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紫阳真人依然临着贴,头也不抬地道:“不错,这株珊瑚正是来自东海。”
“那么璇龟甲庚……”
紫阳真人此时方抬头望了望纪若尘,目光温润如水,道:“我宗五位真人联手,送他羽化登仙去了。”
纪若尘默然片刻,方道:“甲庚曾在东海救过徒儿一命,此事我秉明过师父,何以我宗不能放它一条生路?”
紫阳真人略一沉吟,道:“若尘,你聪明绝顶,该己猜到为何五位真人会同去东海。我们所为的正是东海海底的天地灵气之源。甲庚乃是秉承天气地脉而生的神兽,镇压地火、守护灵气之源乃是它与生俱来的本能。既然我们去取灵气之源,这一节的冲突就必不可免。我宗对灵力之源志在必得,它则宁可舍却性命也要护得灵气之源的安全。如此一来,这等结局也就不可避免。甲庚对此事倒也看得透彻,知道这即是今生的归处,于是径去布置了守护定海神针铁的阵法,再来与我等斗法,一击而分胜负。为师等感佩甲庚襟怀,也未毁其内丹法体,任其自消自散了。”
纪若尘面色和缓了一些。璇龟这等灵兽与寻常修道者不同,它们自天地中来,归天地中去,只要身死时法体灵丹不毁,能够自然化散于天地之间,就等于消去了这一世的劫难因果,轮回去了。他日机缘得遇,便当转世重生,相当于修道者的兵解。若从长计,说不定还能由此得到不少好处。只不过璇龟寿元悠长,体内灵丹往往需千年方能大成,遍数天下,能够袭杀它们的实己不多,而无论是谁,又有几个忍得住不下手去夺它内丹?
与璇龟的内丹相比,水宫中一切法宝药材都若粪土。紫阳真人等既然不取甲庚灵丹,为何又要搜刮水宫财物法宝呢?
似是知道纪若尘心中疑问,紫阳真人一扬眉,郑重道:“当前世将大乱,宵小四起,我宗为万全计,当取一切可用之物为己用,寻常礼法纲常皆可抛在一旁。俗语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节你须得明白。甲庚收藏甚丰,于我道德宗大业有莫大的助益,自当取之。
纪若尘黑店出身,原本于礼法纲常也不放在心上,惟独念着甲庚的情分而己。不过他也知道甲庚这等灵兽泰半生有宿命,少有能够善始善终的。甲庚就是不遇上道德宗真人,迟早也要遇上其它宗派的人,能够兵解归天,己可说是相当不错的归宿。甲庚在大限之前,还不忘记封印定海神针铁,以待自己重回。以甲庚的灵性,当不会不知是自己引来的道德宗众真人。
一念及此,纪若尘惟有暗叹一声,慢慢将甲庚的身影自心中挥去。他向紫阳真人行了一礼,就待回房休息,待得精神饱满,再行下山寻觅第三个灵气之源。
紫阳真人向他望了一眼,沉吟道:“若尘,能得到这块定海神针铁是你的福缘。但此铁在东海地炎中浸淫日久,乃是九地凶戾之气所化。此刻它气候不足,又受了我宗遗诀所制,真心本性未显。日后随着你道行深厚,神铁凶性会慢慢显现出来。因此在你能够完全驾驭神铁之前,切勿多开杀戒,免得这块定海神针铁沾染太多血腥,将来凶厉过甚,难以驾驭。”
纪若尘立定,轻道一声‘弟子知道了’。
他己将定海神针铁收入玄心扳指之中,按理说以紫阳真人的道行该当看不透玄心扳指。不过紫阳真人道行虽然不若其它几位真人,但气度胸襟实是难有人及,且纪若尘总觉得紫阳真人实有些玄异难测,不若其它几位真人比较容易看得清楚。
行将出门前,纪若尘忽然停步,望向屋角,咦了一声。屋角处放着一口琉璃缸,缸中有一尾锦鳞,正在清波中恰然闲游。
紫阳真人露出一丝赞许之意,微笑道:“这尾锦鳞乃是云中居清闲真人专程送给为师的礼物。惭愧的是为师这些年来耽于俗务,误了修行,这尾锦鳞中有何深意完全看不出来,只能摆在这里作个装饰,倒是可惜了清闲真人的一番美意。道法中也讲究有缘和顿悟,你现在玲珑心己现端倪,以后可以常到这里来看看,说不定会有所得。”
听得云中居三字,纪若尘双目忽然一暗,旋即又恢复如常,答应后径行出房去了。
已是中夜,月色满山。纪若尘被着月色,一片片向自己的居处行去。
寒月之夜,万物萧萧,甲庚己得了归宿,他呢,他的归处又在何方?
章八寒夜上
月下,树影婆娑。
纪若尘整理好了再次下山需用的物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双手在银盆中洗得干干净净。他炼气有成,双手十指纤长有力,莹莹如玉。无论是银盆,清水,还是这双手,都是一尘不染,但他仍是洗了又洗。说来也怪,竟真有一抹红晕在水中慢慢化开,如同落日后的霞,红得夺目。
他终将双手自水盆中提出,取过一方白巾,将手拭净,然后又将方巾放回原处,推门而去。
片刻之后,里间的房门无声打开,青衣足下无声,如一片云,飘到了书房一角的盆架前。
银盆中一泓清水,清得令人有些心痛。她伸出手,掬起了一捧水,看着它从指间洒落。她又望向了盆架上那方白巾,于是取过,展开。
白巾中央,赫然印着一个血红的手印!
青衣怔怔地看着血手印,半晌才叹息一声,双手一合,一缕阴炎将方巾化成了青烟。方巾原本洁白如雪,惟有在她的双瞳中,才会看出这么一个血浸的手印来。
望着纪若尘离去的那一扇门,青衣咬着下唇,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跟着出去。若是跟去了,又该做些什么?青衣本是个极简单的女子,想不明白这许多事,她只是知道这次既然重聚,那么,就这样一路跟着他走下去吧。
月下,纪若尘无声无息地在花间树丛中穿行。太上道德宫宽广浩渺,以他眼前的速度,就是走上数日也休想横越过整个宫殿。不过他也不是要去哪里,只是在再一次下山前夕,忽然心动如潮,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惟有月下独行,以求以莫干峰顶的冰雾一洗心中燥火。
他就这样凭本能穿行着,忽然身形一顿,然后侧跨两步,这才继续向前。围绕着他的淡雾看似没有什么不同,但其中有几缕雾丝灵动飞舞。它们是有知觉,有生命的。
纪若尘立定,向右方望去。花树之下、灵石之畔,立着一个婷婷身影,涌动的水烟将她衬得如踏月西来的仙子。就在不太远的过去,纪若尘曾为耳鬂厮摩的每一次相处心动,然而数年过去,就在不经意的重逢间,他的心已如冰石。
就在他身影在冰雾中消失的瞬间,她忽然回头,低呼了一声:“若尘?”
但她目力所及处,只有月下一片淡淡水雾,哪有只身片影?她怔怔地看了半天,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含烟,还是忘不了他吗?”
含烟转身,望向踏月而来的俊朗男子,面上又恢复了往昔淡漠如水的表情,道:“师叔,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如此雅兴?”
那男子朗笑一声,立在她的身边,指月道:“你的雅兴不也不错吗?看今晚的月色,东清而西凝,内冷而蕴火,正是大乱将起之兆!真是好月!”
说罢,他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含烟一眼,笑道:“含烟,你此刻心境,怕也如这蚀月吧!”
含烟面色不动,周身水雾却略有收放,只是道:“师叔说话太过高深,含烟不懂。”
男子笑了笑,道:“不懂也无妨。”
他向纪若尘离去的地方望了望,又道:“许久不见,倒没想到若尘道行已进展如斯,实是可叹可畏!”
含烟淡淡地道:“他乃是掌教钦点,三位真人共同提携上山,是生有宿慧的,自然与我们不同。”
那男子失笑道:“自青墟出了个吟风之后,天下有道之士怕已都知晓了若尘不是谪仙。然而我观他气相步法,那身道行也就罢了,较之姬冰仙还要略差一筹。最难得的还是那颗道心,神妙莫测,功用无穷,究竟是何境界,就连我也揣摩不透!这可远非有相的道行可比。”
含烟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那男子沉思片刻,摇头道:“说来也奇怪,若尘道心境界似乎并非是三清真诀所载,难道他另有奇遇,又或是真能无中生有,进入前所未有的道境?唉,看到这非是谪仙的若尘,才知紫微掌教功参造化,非只是空口说说而已。真不知三百年后,我能不能有他此刻境界十中一二?”
含烟黛眉轻皱,道:“师叔中夜出游,难道就是为了夸奖纪师叔的吗?”
那男子回望含烟一眼,洒然一笑,道:“若尘命有桃花,无论是云中居顾清,此刻相携回山的青衣,还是屡遭大变的殷殷,皆是万中无一的女子,又各有强援撑腰。你若要与她们相争,只是这样怎么可以?”
含烟冷道:“我可从未想争过什么,师叔恐怕是误会了。”
他哈哈一笑,也不为意,轻握了握含烟的手,道:“你若想要什么,只管凭本心去作就是。玉玄真人的种种宏图大计,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早晚是要烟消云散的。何必让这种负担拖累了你?她们三个背后之人,随便哪一个出来,恐怕都不是几个玉玄挡得住的。你也是心中有大计的,放眼全宗,的确若尘是最适合的人选,放手去做吧。”
含烟身躯轻轻一颤,垂首道:“师叔,你……”
那男子踏雾而去,长吟道:“流水无情,落英有意。往昔纷芸,未必如烟……”
太璇峰顶,此时正有一泓秋水回旋飞舞。仙剑光辉隐隐,又反着寒月月华,在夜空中留下无数荡漾散去的涟漪。
舞剑之人趋退若仙,变幻莫测。只是剑意大开大阖,充斥着杀伐之气,又透着些许焦灼与迷茫,与她殊与仙人无异的身姿颇不相称。
仙剑轻吟着,分开重重水波涟渏,破浪而行,剑气越来越盛,剑尖上一点光芒骤亮,映得方圆数丈皆有如白昼!
当的一声轻响,仙剑似承受不住剑上涌来无穷无尽的真元,忽然断成数截!
张殷殷一时怔住,呆呆地看着手中半截断剑。
她只是持剑立着,已如风中夜昙,令人不自禁的心生怜意。
此次中夜练剑,已接连断了三把仙剑,每次都是到了这式“莫问归处”时,她就不能自已,真元澎湃如潮,将剑震碎,不能使尽了这一式,如今连这把自幼与已相伴的仙剑‘归溟’也断了。
“这是怎么了?”张殷殷心中砰砰乱跳,隐隐觉得内中必有原因,然而记忆中相关处只是一片空白,无论她如何努力,也不知空白处原本是些什么东西。
纪若尘足下无声,身形忽隐忽现,速度也不知增快了几倍,刹那间已来到太上道德宫一角的偏僻所在,道了声:“出来吧!”
空中忽如水生涟漪,一个青面獠牙、周身被鳞的小鬼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一番,刚叫了声“不对,怎么是这种地方”,然后就哎哟一声,被另一只块头大得多的青鬼撞了出来。
它在空中接连翻了几个跟头,这才稳住身体,不禁向新出来的青鬼怒道:“死了!死了!都是你行事莽撞,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急着出来!这下可好,冲到修道人的老巢来了,这可怎办?”
青鬼一脸凶相,两个手臂上都缠着粗大铁链,动一下就会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向纪若尘瞪了一眼,道:“既然逃犯就在这里,咱们拘了他魂魄立时归去不就成了?”
说罢一抖手中铁链,青鬼就欲冲上。那小鬼一把拉住了青鬼腰上皮裙。别看它体形还不及青鬼的十之一二,但一拉之下,青鬼居然也不能前进一步,只能徒劳地哇哇大叫。
小鬼低声叫道:“拘你个大头鬼!他只消大叫一声,随便来几个修道之士,就能将你我给炼了!现在考虑如何脱身才是上策!”
青鬼道:“捉不到人,我们如何向平等王交待?”
小鬼道:“连王爷都拿不下的人,你还妄想拘他的魂?这等苦差,应付过去就好了,还真的要卖命出力啊?”
青鬼停止了挣扎,向纪若尘望了一眼,忽然道:“可是他好象没有叫人的意思。”
小鬼慌忙一望,见纪若尘淡定立着,望过来的目光似笑非笑。他心下大惊,忙道:“仙长莫要误会,我等乃是奉平等王命令,来阳间拘个逃魂。我等初到阳间,找错了路,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了!”
纪若尘抬起右手,仔细端详着,一边心不在焉地道:“平等王?那你们没走错路,要找的人就是我了。”
小鬼一边拉着青?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