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吾家道:“我们只知道公子身故的时间,何时何地均不知道。我只听说,公子那次下山后,好象是向无尽海去的。”
张殷殷点了点头,理理纷乱的秀发,便向太璇宫飘然而去。
“殷殷小姐,你要去哪里?”吾家感觉有些不妙,在张殷殷身后叫道。
张殷殷头也不回地,淡然道:“去给他收尸。”
“可是……”见张殷殷远去,吾家声音小了下去,变成一声叹息:“都已经一年了啊……”
一刻之后,张殷殷已只影单剑,出了太上道德宫宫门,如风远去。
守门的两个道德宗弟子本想拦下她盘问,结果张殷殷一人一记耳光,干脆利落地将二人扇飞,去势未慢分毫。
午夜时分,张殷殷突然离山的消息已被道德宗诸真人所知,紫阳真人沉吟片刻,还是将这个消息遣人告诉了楚寒。
经过昨夜一事,张殷殷与纪若尘往昔的情事又为人想起,也便有那多事的人约略说了一二给楚寒知晓。
楚寒听后,独坐一夜,直至天明时分,方收拾行装,向天海老人及紫阳真人秉告说准备下山,要随张殷殷东行,陪她去收捡纪若尘尸骨。
事已至此,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也无话好说。楚寒与张殷殷已有婚约在身,楚寒又沉稳干练,有他在身边照顾张殷殷,也能令人放心些。
于是楚寒带了简单行装,也下了西玄山,一路向东追去。
镇心殿深处的石牢中,吾家单膝跪地,正等候发落。
苏姀哼了一声,怒道:“多事!”
吾家沉声道:“是,吾家知罪!可是……若要看着殷殷小姐与楚寒成婚,过那世间所谓圆满幸福生活,吾家宁可多此一事!”
“你!”苏姀先是大怒,然后怒意渐气,转而浅浅一笑,道:“罢了,多事就多事了吧。反正如果到了殷殷与楚寒成亲那日,那件事还没有转机的话,我也是会多事的。”
说着,苏姀轻掩小嘴,打了个哈欠,道:“好倦!真不想离开这个小窝呢,看这风雪大的!可是不出门又不行。唉,我这当师父的就是命苦呀,还得亲自动手帮徒儿抢男人去。”
苏姀的声音柔润如珠落玉盘,说不出的好听,可是吾家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于是吾家看着苏姀身后一大片狐尾有如孔雀开屏般展开。他揉揉眼睛,定神看去,然后又狠狠地揉了次眼睛,再次向苏姀身后狐尾望去。这次他数得清清楚楚,一共有九条狐尾在空中飞舞。
可明明还有一根狐尾钉在墙上!
吾家目瞪口呆,看着九根狐尾忽然以推山倒海之势齐齐拍在墙壁上,于是钉住第十根狐尾的铁钉倒飞而出!
苏姀千年束缚一时尽去,当下轻轻一笑,自语道:“现下世道变了呀,什么妖魔鬼怪都敢跳出来横行。他奶奶的,看姐姐我这次可会轻饶!哼哼,一人一个耳光,统统扇扁了你们!”
轰鸣声中,镇心殿轰然倒塌,一道白光冲天而起,轻松击穿护宫的西玄无崖阵,消逝在东方天际。
只留下道德宗一众大小杂毛面面相觑。
章九不肯栖一
一缕缕魂丝宛如条条小蛇,灵动地在不时喷涌而出的地火毒炎间穿行,最终在相府中汇聚,一一归入纪若尘几近透明的身躯之中。他以神识观瞧已身,见胸中文王山河鼎正自缓缓旋动,根根魂丝自鼎口投入,与鼎中幽幽蓝焰融为一体。每根魂丝上或多或少地载了些别的东西,比如阴气之魄,比如地火精华,又如毒炎火种,这些星星点点的精华地魄都为鼎中溟炎所融,最终化为纪若尘身躯的一部分。
鼎身上镌刻的上古大篆不时亮起,明灭不定,每亮一次,便会射出数道魂丝,向远方游去。每个大篆代表意义各不相同,这些魂丝便也有了不同。不同赋性的魂丝载回的精魄便是不一样的。比如溟炎其性至阴至寒,所化魂丝载回的只能是阴气之属,绝不可能是地火毒炎。魂丝自带一点灵性,足够趋利避害,绕开属性相克的气脉或者陷阱。
勉强说来,纪若尘修的也是丹道。只是他修的这颗丹与众不同,是以文王山河鼎为基,鼎中溟炎永燃不灭,溟炎外又结成一颗玲珑心,以此为法力运使凭依。寻常修道人吸日月精华,采天地灵气,温养金丹,以求天道。
纪若尘此时则管它是精华灵气还是阴火地煞,统统扔进鼎中炼了,快则七日,慢则三十六日抑或是七十二日,入鼎之气皆会去芜存精,化成他本沅的一点灵力。
这点灵力,即是道家所载修道人最本原的一点精华,是一切道法之基,典藏中或称玉液,或称天浆,说得都是这个。这元力妙用无穷。可脱胎换骨、可易筋洗髓、可内养金丹、可外放伤敌,总而言之,几乎没什么是它做不了的。修道之途三千,之所以有高下之别,即在于多数道法修炼出的皆是元力所化之物,比如说五行真沅等等。而最高妙的法门皆是直接修炼元力本身,如三青真诀修入上清境界后,一颗金丹所生真元,便至少有一半是这等本原元力。
此次进入人间界后,纪若尘虽无实体,但实际上已是长生,若能安心修炼个千八百年,以元力无所不能的特性,则必可修得内外圆满,无有缺漏,即有金刚不坏之躯,又有地裂天崩的道法。而寻常修道门派修至极处,或是道法强,本体弱;或是金丹灵性足,丹力弱,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陷,这即是不修沅力的坏处。
然正如一两银子不能花上两次,元力再好,却也有限,纪若尘只能将其用在最急需的地方。在修至极处之前,和其它修士相比,纪若尘却是没什么优势的。
前有苍野十载之根基,后与贪狼生死相搏,纪若尘此时心志已坚凝如一,再也不可能动摇。修道人飞升最大一劫的心魔已不是问题。此时在纪若尘面前,大道即为坦途,时机一至,便可一飞冲天。
纪若尘修行法门源于苍野,核心处即是巧取豪夺四字,苍野魔神夺来的灵气真沅驳杂不纯,凝聚成内丹后,又得耗费漫长时光除去内丹中杂质,然以文王册河鼎为金丹,所炼化的乃是至纯无力,因此纪若尘又绕开一座难关。
此时洛阳相国府中炮竹声声,而纪若尘独坐房中,全神凝视着身内缓缓旋动的文王山河鼎。须臾,山河鼎喷出缕缕青气,一滴通体浑圆、色作深青的水滴缓缓自鼎中浮出,水滴中心处有一点紫金光芒闪动。
这是进入人间界后,纪若尘凝成的第一滴玉液天浆。
于这第一滴玉液天浆的用处,纪若尘便有了犹豫。他此际道行法力不过是太清初阶,用以提升真元或是大多数修士的第一选择。不过初至人间界,理清在此间修炼法诀后,纪若尘便已决定先行凝聚身躯。然他忽然心念一动,却将那滴玉液天浆洒在山河鼎下,丹田之上的位置。
玉液天浆一落,即刻化成一片青色雾气,凝而不散。随后三千魂丝又牵来一颗莲子,投入到这片青雾之中。莲子受了青雾温养,缓缓胀大、破皮,一点绿意便蓬蓬勃勃地萌发出来,随后抽枝发叶,吐芽结苞,一朵紫莲便在这青雾上盛放。此莲瓣作深紫,边缘有紫金丝缠绕,莲蕊暗红如火,隐约可见一颗藏蓝莲子正孕育其中。
这朵紫莲,看上去与相府池塘中所生古莲竟有九分相似。
纪若尘日前神游,偶于相府中感应到一点微弱灵气,随即发现是一枚上古莲子,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竟还有一线生机。其后纪若尘神游之际,不忘以神识温养莲子,七日后终于成功催发古莲。
此刻他所做的,是以神识将那株古莲的灵气都摄了过来,凝成一颗莲种,投入在玉液天浆化成的福田之中,果然重新生出一株古莲来,莲蕊中也结了一子。古莲生长至此,只在福田中轻轻摇曳,再也不见生发。至此,纪若尘已知玉液天浆所化福田中灵力已然耗尽。但若想将古莲莲子完全育发成形,则还不知要消耗多少玉液天浆,更有可能需要特殊机缘,方能催熟这颗莲子。
至于杨国忠万般小心呵护着的那株古莲,现下则仅有其形,再无神韵,就不知这世上所谓高人们能否看得出来,即使看出来了,也不知有没有那个胆子直言不诲,给本朝相爷当头浇上一盆冷水。别人或许难说,济天下是肯定没有这个胆子的,自诩天下事无所不知的他,想来也不会做这等蠢事。
既然福田已成,古莲方生,纪若尘便吐一口气,满室生香,徐徐张开双眼。他本想继续神游,汲取灵气,但感应到一点若有若无的气息刚进了偏院,便醒了过来。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沅仪的小脸自门后探出,四下张望,口中不住叫着:“神仙哥哥呢?神仙哥哥?”
纪若尘安坐不动,他此际无形无质,杨沅仪哪里看得到他?但小女孩仍不肯离去,执著地叫着:“我知道你在!满屋子是你的味道呢,神仙哥哥,你出来吧!我不偷看你的雀儿就是!”
饶是纪若尘心如冰石,也被沅仪这一句震出了几丝裂纹来。
这杨沅仪生得甜美无畴也就罢了,偏她通体清净无垢,资质极佳。纪若尘以神识观之,她便是一团温温润润的光,暖得十分舒服,令他起不了杀心。不然的话,若是在苍野之中,纵是鬼车之类的魔神胆敢冒犯,纪若尘也会杀上门去,不光毁其形体,灭其沅神,还会将追随鬼车的喽罗杀得干干净净,不光斩草除根,还要犁地三尺,方肯罢休。
眼见杨沅仪深吸一口气,又要大叫,纪若尘只觉心头有些发麻,如被雷击了一下,只好咳嗽一声,现出身形来。这次他留了个心眼,面目身形都是清晰的,也未幻化衣服,但身周云雾缭绕不散,将要害处都遮盖了起来。如果沅仪硬要冲入云雾,也定是无所发觉,因纪若尘自肩以下,其实都是一片雾气而已。
“神仙哥哥,你果然在呢!”看着沅仪很有些阴险狡诈的笑,纪若尘登时明白上了她的当。她根本不知房中有没有人,只是进来就叫而已。这等阴险法门,也不是有人指点,还是她自行领悟的。
杨沅仪本还想自吹一番,忽见纪若尘目光寒如秋水,不禁打了个寒战,吐了吐舌头,赶紧说正题:“神仙哥哥,我们去微服私访吧!”
纪若尘一怔,他虽还有些不通世事,但也知道什么叫微服私访。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微什么服,私什么访?
杨沅仪性子是急的,不等纪若尘回答,便连珠炮似地道:“明天宛仪那小贱人要偷偷溜出家去,和洛阳王府上那几个绣花枕头弄个诗剑论道会,要在得月楼广邀才子修士,谈诗论文,演练道术,哼哼,还不够她们忙的呢!我本想偷偷告诉爹爹,宛仪不听他的命令私自出府,爹爹肯定会用家法将宛仪屁股打烂。可是我后来想想,还不如我们微服私访,偷偷去参加他们这个什么诗剑论道会,你将那些道法半生不熟的修士通通灭了,我再找济先生去羞辱那些酸丁一番,将这鸟会搅黄,让宛仪小贱人在全洛阳面前丢尽颜面,这样才好!”
这位相府千金身份尊贵之极,行事却是如此泼辣,放狠话时不时带出几个脏字,可还不让人觉得粗鄙,也不知是何等能人,才能将这块小小的良材美玉教成这样。纪若尘心念一转,便想起济天下已在相府任了两年西席,除了他还能是谁?
纪若尘正暗中感慨杨沅仪小小年纪,就已颇见狠辣,对付自家亲姐都如此阴损时,那沅仪开口又道:“等搅了那鸟会之后,我再去告诉爹爹宛仪私溜出府之事,让爹爹用家法打得她屁股开花!”
章九不肯栖二
直至被元仪拖了去“微服私访”时,纪若尘尚有些感慨元仪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毒辣心思。这一次“微服私访”,杨元仪倒是花了许多心思,特意准备了两套相应的平民装束,与纪若尘换上了,便摸出了相府边门,扬长而去。
杨宛仪及一众权宦子弟包下洛阳闻名的得月楼,来举办那“诗剑论道”大会。所谓诗剑论道,无非是一众纨绔子弟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吟几句歪诗艳词,耍几下绵软剑术而已,哪会有什么真才实料?杨元仪便是早料定了这点,方拉了纪若尘前来砸场。在她心中,至少神仙哥哥会的隐身术,便足以力压全场、狠狠羞辱姐姐那群人一番。
这些纨绔年纪不一,还有二十余岁的,杨氏二姐妹其实年纪最小,只是为着杨国忠的权势,这些人方才奉了二姐妹为主。另有洛阳王世子,与杨宛仪打得火热。
洛阳城中,有邀月楼与得月楼比邻相伴,皆以佳肴名曲出名,并为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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