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鸣风萧萧
“小姐,”她附在彩绫耳边道:“我们不能这么进去呀,要是给别人看见……”
彩绫看了她一眼,还是没理她,往前走了几步,一伸手就把窗户给推开了,同时闪身而入。小眉忙跟着纵身进去,随手把灯给点着了。室内空空如也,哪里有寇英杰的踪影!
“啊!寇相公到哪儿去了?”
彩绫看了她一眼,“早就走了!”说着,她无限气馁的在案旁坐下来。彩绫漠漠的道:
“在他床上有一封信说是留给我的,你去找找看!”
小眉马上跑过去,只翻了一下就找着了。“有!”她惊讶着把这封信送到了彩绫手上。
伸出懒洋洋的一只手,彩绫把这封信接了过来,只觉得厚厚的一叠,信封里鼓膨膨的,象是另外还装着什么。她把信封撕开一角,先向里面睨了一眼,顿时一惊,忙撕开来,一枚晶光四射牵曳着长长银链的小小晶瓶,由信封里滑了出来,坠落在地上。郭彩绫弯身拾起,顿时她神色大变,紧紧的把它抓在了掌心里。“爹!”她惊愕的叫了一声,随即迫不及待的把寇英杰留下的信摊开来。
眼睛里聚集着泪水,那双拿信的手颤抖的那么厉害,她一口气把信看完,忽然,她象木头人也似的呆住了。
“寇英杰……”她嘴里喃喃的唤着,忽然俯身在桌上泣出声来。
小眉在一旁惊得呆住了,她悄悄的问:“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寇相公他怎……怎么了?”
郭彩绫一下子由位子上跳起来,把小眉吓了一跳,彩绫这时又似恢复了镇定,象是她内心作了一个决定似的,把脸上的泪痕擦了一下,信和晶瓶都小心的收起来。
“小眉,”她淡淡的说道:“我们回去吧。”身形一闪,穿窗而出。
晨。无风。朝阳。三者勾画出一种超然静态的美。
静静的河水,毫无声息的在沙滩上淘着,一次又一次,沙滩就象是永远也喂不饱似的,每一次都把泛上来的浪花,吞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片白白的泡沫。
泡沫在朝阳下立刻就消失了,于是浪花再卷起来,沙滩再吞下去,泡沫再消失……一遍又一遍,永远是那么规律而单调的循环着。
几声鸟的啁啾,那种长长的嘴,翠绿色羽毛的小水鸟,每捉到一条小鱼,吞吃后,才会发出叫声来。
天上的云慢慢的在行走,不过是一种寻常,再平凡也不过的现象罢了,然而谁又会留意的去体会到这其中却包涵着一种极不寻常,极为高深学问的永恒在里面?
几条金色的鲤鱼,映着朝阳在窜着波儿,鱼跃的姿态不尽一一,在朝阳方向,万籁俱寂的静态里,鱼的欢跃颇是令人费解。
谁又会去思索这些问题?
这个人准是个傻子!
他——寇英杰!
在这里,他已经盘桓了整整三天了。三天来,除了必要的一些生活琐碎以外,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块地方。
上面是一方芦席,下面是一块草垫,就象一个坐垫的老僧般,他在这里参悟着什么。
在沿着河岸苦行了七日之后他才在这里下脚。并非是累了,也不是在躲避什么,他只是觉得这块地方不同于别处的河岸。
黄河上行的地势偏高,下行地势又偏低,上行多礁岩,下行又多弯曲,而眼前这块地方,颇有折衷之势。
这里河道宽阔,宽得有些出乎意外,两岸高山,似乎有意回避着河水,顺着水流的势子,迂回出一个直径约近十丈的圆形水潭子。再下去却又受山势的影响,河道又变得很狭很窄,这块地方显现出天质独厚!
澄黄的河水,只是在打着圈子,寇英杰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是觉得特别静,适宜于自己的参悟与苦思,第二天他发觉到鱼跃,第三天他沉思于鱼跃。今天是第四天的开始,他仍然在思索着这个鱼跃的问题。
那幅师授的武林至宝鱼龙百变图是刚刚才摊开来的,横放在他眼前,画中所显示的百条金鲤,映着朝阳挺波跃流,和眼前真景倒有几分仿佛。看完图画再看真景,两相映衬比较之下,他心鼓雷鸣,感觉到一种难以体会的惊心动魄之势。
渐渐的,他的眉心里,不自觉的沁出了汗珠。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每当他把注意力贯注在这些金鲤跃波姿态里的时候,就会有这种雷霆万钧的情势,如果再试着把目光转向河面上真实的鱼跃,两相对照的话,那种激动的情绪更有甚之。
如此十数次印照之下,他已被迫不得不闭上了眸子。
强自定下心来,接下去,情形仍是同样的。是以,在十数次印衬之后,他已精力交疲,不得不掩上了画卷。
其实这段鱼跃的时间是很短暂的,当旭日自东方升高一些的时候,阳光转为强烈刺目,河水中无数金鲤已归于寂静。
寇英杰嗟叹一声,站起身来,他知道,自己又错过了难得的一刻,而下一次鱼跃之时,当如图画中所显示的黄昏时分,时在申、酉之交,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可以起来活动活动了。
他的心情至为苦闷,那是因为他一直在思索着同样的一个问题,一个极其深奥,却又十分枯燥的问题——鱼跃的问题。
在任何人看来,也许都会认为这是个不值一笑的问题,然而寇英杰却认定其中大有学问,甚至于他认为,一旦把这个问题想通了,那图画中的百招金鲤跃波,也就可迎刃而解。
在沙滩上他伸展了一下久蜷的躯体,收起了画卷,向着岸边踱过去。
水面上交织着一片金光,晨风吹皱了河水,泛射出万点鳞光,他不禁又想到了郭彩绫,他想到甜美的笑靥,和那双明亮秀美的瞳子。当然,也忘不了她冷若冰霜的另一面。每当他静下来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的想到她,总会兴起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很多的事情他都忘不了,现在忘不了,恐怕永远也忘不了。
懊丧、遗憾、自卑、恨辱这么多错综的情绪,每当他一想到她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一股脑的涌现了出来。
他苦笑着弯下身来,在岸边的石缝里,用手指夹起了一只青虾,剥开来生吃下去。三天以来,这些河虾就是他最方便美味的餐点。他一连吃了十几只,才把空虚的胃填饱了三分—
—三分饱也就差不多了。
饥饿使人迟滞,过饱使人昏沉,人的思考力只有在三分饱的情况下,才能充分的发挥极致。各样的感触,也只有在这个情况下最为活泼敏锐而有生气。
这一次他来到这里,内心抱定了十二万分的决心意志,如果他不能参悟出那卷鱼龙百变的诡异武功绝学,他绝不生离这块地方。
不过是三四天的时间,思考已使得他看上去憔悴多了,俊美的面颊上,布满了沉郁的风尘颜色,那双历经大漠风沙,惯以阅人的眸子,也笼罩着一层深深的迷惘,对于人、事,他早已不再那么天真了。
在经过一连串无情的打击之后,他的人生观较之昔日有了极大的转变,对于事理的分析,他不再是单刀直入,开始发觉到正面的探讨,往往不如反面那么的深入,反面有时候又不如侧面那般的敏锐,而有真实性。
他把这种心得,运用在武功奥秘的探讨上,顿时感觉到其味无穷,从而使他体会到“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句话,确实有其真理价值。
顺着岸边,通过那些高矮不一,凸凹峥嵘的乱石,来到了一处石洞。洞前涓涓的滴水,形成了一面透明的水帘子。掠身入内,即可见石洞内约三丈方圆的一块空处,几只獐狗,在寇英杰身方入内时,惊吠着向外奔出。
三日夜以来,他都沉缅于鱼跃的深思,以及十一字内功真诀的深奥探讨里,现在一旦松弛下来,即感觉到无比的怠倦。
这地方是他早已勘察好的安身之处,一些随身的衣物,都存放在这里。
找到一处平坦干燥的地方,摊开毡垫来,身子方一倒下,随即沉沉的进入梦乡。
这一觉实在睡得太长了!当他朦胧中睁开眼的时候,耳中仿佛听见一声尖锐的鸣声——
那是一种禽类的鸣声。
一个练武的人,在各方面的感触,都要较常人敏锐得多,必须要具有一触即变的感应力,才配得窥武功至高的堂奥。
寇英杰的确是一块很好的练武的料子。事实上,他的武功造诣已经很高了,只是近数月来所结识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大非凡士,是以在多次铩羽之后,才会使他兴出我不如人的感觉。
其实这些人其中的每一个,都不是很轻易的能在江湖中随便邂逅到的。
在历次的打杀劫难里,早已培养成他超人的警觉性。是以,在眼前这声禽鸟的鸣叫里,亦使他敏锐的起了一种特殊的自卫反应。只见他双手本能的在地面上用力一按,身躯已车轮般的滚翻了出去,一只其白如雪的鹭鸶鸟,正以着奇快的速度,向他进袭,却因为寇英杰过人的机警,使它扑了个空。
这只是一个开头而已,随着这声尖锐的禽鸣之后,全洞兴起了一片轩然大噪,为数千百的鹭鸶鸟,霍然由洞外鼓翅而入,雪羽交翻,鸣声震耳。
寇英杰方始惊睹到身处万鸟丛中的一瞬,为数千百的白鹭,已向他全身上下袭到。这真是他生平最特殊的一次经历,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鸟类动手。
寇英杰嘴里惊呼了一声,不假思索的劈出了两掌,掌风过处,为首的十数只白鹭鸟,顿时丧生掌下,空中就象猝然炸开了十几朵白花似的,散开的羽毛,梦境般的飘散着。
也就在这刹那间,寇英杰只觉得全身上下,十数个地方同时作痛,这些禽类的细长嘴喙,每一只都同箭矢般的锋利,钢嘴力啄之下,不啻乱箭齐发,寇英杰立刻感觉到负伤的痛苦。这是一次绝无经验可循的对手战,略有疏忽,即可陷自身于死地。
他发出了类如疯狂的一声大叫,全身在地面上一个疾滚,随着前进的势子,手上已经抄起了地上的毡毯,就势挥手抡出。
对于眼前这般敌人来说,这个武器确是再衬手不过了,那块藏人手织的毡毯,经过寇英杰的内力贯注之后,不啻如一块铁板般沉实有力,其上所加诸劲风力道,有如一片狂飙。
整个石洞,在这股力道充斥之下,不禁发出了轰然一声大响,无数的鹭鸟,迎合着这一股倒卷而来的旋风,有似风中白云般的向着洞外倒卷而出,来得快去的也快,一进一出,如行云流水,星月下雪羽交辉,一时蔚为奇观。
寇英杰力却众鸟之后,自身亦颇为狼狈,大吼一声由洞内跃身而出。随着他跃出的身后,犹有百十只鹭鸟穷追不舍。
这些鹭鸟汇合着先前外出的大批同类,就空盘旋,发出第二次袭击。
这一次较诸前一次似乎要猛厉的多,由于有了前次的伤亡经验,这些灵禽也都学会了乖巧,在千鸟齐鸣的凄厉声中,大批鸟群,霍地散满空间,改集体为个别,一只只的个别进袭,暴雨点般的向着寇英杰上下四周落来。
寇英杰力贯毡毯,一经抡起,上下四方,五丈之内形成一团狂飙,自此为中心,向外扩散出大股狂风,呼呼之声,惊天动地,地面上沙粒一经他风势卷起,弥散出万丈黄尘,其势之锐猛,的确惊人已极!如此一来,对于那数千百的白鹭,立刻生出阻吓作用。
在一阵势衰的啁啾鸟鸣声中,千百只鹭鸟纷纷四避开来,一只只无声息的落在附近的石笋上,白花花的一大片。
寇英杰喘息着方自停手,这些鹭鸟,即作出进攻之势,他只得不停的抡挥着。
人与鸟这般的相处了足足有半盏茶时间。
寇英杰由于在长时间的真力贯施之下,已禁不住全身汗下,他忽然觉出了不妙,聪明人竟然也会做出了傻事。即以眼前而论,寇英杰忽然发觉到自己竟然着了这群白鹭鸟的道儿,姑不论最终胜负如何,起码眼前敌逸我劳,就体力消耗上来说,先就输给了对方。
只是,却已势成骑虎,惟一可行的办法,即是把力道放得轻松下来,两只手轮流的对换着,借以略事休息。如此,双方又相持了一段时候。
寇英杰不禁暗中不迭的叫苦,默念着这般相持下去,吃亏的仍是自己,正在思索着脱身的法子,蓦地,他看见了一桩新奇的事儿。
约在十丈外的沙滩上,浪花正自翻吐白色的泡沫,倒不是那永恒的浪潮有什么新奇,而是浪花冲激之下所带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确是透着古怪!
激烈的浪花,在掩遮过那片有如犬齿交错的岸礁之后,随即为岸沙所吞没,那个留下来的人,却身处于犬齿交错的石隙之间。
黑长的几股散发,经过河水的洗刷,一股股象是怪蛇般的蜷留在他结实的膀臂之上。
天上没有云,只有一轮皓月,繁星密布,星月交织着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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