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一个会在乎尘俗富贵?当真论起吃穿用度,就是本朝明皇也未见得比道德宗这些真人强了。紫阳真人如此处心积虑,甚至不惜耽误本身修为,当是为的道德宗千百年长存之大计。
顾守真便即站起,向紫阳真人深深一礼,道此前目光短浅,不知紫阳真人良苦用心,今后定当为本宗效力,再不敢藏私。
紫云真人虽不明言,但目光中已有钦佩之意。
定下了将去扶助安禄山的弟子后,诸真人便各自散去。
紫阳真人正缓步出殿,云风便走上前来,压低声音,如是这般的说了一番。
紫阳真人白眉忽然飘了一飘,道:“果有此事?你是说安禄山先锋主将名叫纪若尘,而且率军三日而越六百里,一刻不到便取了晋阳?”
“正是。”云风道。
紫阳真人长眉微锁,缓步而行,许久方道:“同名同姓吗?有趣,实是有趣。看来天下之事,还是有些定数的。这个纪若尘既然在此时出现,想必是有些道理的。不过我们在这里想也想不出什么来,还是派个人去看看吧,如果可能,也去助他一臂之力。秋水虽然有天分,不过这件事上他帮不上忙,在那里也没什么用。”
“这人想必十分重要,不知师父心目中有人选了没有?”云风问道。
紫阳真人思索片刻,道:“就让姬冰仙去吧,她最是合适。”
云风应道:“弟子这就让她准备,明日便可下山。”
长安城中,满朝文武早是一片慌乱,群臣当庭吵吵闹闹了半天,却没想出半个有用的计策来。本朝大军,十之**屯于边塞之地,中原各郡久疏战事,若论守兵,各郡县十县九空。安禄山尽起数十万大军滚滚南下,前方实是一片坦途。自河北到东都,实无一处城池可以稍抗安禄山大军。
明皇也自着恼,暗思对安禄山恩宠有加,怎没看出他的那狼子野心来?虽然明皇近年来不大理会朝事,可也知道朝中武备松驰,而安禄山所部之精,更是甲于天下。再见群臣争来吵去,不是在推诿责任,就是在痛骂安禄山。骂能将安禄山骂死吗?明皇便觉胸口开始闷了。
此时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一个能战之将。此时早恼了御史大夫封常清,当下出班朗声道:“臣愿前往东都,开府库,募乡勇,拒敌于黄河之北!”
封常清在入朝为官前,本是在西北征战多年的一员宿将,战功赫赫。见有人为已分忧,明皇大喜,当庭赐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领五千御林军,诏令其往洛阳,大开府库,广集猛士,务要将安贼挡于黄河以北。
封常清领命,更不耽误,出朝点兵去了。
满朝文武心事初定,只有杨国忠面露冷笑。得济天下作过两年西席,他现下见识已非当日可比,心中便暗自道:“一个相助的修道之士、大能之人都没有,也敢出头争宠?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朝中平叛方略定下,明皇稍稍心安,后宫却不宁静。一个宫女在侍奉杨妃梳妆时不小心溅了数点玫瑰水在杨妃的裙角,谁知素来温柔娴雅的贵妃忽然大发雷霆,命人将这宫女衣服全部除去,着内监用沾了冷水的牛皮鞭狠狠地鞭了三十记。这宫人全身血肉模糊,抬下去还未到半日,便是一命呜呼。
入夜,明皇在长生殿临幸杨妃时,见着的自然是一个媚态无双的玉环。明皇上了年纪,又是灯火昏暗,没有看到宫人内监们眼中的隐隐惧意。
青城山上,飞来石畔,吟风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意乱,从空无一物的寂静中醒来。放眼望去,夜空中铅云集布,不见星月,绵延群山皆掩在一片黑暗之中,惟有青墟宫灯火辉煌,在一片茫茫黑暗中显得极是耀眼。
虚玄寿诞虽早已结束,当日上山的贺客高朋也大多离去,但每日皆有不少新的宾客来拜山,表达仰慕之情,欣羡之意,甚至还有许多来攀亲论缘的,无外乎几百年前某派某位先人曾经出自青墟宫,又或者受过青墟宫前代真人的恩惠,前来答谢云云。天晓得,数百年前青墟宫不过一寻常修道小观,哪来的那许多祖师云游天下、施恩布泽。
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以来,青墟宫为数不多的知客道人个个忙得昏天黑地,累了个半死。不得已将六十余名年轻弟子中的大半都抽了出来,暂充知客一职。至于荒废了道**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吟风望向了飞来石顶,在那里,顾清终日盘坐苦修,于金丹大道上勇猛精进。寻常人望过去,石顶尽是一片黑暗,但在吟风眼中,景象却是不同。
夜色中,一大片氤氲紫气隐隐分成七团,每团紫气中不时喷出一缕暗金天火,燃烧在浮于空中的一朵七瓣紫莲上。在天火无休无止的灼烧下,紫莲莲瓣微合,有合苞收拢之意,只消火势再大一些,便会合拢成一朵莲苞。
望着那朵紫莲,吟风即有欣慰,又有担忧。
自除去纪若尘后,顾清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十余道关口一冲而过,转眼间便修到了紫府莲开的境界。空中那一朵紫莲,便是她金丹所化。紫莲莲瓣多寡,代表了修为境界高低,亦是由此决定飞升后仙班高低。莲分七瓣,飞升后已是甚高的仙品,与当日天河边青石幻化而成的散仙实是天渊之别。
看到七瓣莲开,吟风自是感慨万千。这千余年的尘世轮回之苦,终是有了个结果。
然而他忧的是,紫莲开后,须以氤氲紫火修炼,炼至莲瓣合拢,重归一颗浑圆金丹,完成这从生而灭的一个轮回,方才接近圆满。接下来,便只是温养金丹,待到元神大成之时,渡过天劫,便可飞升成仙。
天劫虽分九品,但有吟风在,几品天劫都是无妨。
吟风此时已忆起七卷天书,且修成其中数卷,隐隐然便是陆地真仙,虽然未经天劫洗炼,大多数仙法发挥不出真正威力,然而已非尘世修士所能匹敌。至于天劫雷火,与他体内仙力非出同源,怎奈何得了他?
可是顾清七瓣莲开已有时日,任天火如何焠炼,莲瓣也不肯合拢,数月以来,全无寸进。吟风登仙已久,知道这是她心结未去所致,现在惟有耐心等待,或许哪一天日久功成,紫莲合拢,便可就此了却了百世尘缘。
本来仙途漫漫,就是这最后关头,修上个百十来年也是寻常事,修道之人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可是不知怎地,寻回顾清后,吟风却一点耐心都欠奉,只望顾清可以尽快修炼圆满,好与自己脱离这浊浊尘世。
不知从何时起,莫名的隐忧便在吟风心头萦绕不去。无数次自静思中醒来时,望着茫茫黑夜,他心头总会浮起四个字:夜长梦多。
不过这一晚,他的心绪格外烦乱,忍不住运出玉胎仙云,占算天机。仙云浮现,吟风的面色却渐渐变了,到后来直是剑眉倒竖,猛然立起!
任掌上仙云徐徐散去,吟风独立孤峰,遥望东北。千万里外,数十万大军正滚滚南进,万千铁蹄,正将中原百姓的宁静生活踏得粉碎。
“一干跳梁小丑,竟也敢掀起战端,令天下大乱?真当我会坐视不理吗?”吟风怒意渐起。
他冷笑三声,神念动处,青墟宫祖师阁中的一座小小玉钟便发出悠长鸣音。片刻之后,虚玄、虚罔、虚天率领着十余位门中得力弟子赶到了飞来石旁。
也不见吟风有什么动作,掌中便浮现出三件云霞缭绕的法宝。吟风将法宝交与虚玄,命他挑选得力人选,持三件仙器前往长安,扶助朝庭抵挡叛军,必要时可直接出手相助,务必不使安禄山叛军越过潼关。
虚玄、虚罔看都不看三件仙家法器,不过吟风吩咐之事,自然应承了下来。而虚天的目光游移不定,却总是离不开那耀花眼、炫乱心的三件仙器。
挥退虚玄等人后,吟风凭崖而立,遥望万里河山,心中冷笑:“即有我在,岂容你等肆意妄为?若还不知收敛,我当亲自下山,挟九天之雷,灭了尔等轮回!”
吟风向飞来石顶望了望,忽然叹一口气,暗道:“如非你等执意扰动天地定数,误了她飞升之期,我又何必多此一事呢?唉,早知最后一世波折必多,都是天数罢了。”
飞来石顶,顾清早封闭六识,全副神识皆沉浸在玄机无穷的氤氲紫气之中,焠炼着一朵灿灿紫莲。
此刻世间诸般事,皆不能动她心境,而她,也不想去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红日自东海喷薄而出,映红了大半神州。于这淡淡晨光之下,纪若尘五千精锐已布开军阵,截住了潼关往援晋州的两万大军去路。
章十二无相忘四
潼关援军的主将是一个身高近丈的昂藏铁汉,胯下一匹大宛黑马,身披裘皮战袍,奔跑行动中露出铁灰色的胸甲,两肩虎头披膊从战袍下威武地探出。一张漆黑的国字大脸上纵横着数道刀疤,再就是西北苦寒之地风沙蚀刻出来的沟壑。
这铁塔一般的大汉名为哥舒平京,乃是西平郡王哥舒翰亲侄,跟随哥舒翰征战西域十载,立下无数战功。
哥舒平京久经沙场,虽见纪若尘所部不过区区数千人,但阵容严整之极,面对数倍之敌,无一人有惧色,无一人有异动,连护卫中军的数百骑士,也是人不惊马不嘶鸣,便知遇上了罕见的劲敌。哥舒平京手中丈二铁朔朝天一指,身后大军立时动了起来,数百弓箭手急冲出列,遥遥射出一阵箭雨,压住阵角。盾兵、刀斧手、枪兵依次展开,摆出两个锥形阵,最后是两千铁骑分别自左右两翼纵马而出,如大雁双翅徐徐展开,对纪若尘单薄军阵虎视眈眈。
五千北军悄无声息立于晨曦之下,静待西军布好阵势。
直到一刻多过去,两万潼关大军方才完全展开,布成严整阵营。此种速度,已足可称为精锐。然而哥舒平京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动也不动的北军,却隐有忧色。这个早上,哥舒平京足足派出了十多批共六十多人侦骑,却一个也未见回报,那时他已知道前途凶险,却不得不前行,果然才拔营走了不久,便被拦路截住。
哥舒平京本是以为叛军势雄,已封锁前路,但他纵横沙场多年,又是王者之师,夷然不惧。他有自信,便是安禄山亲至也可一战。谁知眼前出现的敌军兵力如此之少。
他知道纪若尘完全有机会趁己方大军立足未稳发起突袭,现下却静等自己列好阵势,这是为何?要知道两军对阵,兵力悬殊,势弱一方唯有设奇备伏方有生机。方才哥舒平京的大军展开队形,斥候也并未闲着,四下刺探回报,已可肯定方圆百里再无伏兵,形势变得诡异起来。
哥舒平京绝不相信这时候还有信奉春秋时期君子战法的傻瓜,对方能够将五千人操练得如同一人,应该是精通行伍的名将,可观其阵容,辨识旗号,哥舒平京怎么都想不起来安禄山手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其中必然有诈。
两军对峙,又是一刻过去。
潼关军容虽然整齐,但阵中有些体弱的已在微微摇晃了,显然体力有些不支。哥舒平京知道再也等不得,若再等下去,已方士卒体力会越耗越多。可是他秉性如狼,十载杀戮也给了他狼一般的敏锐。哥舒平京本能对北军中军大旗下那一顶墨色小轿有了些畏惧。
可是已不能再等,非常之时当使非常手段。哥舒平京一咬牙,自怀中取出一个鸽蛋大小的蜡丸,捏破生吞了下去。丹丸一入腹,哥舒平京鼻中立时喷出两道墨色轻烟,周身骨骼咯咯作响,本已十分高大的身躯竟然又高大了尺许!他又取出一丸丹药喂给了座下爱马,于是这匹大宛黑马也随之发身长大,性情更是暴燥许多,四蹄不住刨地,若不是哥舒平京勒着,已是要发力冲阵了。
哥舒平京身后百余名亲卫同样取出丹药服下,人人长高长大少许,杀气横溢!
哥舒平京铁朔一挥,两翼各千余骑纵马出阵,远远地向纪若尘军阵侧后方包抄而去。哥舒平京铁朔再举,三千弓箭手一齐发喊,越过盾兵刀斧手,向纪若尘本阵冲来,要先以箭雨袭敌,打乱对手军容。
哪知他们距离射距尚有数十步,纪若尘军中一片箭雨已如泼风般飞来,一千北军妖卒持着远胜于潼关弓手的硬弓,箭出如雨,转眼间便将潼关弓箭手一片片射倒!
哥舒平京见势不妙,铁朔斜指,于是号角长鸣、战鼓如雷,一排排步卒喊着战号踏步向前,开始全力攻击纪若尘军阵。此时已绕到侧翼的两千游骑也各出马刀长矛,自侧后方杀来!
哥舒平京则与百名亲卫矗立马上,动也不动,百余道狼一般的目光紧盯着北军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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