轻轻一叹,叹尽了世事苍桑,死生如戏。
一只如雪纤手从旁伸过,托住了行将落下的天火。
“此事错在我而不在他。放了他,我会跟你回去,完成百世轮回之约。”顾清语气淡漠之极,似乎这件事与她全无干系。可是她双眼所望处既不是吟风,也不是纪若尘,而是隐隐群山。
“可是此子满身血腥,若不除去,世间必生浩劫……”吟风剑眉一皱,旋又舒展开来,摇头叹道:“也罢,百世轮回己满,我还管这尘世浊事干什么!不过解离仙诀非是这世间该有之物,我是要收回的。”
吟风话音一落,顾清掌中所托天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不见吟风颂咒掐诀,纪若尘就感觉脑中一动,己多了一片空白出来。
顾清慢慢俯身,轻轻以手拭去纪若尘脸上的烟火灰迹,又解开他前襟,凝望着那方静静躺在他胸口的青石。
“这一世的因果,其实万年之前就已经注定……”
“我已经忘了。”
看着纪若尘如往昔一样的微笑,顾清的手逐渐变得僵硬。她突然一把扯下青石,一张口将青石吞下,然后冲天而去。
吟风望了纪若尘片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驭动莲花,随着顾清远去。
在他们身后,这不知是日是夜的时光,己然凝固。
忽然一声霹雳,又是大雨倾盆。
章三执念上
南国是多雨的。
因为多雨,因为温暖,所以造就了南国一片生机盎然的世界。处处清山秀水之中,也有一片片因生机过于旺盛而形成的绝地阴谷。但那重重瘴气之下,其实也是一个处处生机的玄妙天地。在天心地眼中,毒蛇虫蟊也是生灵。
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大片大片焦黑的泥土中又泛出了星星点点的绿。用不了多久,这片死地又会恢复生机。
雨水汇聚成溪,数道溪流再合在一起,就成了滚滚而下的山洪。洪水冲刷着山坡,将一层层焦土卷向山谷。
山洪来得快,去得也快。洪水尽退后,山坡中露出一个人来。他身体半掩在泥土中,也不知在土中被埋了多久。
一头灰狼嗅着地,爬上山坡,试图找些不象它这么好运,能够在山洪中劫后余生的羊兔果腹。它一路嗅到这人身边,却有感觉到有些奇怪。这个人死不象死,生不象生,实与它以前遇到的食物大有不同。
灰狼抬起头来,狼眼定睛望着那人的双眼,只见他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可又不知在看些什么,就这样动也不动一下,眼中的光泽都凝固着。灰狼忍了半天,终还是抵不住腹中如火烧般的饥饿,准备一口咬下去。
谁知就在这时,那双眼睛忽然动了一动,转而望向灰狼!灰狼的狼牙本己触到了他手臂的肌肤,但刹那间肌肉僵硬,完全无法咬下去。
他从容抽回手臂,从泥土中站起,四下环顾一番,然后轻轻拍了拍灰狼的头,微笑着道:“我已经忘了,你呢,你忘了没有?”
灰狼又怎么懂得回答?
直到那人走远,灰狼突然一声哀鸣,四肢一软,瘫倒在地。它挣扎了好半天才勉强爬起,夹紧了尾巴,张皇逃窜。
无尽海。
只要一踏进无尽海的地界,天立刻会阴下来,风也会变冷。
这一天,无尽海的寒风格外刺骨,它缓慢涌动着,一团一团的,沉重得足以令人窒息。
若能放眼千里,自然可以看到风中有一个个高大威猛的身影若隐若现。身影明暗之间,往往己移出百丈。
一名正在风中穿行的洪荒卫忽然停下脚步,高达二丈的魁梧身形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就如掀去了一层薄纱一样。他停下不久,一阵阴风就将另一名洪荒卫送到他的身边。
先一名洪荒卫将手中关刀一摆,翁声翁气地道:“十七,你不去自己地界巡守,偷偷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小心主人察觉,关你三年黑狱!”
后一名洪荒卫手中钢矛矛尖一震,显然有些惊慌。他四下望望,就象生怕主人躲在一边一样,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十二兄,这一次小姐如此倔强,你说会不会真的惹恼了主人?一千多年来,我还是第二次见到有人敢如此对主人说话。”
那名为十二的洪荒卫哼了一声,道:“小姐与主人之间的事哪轮得到我们去插嘴?巡好你的边吧!”
十二话己说完,可十七根本就没有动的意思。
十二四下望了望,见四野无人,于是凑过来小声道:“小姐向来性情温顺,这一次怎么会如此倔强,竟然以死相逼主人让步?我看其中必有原因!至于这原因嘛,十四、十五当初曾去营救小姐,多半知道一些什么。等交完了任务,咱们私下去问问。”
十七点了点头,道:“咱们毕竟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唉,可不希望她有什么伤损。”
两人正自私语,忽而身后传来呛啷一声轻响,他们动作立刻僵住!随后一把乌钢宣花长柄斩山斧探到了两名洪荒卫的头盔中间,将他们对望的视线格开。两名洪荒卫顺着斧柄一路回望上去,这才看到身后那高大的持斧洪荒卫,登时惊得铁甲一阵乱震。
“五队长!”两名洪荒卫一齐行礼。
名为五的洪荒卫从乌钢盔缝隙中喷出一团白气,沉喝道:“你们两个撤离职守,该当何罪啊?”
两名洪荒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十二上前一步,道:“五队长,我们只是在担心小姐而己。对了,这话说起来,当初可是您带着十四、十五两人去营救小姐的,队长能否透露一下,小姐究竟为何会有这般奇怪举动?”
“这事岂是你我该问的?主人神通镇天,无论他的决定是什么,都必定是对的。我们何须为此担忧?”五队长冷冷地道出这番话,又将巨斧在地上重重一顿。见两名洪荒卫唯唯喏喏的,他忽然话风一转,道:“其实上次出去,我倒是见到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人与小姐这次的举动看上去很有些关系。”
“那是何人?”十二精神一振。
“与小姐有何干系?”十七上前一步。
谁知五队长竟然道:“这我当然是知道的,可我就是不说!”
十二十七愕然之际,五队长巨斧忽然一震,沉声喝道:“好大胆子,居然还有人敢硬闯我无尽海!你们在此驻守,我带两个人前去拦截。哼!”
十二十七对望一下,齐声道:“我们也去!”
五有些诧异,道:“那人虽然道行不差,但三人已经太够了。你们还去干什么?”
“如此胆大妄为之徒,不狠狠教训一番,他还当我无尽海无人呢!”十二说得大义凛然,五队长听得也点了点头。
“十二兄说得极是!我等也去,可叫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次定要将他生擒活捉,痛打一番,方才出得心头这一口恶气……”十七道行修为显然就要差了一层,他话音未落,五队长手中巨斧就发出筝的一声轻响,喝问道:“你心头何来一口恶气啊?!”
“这个……”十七一时不知该当如何作答。
五重重地哼了一声,巨斧一摆,还是带着两名洪荒卫向远方如飞而去。
在无尽海的最深处,天藏青,海深蓝,四顾幽幽,不知其远。茫茫大海如一片明镜,竟然没有分毫波纹,水面下波光隐隐,将这片分毫没有天光的世界映亮。
海的中央,有一点如繁星般的光华正在熠熠生辉。那是一把精巧的匕首,刃锋三寸,刃身镂空,雕着双蛇缠绕。匕首以墨玉为柄,玉质晶莹剔透,几乎完全透明,遥遥望去,似有一团黑雾包裹着匕首刃锋一样。这把匕首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柔而淡的杀气,让人远隔百丈就能注意到它的存在。
这把匕首是如此夺目,但若有人立在这片海上,必然不会将目光落在它上面。只因在它旁边三尺处正跪坐着一个青衣如水的女孩。她秀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自晰的脖颈,有若一只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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