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朵梅花剑
费长房一面踱进水阁,一面笑笑道:“别忙!别忙!皇帝金殿策问取土,也得让举子们填饱了肚子再用功,现在还是吃东西要紧!”
林琪随他进入水阁,顿觉眼前一亮,只见这水阁四面玲珑,建造得十分精致,正中安放着一张大理石圆桌,紫檀木为座,镂玉的圆鼓形坐凳,四面还设放着八面锦绣屏风,上面绘的人物花鸟栩栩如生。
费长房一摆手,示意林琪坐下,然后连拍两下巴掌。
掌声乍联,水阁临南一面的墙上,突然开了一扇洞门,两个盛装绰约的侍女低头恭敬地进来,裣衽作礼,然后莺声呖啭,同时曼妙地道:“婢子董双成、霍小玉叩见!”
费长房掀髯笑道:“小玉,双成,今天我请到一个下界的俗客,你们可得小心侍候着,别失了礼仪而致贻笑人间。”
两名侍女恭声应道:“婢子知道,请示仙旨!”
费长房一挥手道:“通知厨下进宴,同时告知彩衣部与柳莺部以歌舞娱宾!”
两名侍女答应着退了出去,随手又关上了洞门,仍是一面墙,费长房这才回头向林琪笑道:“小子!你这个迷津刘郎,身登仙府,心中作何感想?”
林琪冷笑一声,以不屑的语调道:“我看你才是个神仙迷,小玉、双成不过是传闻中的神女,哪里会确有其人,你纵然替那两个女子取了个神仙名字,却无法把她们变成真正的神仙,正如你自己名叫费长房,却不见得你能赶上那位作古的神仙一样!”
费长房并不生气,只是笑笑道:“神仙讲究来无踪,去无迹,你看见那两个女子的来踪去迹吗?”
林琪一翻眼道:“她们不是从那扇洞门出入的吗?”
费长房笑道:“老夫说也无用,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清楚!”
林琪闻言好奇地走到墙前手一推,不禁怔住了。
他记得那两个女子进来时,此处明明是两扇半圆形的洞门,可是此时应手而开的,都变成了两扇方形的落地长窗,窗外一片波光,映着天上皓月,缥缈缭绕,却是一无去路,除非她们是踏波而去的。
然而登萍渡水,最多也只能行一个短距离,这阁外浩瀚明湖,离岸尚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至于说到凌空飞渡,那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他正对着那一片湖水发怔,费长房已笑吟吟地来到他身边道:“小子,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林琪摇头道:“我还是不信,除非叫她们马上出现在我眼前!”
费长房笑笑道:“这有何难!小玉!双成!取无根仙露奉客!”
半空中应了一声,遂见两条倩影,在遥远的天际飘落湖上,莲步姗姗,将浩瀚水面当作了康庄大道,每人捧着一只玉盘,盛着一杯香茗,袅袅踏波而来。
走到阁前,脚下就像有东西托着一般,冉冉上升,一直升到高与阁齐,恭身献茗,等她们将玉杯接过之后,身着红衣的董双成又问道:“歌舞俱备,琼宴亦妥,仙师是否马上传令开始?”
费长房一点头,她们二人又冉冉地降下湖面,凌波数步,再度升空,隐入那朦朦的云雾之中不见了。
林琪亲眼见此异象,不禁呆了。
费长房却似存心让他开眼,一拉他的衣服道:“难得今夜月明星辉,你我且尽情一醉,莫负此良宵!”
林琪被他拖回阁心,却见这片刻时分,大理石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果点,桃李梅杏枣梨瓜藕,就是不着一丝烟火之气!
林琪糊里糊涂地坐了下来,心中的信念已经开始动摇了。
他在不久之前,遇上那个团里怪气的老和尚,带走了王梅芝与孙冬,留下了一版僻谷长生的鬼话,好像的确是成了佛!
现在再看费长房的一世排场,分明又是个真神仙了。
“难道人间真有仙佛吗?”
他想得出了神,禁不住自言自语地出声自问。
当然他自己是无法解答的,不过费长房却替他回答了!
“仙佛可有可无,端在人之机缘,有缘仙佛俱可证,无缘一世碌碌人!”
林琪忙问道:“怎么样算是有缘呢?”
费长房笑笑道:“你小子能到我这紫阳峰上,就算是有缘的!”
林琪想了一下道:“我也能成仙作佛吗?”
此刻他已渐入迷境。将来此拯救娃狄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开始去追求一些不可知的命运了!
费长房笑笑道:“佛太苦,世上唯有神仙乐!”
林琪紧问道:“神仙之乐何在?”
费长房大笑道:“神仙之乐在逍遥,你读过庄周的逍遥游吗,鲲游沧海,鹏飞九霄,梦化蝴蝶,觉醉琼瑶,衣云餐露……”
林琪痴痴地问道:“这些都是可能的吗?”
费长房哈哈大笑道:“老夫再给你看一些东西,就知吾言不虚了!”
说着起身走到阁旁的长条案上,那儿摆出一口小玉罄,费长房伸指在罄上轻敲几下,立有悦耳的清声传出。
紧接着水阁四面的长窗,一起自动打开了,在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清四周湖面的情形,只有一面紧接回桥曲廊无所见,却在云气氤氲中。
其余三面都是豁然开朗,而且就在这顷刻之间,湖面上布下了五花十采,飘浮着十几片大如桌面的荷叶。
每片荷叶上都有一个白衣的美丽女郎,玉骨冰肌,云鬓宫髻,有的弄管,有的燃弦,有的度曲,丝竹弹唱之音,了了可闻。
林琪细听那乐声,心中更充满了向往之情!
因为不仅歌声悦耳,歌词尤为清逸出尘!
“青牛背上初合眼,涵谷滚滚沙如雾,
醒来身在蓬莱岛,天风洗去红尘污,
轻云遂将仙宫去,龙华会上寿王母,
麻姑高髻如翠黛,洞宾酣醉岳阳湖……“
清歌才一折,湖面上又冉冉升出十几朵大如水缸的红莲,莲瓣盛开,露出方圆尺讲的莲房,各站着一个绰约少女,身披各色轻纱,乐声再度,清歌转柔。
那莲上的少女伸开轻纱,曼妙起舞。
那些轻纱很薄,隐约可见肌肤,随着她们所披轻纱的颜色,或粉红,或浅紫,或淡青,或鹅黄,端的是千姿百态,妙相无穷。
林琪看得出神了。
忽有一朵莲花冉冉移近,上面的那个少女身披白纱衣,长得尤为艳丽无比,她的胸前还悬着一颗明珠,明光闪烁!
这珠光使林琪觉醒了,因为他认识这颗珠子,那原来是他的东西,后来被梅华以梅晶玉佩换去了。
再一看那少女,他更震惊了,原来这少女是梅华!
费长房也似有所觉,连忙出声喝道:“喂!你怎么乱了队形!”
那少女嫣然一笑,莲花又冉冉地远去。
费长房这才对林琪笑笑道:“这就是彩衣部与柳莺部,彩衣司舞,柳莺司乐,专为娱宾之用!方才那舞女系新由王母处征来,舞步未谐,以致乱了章法……”
由于梅华在队里出现,林琪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听费长房还在说鬼话,心中不禁好笑,表面上却不作表示,只是笑着道:“这一切虽美,却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
费长房瞪他一眼,微有不齿之状道:“你这小子俗骨太重,不知道冰儿怎么会看上你的!”
林琪更是一惊道:“你女儿来过了?”
费长房哼声道:“当然了,若不是冰儿将你说得那样了不起,老夫怎会对你如此客气,从外表上看来,你的确还不错,只是内里底子太……”
林琪微微一笑道:“那你可能看错了,我虽然身为俗骨,却还不致于俗得焚琴煮鹤,对着这些翩翩仙女,生出那些下流念头!”
费长房神色略平道:“那你想些什么?”
林琪笑笑道:“神仙无不风流,要在得一雅字而已,如此仙姿,不宜远赏,最好有那么一两个在旁边侑酒,微香暗透,握素腕而行觞,岂非别具情调!”
费长房大笑道:“妙哉!神仙风流不下流,此论大合我意,只是这些意趣,只有你们少年人去领略,老夫惟愿作壁上观!你看上哪一个?”
林琪故意思索片刻道:“方才错舞脱班之女,颇有意趣……”
费长房连连摇头道:“不行!此女仅为一舞娘,身份太低,不配侑酒之格,而且她见了你就忘情可见尘心未尽,你另外再找一个吧!”
林琪微觉失望,想想又道:“闻名神女之中,唯双成、小玉最著,随便请到哪一位都行!”
费长房掀髯笑道:“此子人俗品不俗,想到要请你们来侍觞,双成!你去陪他,小玉侍候我!”
那个穿红的女郎脸露喜色,答应着过来挨在林琪身畔,另一青衣女郎却颇不情愿地走到费长房身边去。
林琪看在眼中,心里更有数了,却故意放浪形骇地举起杯子道:“快哉!今夕何夕,得此良机!”
仰头一饮而尽,红衣的董双成立刻替他斟满了,林琪故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卿为神女,我为凡胎,仙凡路远,快晤不易,卿如解意,喂我一口酒,此身虽死而无憾矣!”
董双成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双颊如霞,微露羞态,踌躇不能定!
费长房已喝道:“人能脱俗凡亦仙,这有什么困难的?”
董双成喜色透眉,举酒近唇,小抿了一口,然后再吻着林琪的嘴唇渡了过去,林琪鼻中闻到一股醉人的香气,心神却丝毫无动,由于距离太近,他反而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十分激然,但乃故作狂态更发,一手探在她的胸前大笑道:“卿心何蠢蠢,神仙也会动心吗?”
董双成心跳更烈,低首不语,林琪却感到她的身子却在颤动着。
费长房又喝道:“你怎么不会说话了?这个问题还要我教你回答吗?”
董双成抬起头来,美目中精光闪烁,嘤然低声道:“太上始能忘情,神仙却未能免俗,仙根即情根,仙女情也深。”
费长房鼓掌大笑道:“说得妙极了,仙根即情根,仙女情也深,若非瑶池会上人,怎会有此透澈精妙之论?老夫要浮一大白!”
林琪故作神往地叹了一口气道:“不错!神仙的生涯太美了,若遇得一知心情侣,觅得一世外方壶,终日白云青山,朱容不改,芳华长驻,实在太美了……”
费长房神色一动道:“这还不简单,只要你肯与冰儿……”
林琪忽然问道:“听说神仙可以不死,有这件事吗?”
费长房想了半天才道:“世上没有不死的神仙,不过神仙的寿命要比凡人长得多,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仙寿与人寿,简直就无法相比!”
林琪笑笑问旁边的董双成道:“问卿仙寿有几许?”
董双成顿了一下才道:“虚度五千六百春!”
林琪不动声色地笑道:“如此说来,以卿仙龄比人寿,正是春花才豆蔻!”
董双成又顿了一下道:“可以这么说吧!”
林琪脸上仍是含着笑容道:“敬以尘世技,聊试不死身。”
说着话,手却疾点出去,指向她的期门穴,董双成脸色一变,连忙用手推开,林琪手下不停,继续改攻她的肩井穴,董双成身形急飘,躲了开去。
费长房怒声喝道:“小子!你干什么?”
林琪含笑道:“想不到仙家技艺果真高明异常!”
说着身形再度抢进去,左掌右指,兼攻而至,董双成朝外一振,掌分左右迎接他的招式。
林琪已用出得自家传螭龙鼎中的秘招与归化秘笈中的绝学,两手的功式都是虚而后实,董双成双手推空,已知不妙,然而已来不及了。
林琪的一指一掌都集中在她身上,掌力不重,指劲颇强,董双成轻呼一声,软软地朝下倒去!
霍小玉飘来怒声道:“你这人怎么如此绝情?”
林琪笑笑道:“我只道神仙已修成不坏之身,谁知她会如此不堪呢?”
霍小玉怒叫道:“她是不忍心对你下毒手,所以没有回功你一招,否则你早就没命了!”
林琪冷笑一声道:“那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霍小玉怒叫一声,身形如同鬼影般地抢过来,双手一摆,林琪但见满眼都是掌影,只得抱元守一,举手朝中间推去。
掌风未出,睑上啪啪两响,每边各着了一下,火辣辣地病可澈心,不禁怒气大发,撩腿横扫出去。
霍小玉脸寒如水,举掌直削他的足踝,哪知林琪这一下子又是虚招,单脚一转,身形卷了过去,拍拍两声,也还了她两掌。
霍小玉一怔,脸上印着两片掌痕,目中却流露出凶光,单于微微举起!
林琪认得这一式,费冰在临潼酒楼上所用的招式,与此一般无二,心知一定厉害非凡,连忙凝神戒备!
霍小玉的掌力即将发出,却被费长房出声喝止了。
“住手!你们真给我丢人,还不快滚出去!”
霍小玉不敢违拗,弯腰抱起董双成,穿出楼窗,依然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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