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桁先凝定心神,仙力运转,神目再次向顾清扫了过去,要找出她不得飞升的关键。这么一望之下,桁先果然有所发现,于是喝道:“原来如此!你那点俗缘仍是未了,自然不得飞升。”
桁先这么一喝,顾清双眸中的淡漠化开少许,望向桁先,问道:“这位是……”
吟风道:“这位乃是仙界太明玉完天抚境将军桁先。”
顾清略施一礼,依是淡淡地道:“原来是桁先将军,顾清方才失礼了。”
依仙界规矩,顾清不管显化何等异象、将来能获几等仙位,此刻都仍属未入仙藉的凡身。她这样只是略施薄礼,桁先面色登时就有些不太好看,不过他念及顾清本是灵石脱胎而成,不懂仙界规矩也属正常,也就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道:“本将军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多留一刻,便是多耗费许多。因此事不宜迟,本将军就先助你了结未尽俗缘,速速飞升,回归仙界、重列仙班,方是正事。”
顾清问道:“未知桁先将军准备如何助我了结俗缘呢?”
“此事实也简单!”桁先一抖掌中镏金钺,道:“本将军此次下界,特意推来了太明玉完天镇天至宝玉罗丹丘钺。本将军已经察知,牵扯你不得飞升之人身具九幽之力,很是有些麻烦,只可惜修炼时日尚短,眼下倒还不成气候,难与我等上仙相提并论。你只消将他的名字说与我听,本将军即可令他灰飞烟灭!”
顾清淡然一笑,道:“即是我的俗缘,那还是我自行解决吧,不敢有劳将军。”
桁先先是一怔,随后面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本将军与三千天兵在下界多呆一刻,仙界也会消耗不菲,岂能因你一个就在此多有逗留,真是不知轻重!速将他名字报来,本将军办完这趟差事,也好早回太明玉完天去。”
顾清仍是摇了摇头,淡道:“尘世有句俗话,叫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还是不要劳动将军大驾为是。”
桁先默然不语,双目天火又熊熊而起,眉心处更是亮起一道火线,向外喷吐出明黄色的天火。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清,仙力如潮,不住扫过她的身体、神识,探寻着过往未来。
顾清方自功行圆满,未经天劫,仍是肉体凡胎,天火沐身,实是痛苦难当。但她坦然受之,即不隐瞒,也不抵抗。
吟风双眉紧锁,忽然道:“罪臣知晓那人是谁,此人姓纪名若尘,身怀九幽之火,刻下应仍在这世间。”
这一刹那,顾清与桁先的目光皆落在吟风身上。顾清目光虽如初见时的淡漠,然而吟风却觉似是两道火流落在自己身上,灼得心头嗤嗤作响。吟风心中一颤,然而心中隐隐然已有预见,是以仍沉定自如,并不理会顾清。
桁先赤红的双眉渐渐锁起,眉心火线中天火更是喷得火生一尺,语声中已显威严:“巡界使大人,本将军当然知晓那人姓甚名谁,还需你提醒吗?巡界使镇守四境已久,岂会连这点关节都不知道?只有她自己报出纪若尘名号来,方可凭藉这点俗缘发动仙法。那纪若尘是否在人间,也不重要,无论他在哪一界,本将军玉罗丹丘钺所发欲界不灭雷,都可将他即刻化为灰烬。这其中关节,巡界使都该知晓的,却仍如此说,可是明着在欺本将军无知吗?!还是巡界使以为,你等二人羽化飞升、重列仙班后品阶大进,可不将本将军以及大罗天君放在眼里了?!”
吟风叹了口气,桁先所说关节,他如何不知,只是藉了万一的希望而已。
他望向顾清,叹道:“桁先将军所言,你也都听到了。尘缘百世,不过春梦一场,如今你灵识尽复,前世今生,也该当如水流花谢,尽复东流。百世轮回,便只在今朝圆满了,将他的名字告诉桁先将军吧,这已不再是你我之事,而是牵涉甚广的大事。认真说起来,我这已是一百零一世的轮回,却已过了当日下界时的罪罚,重返仙界后尚不知有何结果,会牵累到几位神仙。所以眼下实不宜再多生波折。”
顾清望向吟风,眼中淡漠消去,终于道:“我已负过他一回,不愿再负他一次,所以这个名字我是不会说的。你且先回仙界吧。”
“那你怎么办!”吟风霍然站起,双眉倒竖!
顾清从容道:“我本就是一方顽石,从未入过仙藉。待了却这段尘缘,或许百十年后,再重行飞升吧。”
“一派胡言!”不待吟风开口,桁先便怒斥道:“你当仙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现在本将军就与你明言,你今日牵挂尘缘,不肯羽化飞升,即是头等大罪,还敢妄想百十年后重新飞升?这等大罪认真论罚,即使你在人间躲着,每隔十年,也会有天雷轰顶,总要将你化为飞灰,连冥府阴土也不得去,才算完结!只是本将军素来留有一线生机,念你成型不易,又受了百世轮回劫难,只消你现在将他的名字说出来,本将军便可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可听明白了?”
顾清微笑道:“将军有心,顾清自然明白,只不过……”
她话未说完,吟风当即断喝道:“百世轮回与一世尘缘孰轻孰重,你难道连这分不清楚吗?!”
顾清不答,而是望向云天相接处,在那里,群山莽莽,穹庐苍苍,浑成一体,再也难分彼此。
吟风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如果分得清楚,恐怕早就完成轮回,羽化飞升了,还需要等到今天?
吟风未及再劝,忽然九天之上落下数道金灿灿的电火,与吟风惯常召唤的紫火天雷大为不同。天雷一落,即刻化成碗口粗细、金光湛然的锁链,层层套在顾清身上,将她凌空提起。空中电火不断,又化成数丈粗细、百丈高,九条金龙盘绕的圆柱,锁链响处,顾清已被缚在了巨柱上。
顾清刚自死关中出来,元气未复,法力较桁先实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她似乎根本就不想抵抗,任桁先将自己锁在圆柱上。锁链以及圆柱皆是太明玉完天天火劫雷所化,看似冰冷凝聚,实则灼热无比,直可化铁熔铜。
尽管身躯被锁链圆柱灼得嗤嗤生烟,顾清的淡定漠然却未有分毫变化,她缓缓闭上双眼,根本不再向桁先与吟风望上一望。
“顽石,你可知罪?”桁先厉声喝道,其音如雷,轰轰隆隆的响遍数百里群山。
顾清淡然道:“我做我当做之事,何罪之有?”
此言一出,桁先怒意大盛,吟风也是面色惨淡。
仙界大律,逆天乃是头等大罪。顾清百世轮回已满,飞升在即,又有仙将桁先下界助她过了最后一关,然她却不愿舍弃最后一点尘缘,不肯飞升,实是违逆了仙帝当日所颁下的百世轮回仙旨,而且牵尘缘舍仙机,更是其心可诛。
违逆仙旨,罪同逆天。
特别是桁先在场,更坐实了顾清抗旨不遵的大罪,休说一个吟风,就是大罗天君在此,恐怕也救不得顾清。
果然桁先喝道:“即然你执迷不悟,本将军即代天行刑!从今以后,诸界诸天,再无你这块顽石!”
桁先即将玉罗丹丘钺高高举起,大喝一声,钺端射出道道金光,幻化成一柄巨大金钺,向圆柱上的顾清激射而去!
顾清不见不闻,从容待死。
其实被太明玉完天火燃烧到现在,即使桁先不发此钺,再过片刻,顾清也将烟消云散。若到那时,该无人知晓自入死关之后,她心中所思所想,究竟是些什么。
忽听呛啷一声响彻天地的金铁交击之音,数百名天兵竟被震得站立不稳,从云端摔下,桁先也觉足下云台一晃,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忙放眼望去,却见一柄晶光灿然的仙剑横空而出,架住了他所发金钺!根本不用看使剑之人,单看古拙的剑身、浮空而起的淡淡紫炎,桁先便知这是吟风昔日威震玄荒的定天剑!
他又惊又怒,戕指喝道:“吟风!你好大胆!竟敢拦阻本将军代天行刑,这可是逆天大罪,当清退仙藉,坠入俱灭虚空,永世不得超生,你……你可知晓!?”
桁先身躯明黄天火熊熊而起,心下竟有些惴惴不安。吟风出任巡界使已久,又怎会不知这些?
吟风手臂一震,定天剑发出一声悠长龙吟,剑身紫焰大盛,已化作丈许长的巨剑,剑锋轻轻一震一拖,已将金钺击成大蓬金焰。金钺一毁,桁先掌中玉罗丹丘钺登时震动不休,竟尔现出数道裂缝来。
吟风转过头来,冷笑,双目尽紫。
“紫火天瞳!”桁先大叫一声,已略有惊慌之意,指着吟风,叫道:“你,你竟已修成了天书第七卷?不过,本将军可是有本部三千天兵在此,你即算天书大成,又能如何?本将军回归仙界后,自有天君来处置你等!”
吟风笑了,笑得竟然有些狰狞,猛然喝道:“桁先!你还回得去吗?”
吟风顿足,踏足处虽是虚空,却震得巍巍昆仑一阵颤栗!群山颤抖间,他已飞身而起,挟万钧之势,向桁先当头压下!
桁先早舍了云台仙椅,足下金云涌动,一边向登天台飞退,一边举玉罗丹丘钺向吟风刺去。两边早抢上八名太明玉完天仙将,各持仙兵,齐齐向吟风刺来。只消将吟风挡上一挡,桁先便可退回登天台上,重返仙界。
出乎桁先意料,玉罗丹丘钺竟毫无滞碍地穿过吟风胸膛,八名仙将的兵刃,也一齐刺入吟风体内!
吟风毫不抵抗,竟以肉身在仙兵上滑行,而后丈二定天剑当空横斩,已将惊骇绝伦的桁先枭首!
吟风手腕一翻,定天剑环行一周,再将插入体内的仙兵尽数斩断。
此时桁先高高飞在半空的头颅须眉皆张,吼声如雷:“吟风!你擅杀天将,自绝仙路,必永坠无尽虚空!!”
吟风凌空而立,周身浴血,遍插刀枪,看上去随时都会魂飞魄散,然而威严所至,却慑得三千天兵不敢稍动!
定天剑缓缓升起,指向三千已是不知所措的天兵。
“今日尔等,一个也休想回去!”
于是巍巍昆仑上,血染碧空。
又是呛啷数声,定天剑凌空斩落,太明玉完天火所化的锁链断成数截,通天九龙柱也中分而裂。
顾清已被天火灼得昏迷不醒,她宛若秋叶,徐徐飘落。
吟风左手接住顾清,右手提着定天剑,凝立空中,举目四顾,却见关山万里、神州茫茫,天地虽大,诸界虽广,他却又该向何处去?
正思量间,猛然间一股金火自胸内涌上,吟风再也压制不住体内沸腾不休的太明玉完天火,双目中紫炎散尽,晃了一晃,十指渐松,顾清与定天剑先后滑落,然后他双眼渐渐垂下,也自空中栽落。
千里昆仑,似是拂过一声轻轻叹息。
有如冰五指,轻轻握住了定天剑剑柄,那暗淡无光的剑锋,此刻距离山石已不过数寸。又有一只纤手,接住了吟风已被鲜血浸透的身躯,不使他坠落凡尘。
顾清反手将定天剑插在背后,双手横抱吟风,踏风而起,升至云天一线处,方始立定。
她也举目四顾,同样望见了万里关山、苍茫神州,可天地间若大的一个世界,却有何处可依?
章三凭生死一
年关一过,冬天也就快到了尽头。只不过今年的年节,除了蜀中安逸之地以及岭南蛮荒处外,神州大地战火处处,百姓流离失所。此际安禄山据洛阳,安庆绪下淮南,史思明取荆楚,纪若尘出西京。本朝若大疆域,已有过半沦落人手。
就连塞北苦寒之地,也是多事之秋。郭子仪初战失利,痛定思痛,以厚币谦词,自回纥求来二万精骑,虽然寒冬并非用兵之时,但郭子仪倚仗着军中也有数十名修士助战,仍是引浩浩大军杀奔范阳,准备一举端了安禄山老巢。这些回纥铁骑骁勇善战,历经塞外风霜洗礼,平原冲锋勇不可挡,与安禄山的北地精骑恰是棋逢对手。
蜀中百姓虽然未被战火波及,却是另有一样苦。朝庭既然正讨伐叛贼,免不得抓丁派赋。蜀中虽然富庶,然寻常百姓也就是图个勉强温饱而已。这次抓丁加赋又是极重的,几乎将税赋加了一半,乡里壮丁也是逢三抽一,百姓立时苦不堪言,一些年成不太好的地方连来年的种子粮都被征了去。至于他们如何生活,父母官们却是不管的。如果真让安禄山改朝换代,他们恐怕不止是官位不保,妻儿亲友大宅华服都立成泡影,因此在征丁征粮上一个个格外卖力。
岭南百姓所幸没有,却多了天灾。当此时节,岭南处处或山石崩裂,或泉水干涸,或瘴气大盛,或瘟疫横行。更有许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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