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明心忙跑了过来,赔笑道:“他说不定是让什么事给耽误了,呆会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下!殷殷师姐,明云师兄,咱们再等等,谅他也不敢耍我们!”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那始终立于台中不动的明云忽然睁开双眼,淡淡地道:“他不是不敢,而是已经耍了我们,回去吧。”
此时一众小道士都已冻得抱紧双臂,不住跳来跳去,防止双脚麻木。张殷殷道行要高一些,但也已是面无血色,双唇青紫。她紧跟着明云向铸剑台下走去,路过明心身边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吓得明心一个颤抖,差点从铸剑台上摔下去。
“纪若尘!”
纪若尘转过身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明心。
明心向纪若尘一指,恨道:“好你个纪若尘!竟然敢戏耍我们,我问你,昨晚你为什么不来?”
纪若尘一拍脑袋,恍然道:“是这么回事,昨晚紫阳真人将我叫去,指点我修行上的问题。这我可不敢不去。”
明心恨极,刚想吼上两句,忽然脚步声传来,数名道长有说有笑地沿路走来。纪若尘和明心闪在路边,向他们施礼问好。明心直到目送几位道长远去,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纪若尘冷眼旁观,知道他是心虚,当下暗自冷笑。
待道长们走远,明心转过脸来,又换上一副凶猛面孔,低喝道:“纪若尘,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是耍了我们一次,让我们在铸剑台上冻了一个半时辰!你说怎么办吧!”
纪若尘此时心切前往藏经楼查阅神仙传说和飞升典故,好弄清楚那谪仙之说究竟有何玄虚,又哪有心思与这明心纠缠?此时见明心不知好歹,仍是不依不饶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无名火来。
纪若尘心念一转,面上赔笑道:“明心师兄,两日后同样时间,我去铸剑台拜会明云师兄,并给张殷殷师姐赔礼,你看可好?”
道德宗先入门者为长,明心年纪尚小,是以被纪若尘一声师兄叫得非常受用,坦然受了下来。只是纪若尘乃是拜在紫阳真人门下,各脉首座真人向来以平辈论交,从这上来论辈份的话,纪若尘可就是四代弟子明心的师叔祖了。
这一层关系当然被明心忽略不提。
明心毕竟是孩子心性,当下呵呵一笑,拍了拍纪若尘的肩,老气横秋地道:“这还差不多。两日后你老老实实地到铸剑台来,我包你少吃点苦头!”
纪若尘谢过明心,自去藏经楼翻书了。
两日眨眼即逝,夜幕垂落时分,明心遥遥望见纪若尘独自向铸剑台走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待纪若尘在铸剑台上立定,明云先是向他拱手深深一礼,然后道:“若尘师……师兄,在下道号明云,听闻师兄天资得天独厚,独得众位真人垂青,又以玄妙手段击败殷殷师妹,是以特意相约,只想向若尘师兄请教一二。咱们点到即止,免伤同门之谊,还望若尘师兄不要推辞。”
这明云倒是想起了纪若尘的辈份,只是一声师叔祖实在难以叫出口,几番犹豫之下,终还是只叫了一声师兄。
纪若尘微怔一下,他本以为明云和明心一样蛮横傲慢,没想到这小道士看上去年纪也不算大,倒是难得的彬彬有礼,对答得体,哪怕是眼前这种局面,也难以让人生厌。看来明云的养气功夫已有相当火候。
纪若尘当下回了十足一礼,含笑道:“好说好说,只是我道行低微,连大道的门都没有摸着,怎好献丑?明云师弟,你还是饶了我吧!……”
他话未说完,张殷殷就忍耐不住,喝道:“纪若尘!你别不知好歹,不和明云师兄比剑的话,那我们再比一场好了,不过我要是失手伤了你,那就是你活该!”
哪知纪若尘全然不为她的威胁所动,只是含笑摇头道:“我宗门规森严,所以我万万不敢和殷殷小姐相斗。”
此时那明心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喝道:“你如果不敢和殷殷动手,那我来做你的对手好了!”
纪若尘依然摇头道:“我宗门规森严,我也不和你斗。”
张殷殷怒道:“你真的不斗?”
“我宗门规森严,真的不斗。”
张殷殷大怒:“今晚你斗也得斗,不斗也得斗!”
纪若尘对着张殷殷含笑道:“无论如何,就是不斗。”
张殷殷狂怒。
她呛的一声拔剑出鞘,这一回手中已非木剑,而是青钢打制的真剑!显是有备而来。
众小道士相顾失色,他们本意不过是要教训下那个独得真人们荣宠的纪若尘,从不敢有半点杀人行凶的念头,眼见这阵仗要出大事情,不由全傻了眼。但他们修为不够,谁都不敢冒然拦阻张殷殷,被她的大五行剑诀带上一下,怕自家也有性命之忧。
明云轻叹一声,左手五指若轻挥琵琶,如行云流水般在张殷殷剑锋上掠过。张殷殷剑势立刻下坠,青钢剑呛啷一声长鸣,一剑刺入地面,足足入石二寸有余!
明心抢上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木剑,向纪若尘喝道:“别总是张口门规,闭口门规!你今晚不比剑也行,想走的话,先吃我们一顿好打再说!哼,门规又算什么东西?”
此时铸剑台上忽然响起一个浑厚平和的声音:“是谁说我道德宗不算什么东西啊?”
明心和一众小道士脸色大变,骇然转头,这才发现铸剑台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位飘然若仙的真人。
明云脸色一变,立刻跪倒在地,道:“拜见紫清真人!”
章六春水上
纪若尘合上手中的古册,揉揉酸胀双眼,轻叹一声。这已是他读过的第四十七本神仙列传本记了。书中所载仙人事迹灵异变化,眩人耳目,或灵丹度世,又女仙下凡,洋洋大观。但看得多了,纪若尘也就明白书中种种仙迹典故大多是后人牵强附会,又或是本无亲眼所睹,只是凭藉空想而来。书中所列仙人虽多,可是看来看去,无非就是些“灵仙乘庆霄,驾龙蹑玄波。洽真表嘉祥,濯足入天河。”之类的赞颂文字。但仙界究竟是何模样,书中一字也无。
这倒也怪不得那些著书的,仙凡相隔何止天涯,凡夫俗子,又哪能一窥仙山秘奥?
其实纪若尘此刻所处的藏经楼,已然与仙境相去无几。这里书架高三丈,皆由玄水紫檀木制成,足以历万年而不朽。一眼望去,一排排、一列列的书架全无尽头,不计其数。书架间弥漫着淡淡云雾,取书之际,恰如在云中行走一般。
此地虽名为藏经楼,然则并无楼顶。纪若尘此刻坐于藏经楼顶楼一角,抬首望去,皓月繁星,历历在目,再向侧面一望,则西玄山无限风光尽收眼底。藏经楼上又有诸多奇树仙草,现下正是一种不知名红花的花期,一眼望去,如繁霞匝地,灿若云锦。至于花海间、书林里,偶有不知名的灵禽雀鸟飞过,就不再多提。
只是他翻阅仙人列传多日,连何为真仙都没弄懂,自然不会明白谪仙是何来历。云风道长有言道,这谪仙乃是道德宗宗门之秘,不可外传。纪若尘自然不死心,也曾装作无意间把话题往谪仙上引,然则云风道长再也不肯吐露只言片语。八位真人在传道授业时,也都绝口不提谪仙二字。若尘于人情世故上十分精明,知道此事犯忌,自然也就不再多问。
纪若尘舒展了一下筋骨,转动着有点僵硬的脖子,强打精神,看了看左手边十余本尚未翻阅的神仙列传,知道再看恐怕也看不出什么来。于是他改而去拿放置于右边桌角的几卷古册,这几册书卷中记载的非是虚无飘渺的神仙列传,而是实实在在的得道飞升事迹,书中所载不光是古往今来正邪修道者的修行飞升,甚至于连兵解尸仙、精怪成圣都被记录在册,但这样也不过就是数卷而已,与神仙列传洋洋洒洒多达数百卷的浩瀚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啪!
一只如冰似雪的手拍在了纪若尘正要取回的古卷上,修剪得浑若天成的指甲距离纪若尘的手指不过一分之遥,他的指尖上似乎都感受到了那只纤手上传来的锐利气息。
这只手其白如雪,纤丰合度,食指指甲上绘着一个小小的阴阳太极图,凝视望去时,这个太极图似是在缓缓旋转,不知不觉中就将纪若尘的目光吸了进去。
纪若尘只觉脑中“嗡”然一乱,连忙摄定心神,强把目光拉离太极图,落在细腻如凝脂的肌肤上。顺着这只手一路望上去,经过翠玉手镯,攀上了杏花流云水袖,随后越过肩膀,又在那副黑珍珠耳环上停留片刻,终于停在了一双黑如点墨的星眸上,含笑问候道:“殷殷小姐,近来可好?”
可是他心中却在暗叹时光流逝如白驹过隙,好不容易得来的七日清静时光,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张殷殷此时看上去比以往略显消瘦,脸色也有点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她盯着纪若尘,忽然间弯起嘴角,绽开一个春花般灿烂的笑容,拉长声调道:“好啊,我当然很好了!在天心洞里修心养性了七天,只靠着清水白粥度日,经过此等清修静炼,我还能不好吗?”
纪若尘见她神情姿态大异平常的娇蛮,不由呵呵一笑,道:“殷殷小姐,紫清真人面硬心软,他其实非常痛爱你,断不会有意为难你的。天心洞中苦修七日,其实对修行非常有好处,这也是紫清真人栽培你的一番美意啊……”
“栽培你个鬼啊!”
张殷殷被他这一激,多日的委屈化作怒火,骤然暴发出来。她来前曾再三告诫自己,绝不可再被这小鬼的言辞所趁,眼下气怒攻心,早把那点凝定功夫丢去九霄云外。
张殷殷一把抓起眼前的一叠古书,左手食指尖上太极图忽然飞速运转,这些厚重古卷被一股无形大力卷住,有两三本已是脱离了她的指掌,虚悬空中,眼看就要披头盖脸地砸向纪若尘的脑袋。
纪若尘不想她才说了一句话就露出本性,一惊之际已是不及避让,急忙高叫道:“损坏一本古卷清修七日!”
张殷殷立刻想起了枯坐阴湿山洞,惟以白粥度日的惨淡面壁七日,当下吓得全身一颤。厚重的古卷也随之一颤,控物术差点失灵,悬空的那几本几乎落地。张殷殷一个闪身,一阵手忙脚乱才将十余本古卷一一接住,小心翼翼地送回桌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古卷一归原位,张殷殷一眼看见纪若尘笑容古怪,刹那间怒气又起,忽然反手一抓,手中已多了一尊青釉龟纹花瓶,先是在空中盘旋两周,蓄足了势,这才准备狠狠砸来!
纪若尘此时已从椅上跳起,一边向旁边闪去,一边叫道:“损坏灵物思过三十天!”
“思过?三十天!”张殷殷倒吸一口凉气,那花瓶高高举着,却终于不敢真砸过来。
她气急败坏之余,猛地喝道:“你,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就不知道还有这许多乱七八糟的门规!?”
纪若尘几乎是本能地回道:“不敬门规,打扫三清大殿一月……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挠了挠头,道:“我记得损坏古卷的责罚列在门规第二部第三篇十一目,损坏灵物的责罚在第九目。若你不信,我们现在就可以查查。”
张殷殷又急又怒,却终是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将花瓶放归原位,顿脚气道:“你难道把整部门规都给背下来了?”
纪若尘微笑不答。
“你,你……你好!”张殷殷怒意无从发泄,当下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桌。她这一拍含怒出手,不自觉地用上了一丝真元。扑地一声,砚台里浓浓的墨汁突然涌起一道细浪,有若一条具体而微的黑龙,奔腾而起,而后啪的一声轻响,在一册古卷封皮上印了一朵大大的墨花。
“啊!?又是七天……”张殷殷全身一颤,脸色登时就惨白如纸,她可是昨日才从天心洞中出来的!
两人这一番打闹,早惊动了藏经楼值守的道人。随着脚步声由远而近,张殷殷的脸色也是越来越苍白。她身体轻颤,就有些想夺路而逃,可是又哪逃得出值守道人的手心?她又有心栽赃到纪若尘身上,旋又想起真人们偏心之极,自己栽谁的赃都好,偏是这纪若尘动他不得。而几次交锋,这小子溜滑如泥鳅,他不来栽自己的赃,已经算是大方了。
一想到又要进天心洞清修,张殷殷只觉身体越来越凉,手足也开始变得麻木。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她来说,面壁清修实在要比杀了她还要难过。
就在她手足无措时,纪若尘忽然压低了声音,竟然道:“无需担心,一会值守道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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