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这并非是被誉为化外三大密境之一的玄香谷太穷,而只能说道德宗所藏实在过于丰厚。所以纪若尘以己推人,不光是错了,还错得厉害。只是云舞华哪还有心情与他计较这些?
忘尘先生是决不可能损二十年道行相助云舞华的,既然苏苏修成了龙虎太玄经,那么云舞华就不再是不可或缺的。何况,玄香谷另有一门太华忘尘经,足以抗得过极乐针。只是太华忘尘经强则强矣,却须与忘尘先生双修,方能有成。
她不是苏苏,她也不愿当什么七夫人,她只是云舞华。
所以她只能伏在这冰凉的岩洞中,静静地感受着极乐针一分一分地向体内沉去,直到入心的那一刻,就可以结束着无边无际的痛苦。
只是,就这样结束吗?
她怔怔望着触手可及的天权古剑,忽然伸出了手,颤抖着抚上了天权的剑锋。锋锐无匹的剑锋悄无声息地切开了她的手指,凶厉的剑气汹涌而入,转瞬间压制住了极乐针的去势。得此空隙,云舞华忽然浮起,凌虚盘坐,体内真元依着太华忘尘经的法门极速运转一十八次!
叮的一声轻响,极乐针忽从云舞华顶心飞出,钉在洞顶岩石上,泰半针身没石而入,只余针尾颤抖不休!
月色下,断崖忽然一声轰鸣,居中裂开!
穿空乱石中,云舞华皓腕玄衣,提天权古剑,冉冉而升,乘月远去。
强行催运太华忘尘经虽可逐出极乐针,然则一月之内,必须以男子真阳化解,不然必内火焚心而死。
但有一月之期,于她已然足够。
这一月之中,她当快意恩仇,尽诛仇敌,然后在焚心前寻月明之夜,立孤峰之巅,挥剑自刎。
章三十仁义下
平昌县自古已为入川要地。因蜀地绝险,且荒兽众多,群妖聚积,因此许多修道之士也会选择自此入川。是以这平昌县虽然不大,却颇为繁荣。屈指可数的两三条小街,俱是车水马龙,人头涌涌。热闹非凡。随处可觅的酒肆时时流泻出的笙歌弹唱,街头卖艺的小摊不时爆出的连声喝彩,沿街叫卖小贩卖力的吃喝……声声汇聚,一派喧嚣之景,升平之象。
蜀地多阴雨,平昌也是如此。瞧这天色已是午时,空中仍是阴沉沉的一片,铅色的厚重云层压得极低,颇有些让人喘不过气之感。昏昏天光中,忽自官道尽头升起一朵明黄云彩,张殷殷迅疾行来,直接冲入了平昌县。平昌虽称为县,但比镇也大不了多少,一条官道穿城而过,一张殷殷立于东城,几乎一眼就可望到西门。但这样一个小城,却让她有些犯难。她东张西望。实是不知该向何方去。
此时一只彩蝶翩翩飞到张殷殷面前,落在了她的衣襟上,随后再次飞起,引领着她登上了城中一座颇见胀的酒楼二楼雅座。座中有楚寒石机二人,还有石矶明云和一名道德宗道士。桌上摆放着数样菜肴,一壶热酒。
张殷殷入座后也没言语,即刻给自己倒酒,饮尽。连尽三杯后。方才长出一气,开始动手扫荡桌上菜色,张殷殷落筷如风,显是饿得有些厉害,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每一个动作都是舒展自如,自然天成。不论多快,起伏间节奏分明,自成格韵,有若挥就一曲无声之乐。
她才扫完半个碟子,明云和道德宗道士就已觉心旌动摇,口舌干燥,忙将目光偏向一旁,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生怕道心被破。石矾面上微现青烟,左手食指上一块翠玉扳指飞速旋动,借此方能机住她有意无意间施出的天狐密术。惟有楚寒道行虽并不比余人高出多少,但心志之坚远胜在座诸人,仍是不动声色地坐着。可是他也须暗提真元,方可抵挡得天狐秘术。
眼见张殷殷已将桌上菜肴清理了一半,楚寒方开口道:“张小姐来迟了三日,用罢酒菜,我们就动身吧。算算时日已经拖延了许多,早点回西玄山,也可免得贵宗真人们挂念。”
一说到来迟,张殷殷脸上登时微微一红,支吾道:“平昌这里地势复杂,支路太多……嗯,我顺便还得看看山水……”
楚寒当即了然,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张殷殷双筷正要伸向下一碟,突然凝在了空中,双眼微眯,望向了雅间门口处。呛的轻响,那道德宗道士和明云长剑均是微微出鞘,石矶面色也凝的来,一只左手放入了怀中,准备着施放什么法宝出来。
嘭的一声,雅间木门在千钧无形压力下骤然炸成漫天木丝,然后一道火光闪过,就此化烟去了。
两间雅间相对而设,对面的雅间房门也同样化散成灰,现出内中对坐饮茶的一老一少一老者正是青墟宫虚罔,少的则是吟风,他们也同样向这边望来。
如此近距离相见,双方显然都有些意外,酒楼中气氛刹那间紧张起来,一干人等屏息静气,静静对望。忽然砰的一声,张殷殷面前的酒杯炸得粉碎,酒浆四溢,不过在溅到她衣上之前,已被她体内真元给震了回去。
虚罔咦了一声,对张殷殷的道行颇为惊讶。他直觉地感到张殷殷的天狐之术并不简单,但出手相试竟然无功,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洛阳一战后。道德宗与青墟宫结仇自不待言,就是云中居也与青墟有了许多恩怨,楚寒与石矶都曾与青墟宫大战过一场。此时狭路相逢,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偶遇。但单以刻下形势而言,却是青墟宫占尽了优势,虚罔甚至是吟风都有,能尽数击杀楚寒等人。
眼见形势险恶,楚寒等人除暗提真元外,皆默然不语,静观虚罔乃至吟风表现。如今正道三大派间虽然暗流汹涌,嫌隙渐生,表面却还未到撕破面皮,全面开战的地步。如此形势,或许尚有转机。
众人皆谨慎应对,不敢轻举妄动。张殷殷盯了吟风半天,却忽然一怒而起,冷笑道:“原来是你!就是你总想杀若尘师兄,真没想到你居然是青墟宫的人,很好!你这就动手吧,若失了今天的机会,我父亲可就要上你青墟宫兴师问罪了!”说话间,张殷殷提起右腕,五指纷张,纤指指尖处亮起细细蒙蒙的彩光,五色迷离,幻流不定。
明云会即起身拦住了张殷殷,叫道:“殷殷,不要冲动!先问明了他们来意再说!”
“冲动?”张殷殷一双大眼睛眯了起来,斥道:“这个人已经动过手要杀若尘师兄,今日人家又专程在这里候着我们,你还叫我不要冲动?!难道他们只是路过?不冲动,不冲动就能让他们不动手了?冲动又怎么了,大不了今日战死于此,日后真人们自会为我报仇!明云师兄,你让开吧,道德宗的脸都让你丢光了!”明云面红耳赤,刚想争辩一句,张殷殷双瞳骤然一亮,如初春流泉般清冷透明的眸蒸鹏斑斓彩光。如轻雾迷蒙,又似幻梦缥缈。场中人均是心跳加速。明云首当其冲,更是胸口一窒,闷哼一声,慌忙让到一边,避开了张殷殷的目光。张殷殷行动如风,一逼开明云,眨眼间已冲入吟风所处的雅同,完全不理会虚罔,只是一指点向吟风!
她动作实在太快,又是骤起发难,楚寒等人为她天狐秘术所摄,竟都没来得及拦阻,眼看着她一指已点到了吟风肩头。
张殷殷秘术骤发之时,就连虚罔的心神都略起波澜,他不由得暗暗吃惊。虚罔完全可以一剑斩杀张殷殷,却只是安坐不动。
张殷殷一指距离吟风越近,双瞳中的彩光也就越发灿烂,在澎湃而出的天派秘术下,甚而虚罔本已平复的心境又起了一丝波动。
吟风悠然转身,双眼清亮如一汪一望直可见底的深潭,未因张殷殷的天狐之术泛起分毫的涟漪,他不慌不忙,从容将右掌竖起,挡下了张殷殷的一指。
指掌相触,竟发出叮的一记金属撞击之声!张殷殷面上乍然涌现一片潮红,如饮醇酒,踉跄退后,直至石矶出手扶住她的腰身,这才得以停下。张殷殷闷哼一声,一时间只觉得全身廖软无力,半点真元都提不起来,只想睡去。她当下大惊,以为真元已尽数被破去,好在这虚软感觉梢纵即逝,全身真元又徐徐而生。
张殷殷默查体内,竟然一点暗伤都没有,显然是这冷风手下留情。
可是张殷殷绝不领情,真元一复,即又翻身扑上,喝道:“谁要你容情了?今日我们不死不休!”
这样一来,楚寒等人再也无法坐视,他们虽然不解明明吟风手下容情,张殷殷何以还要拼死一战,但也只能随后攻上。只有明云猜到了一点什么,面色忽然苍白了起来。
虚罔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二寸长短的混金索,挥手抛出。一阵金光闪过,这些触索迎风即长,瞬间化作脚数丈长、拇指粗细的绳索,绕着楚寒。石矶、明云缠了数圈,将他们牢牢缚定在半空之中。惟有那中年道士道行已八上清之境,百忙间挥剑出击,斩退了三根来袭的故索,才得以全身退回雅间。他手中长剑虽非凡品,但混金索却分毫不为所伤,显然更是不凡。
他刚要挥剑再上,哪知背后五根混金索无声无息地袭来,一下将他牢牢缚定,绑得跟一个粽子一般,动弹不得。
吟风见张殷殷再次攻来,这次只伸出左臂在身前一挡。张殷殷纤纤五指触到冷风手臂,又是一记金铁交鸣之音。她猛然一咬银牙,素手化成爪形,纤纤指尖此刻已可穿金裂石,一爪狠命抓下!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过,吟风衣袖裂开,手臂上现出四道血痕,而张殷殷右手四指指甲尽数破裂,鲜血从指尖疯狂涌出,滴落在地,几成细流!
吟风对臂上伤痛并不在意,只是望着痛得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张殷殷,叹道:“我与虚罔长老只是从此机过而已,并不想为难你等,你何苦如此?”
张殷殷痛得几欲晕去,回头一望,见身后同伴皆为触索所缚,于是一昂头,喝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杀了我吧!”
吟风讶道:“我为何要杀你?”
张殷殷咬牙道:“那你为何要杀若尘!?”
“你为的原来是他……”吟风温和地道:“这当中倒没有什么原因,此人当诛,天道如此而已……”
张殷殷怒道:“他当年为生计所迫,手上是有血腥杀伐,但那也是我宗之事,何时轮到你来主持公道了?你又是何人物,说这是天道,这就是天道吗?”
吟风剑眉紧皱,显然心下有事不决,沉吟道:“天心不仁,就算他过往杀戮再多,也只是他自已的因果罢了,又与我何干?我要杀他,却是我与他之间的因果。不过……”
吟风久久不语,左手似乎是下意识地抚着咽喉,终苦笑一下,缓缓地道:“虽说天道应该如此,可是……。我需要再好好想想。也许今后不求必诛此人,那也说不定。”
说罢,他长身而起,袍袖一拂,酒楼墙壁上已开出一道门户。吟风凌空蹈虚,步步升高,行向云端。虚罔念了个咒,收了混金索,也跟着吟风去了。
张殷殷万料不到会是如此结果,怔怔地看着吟风那无比落寞的背影,忽然心潮翻动,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章三十一庙堂上
重楼翠阜错落转折,雕廊画栋朱漆金粉,琉璃碧瓦起伏绵延十里不见首尾,静穆如深海。
盛夏已过大半,骄阳明艳不减,但炽烈的光芒投射入这片深海,却立时消了火气,变得温顺绵暖。
风温柔地抚着鎏金柱白玉栏,从沉香木缥缈的气息中穿过。
一片树叶飘然而下。
玉臂轻抬,罗袖流瀑般落下,皓腕眩目如初雪。五指如静夜幽昙,次第舒展,无声地凝在空中。
刹那,赤霞碧锦,重烟楼台,皆失却粉黛颜色,白云苍狗,柔风浮沙,俱化作过眼烟华。
天上地下,只看那一片半黄半绿的落叶徐徐坠入蕊心。
“又快是秋了呢……”一声叹息,说不出的缱绻缠绵,似道尽了世间牵挂。
素手倾覆,任那片落叶自掌心滑落,飘入溪流,被水花儿卷载着,弯弯曲曲地的盘转远去。
那令万物失色的素手凝定片刻,才慢慢收回。半卷罗帕乍然舒展成一朵小小的凤丹白,缓缓合拢花瓣。掩去了那如雪肌肤。
至此,繁花方放重拾颜色。
树下,溪边,亭畔,这丽人就这样立着,看着潺潺流水远去,似有万千心事,都随这水去了。
她着素裙,不施粉黛,浓丽如墨泉般的青丝高挽,只以一根螺钿珠玉钗别住。
眉不扫而黛、发不漆而黑、颇不脂而红、唇不涂而朱,如此丽人,已夺尽万物颜色。
她也不知站了多久,方才轻声唤道: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