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鸣风萧萧
倒不曾象上次那么冒失的进来,寇英杰迅速的把外衣脱下来,提防着鸟群的侵袭,可是并不见有一只飞进来。
洞外艳阳高炽,烈日似火,阳光爆炙下的沙粒,一片金黄灿烂,其热度,不亚于釜底柴薪。然而,一件怪事发生了!就在那片爆热如炙的沙滩上,一个人正在奔驰跳跃着。
寇英杰只一眼就认出了是朱空翼。
鸟群就在他头顶上盘旋着,随着他窜上落下的身躯,时高又低,迤逦而过,挥洒又来。
朱空翼其人就象星丸跳跃般的,在那片黄沙地上起落着。
寇英杰心中一惊,正想奔出去,即见朱空翼身躯再起已经投身跃入河面上,遥向对峰,一路踏波而去,大片的鸟群一直追随着他,人鸟在极为短暂的时刻里,随即消失无踪。
寇英杰惊讶的追出去。岂知,他的双脚方自一踏上沙面,即被烫得跳了起来,勉强的跑出三数十步,即不得不转身又跑回来,尽管如此,犹自大大的感觉到消受不住,再看一双脚心被烫得血也似红,许多地方都起了水泡。忽然,他体验到,这也是在练习一种功力,朱空翼是否在暗示自己什么?
他记得人体上每一处穴道,其中藏在足心的一双穴道名唤“涌泉”,与头顶的“百汇”
上下相通,均是人身重穴。此刻他显然觉出这双穴道里蒸腾着阵阵热气,身上也就异常的舒坦。
一整天的时间,他都在练习吐纳内功。
黄昏时分,他走到乱石参差的石礁隙间拣食了几枚青虾,静候着子时的到来。
子时将是他前去会晤朱空翼那个奇人的时刻,也是他一天里唯一不寂寞的时间。
朱空翼并没有传授他什么特殊的武功,只教他站、立、坐三种奇怪的架式,每一种架式都须用很长的一段时间去完成。加上来回那一段漫长艰苦的路程,每一次寇英杰回到居住的地方之后,都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疲累不堪的进入梦乡。
这样的练功方法,他持续了足足有两个月之久。
两个月几乎和两天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每一天的工作其实都是一样的,再单纯也不过。
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同之处,如果一定要找出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发觉自己变得瘦了,身子比以前结实多了,较诸昔日比较不易感觉到疲累。
昔日,每当他由朱空翼处转回来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全身精疲力尽,如今,这种感觉居然没了,反倒是觉得精力无穷,好象不再有累的感觉。过去,他每次视朱空翼处为畏途,如今他可以毫不费力的来回奔走,非但速度加快了一倍有余,而且足下不再象以前那般轻飘飘的,而是每一步都有扎实的感觉。
朱空翼似乎从来也不过问他进展的情形,只是严格的要求依照着那三个奇怪的站坐姿态。
他虽有口不能言,然而由他外表的表情看来,显然他对寇英杰的进展情形感到满意。
寇英杰对他内心充满了极度的好奇,二人虽然相处了两月之久,但是寇英杰对他所了解的,依然是这么少,和第一天所知道的一样多,仍然只是他的名字——朱空翼,身分——皇族贵裔,其他的还是一概不知。
这一天,寇英杰象往日一样的练习了第三个架式,却见朱空翼面现微笑的站在他身前,向他点了一下头,便走到桌前。
寇英杰跟过去,朱空翼由桌子上拿起笔来,在纸上写道:“你的第一步功夫已经练成了,比我预期的时间,竟然快了一个月。从明天起,我要你开始练习第二步功夫——明天此时,我自会去找你。”
第二步功夫是“水涛功”。
在一个长短约可容人的石缝里躺下身子来,任上潮的河水浪花汹涌的拍在身体上,每天冲击约一千次。
寇英杰试行了三天之后,才发觉到这又是一项强烈消耗体力的新奇功力。一千次浪涛拍体之后,只觉得天昏地转,眼前金星乱冒,尤其是全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触,仿佛每一块肌肉都与组织脱离了关系,几乎连站起来也是不能。
睡眠似乎是解决任何疲劳惟一的法门,每一次寇英杰都是神采栩栩的去,却又精疲力尽的回来。他开始体会出朱空翼所以要自己练习这些功力的目的,主要是在为自己培养“无所不为”的内在功力,有了这种功力的基础之后,才似乎能够问鼎那些足以参天地造化的奇妙武功。
日子过得再单纯不过了。转瞬间,又是三个月过去了。
寇英杰在前二后三,五个月的漫长时间里,自比为一部不停操作的器械,每天只是不停的劳累着,他并没有放弃观察鱼跃的动作,事实上,抛开那卷鱼龙百变图画的观念,这种行为已成了属于他每日取悦于自己的一种娱乐,一种永恒的启示。
也正是这些鱼跃的动作,支持鼓舞着他,使得他日复一日艰苦的向前迈进着。
他和朱空翼这个人,一直保持着奇怪的交往。
朱空翼似乎日子过得很快乐,从来不曾见他忧愁过,然而每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他那沉郁的目光,在在的显示出他仍然有着内在的一面。
因为他是人——人都是有感情的。
所以寇英杰从而猜想着他必然也有痛苦,痛苦的根源必然是来自昔日,到底为什么,他可就不知道了。
眼前已是隆冬的寒冷天气,尖锐的寒风象刀子般的刺痛着他的肌肤,接近山洼子里的那片静水,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入夜时,朱空翼特地送来了一张大熊皮。
寇英杰在山洞边生了一堆火,诚邀朱空翼留下一谈,后者很爽快的留下了。
寇英杰发觉到他今日穿着的装束略有不同,上身加了一袭豹皮背心,下身破例的穿了一条长裤子,光赤的双脚上,也加了一双薄底的京靴。这双靴子质地华贵,靴面上刺绣着二龙夺珠的画面,显示出来自昔日的大内皇族!除此之外,他背后还多了一口剑。
五个月以来,这口形式古雅的长剑,一直悬在他所居住处的石壁上,从不曾见他摘下来取用过,这时忽然摘下来佩戴背后,使得寇英杰大感惊异,然而他依然保持着缄默。
他已把他的脾气性情摸得十分清楚,深深知道,设非是对方自愿出口,休想套问出他的片语只字。所以,寇英杰明见他疾装劲服,身佩兵刃,却不加追问,朱空翼也不自行道出。
略微沉默了片刻,朱空翼才拿起一截树枝,在地上写下“我要出去一趟,三五天之内约可转回,特来向你道别!”
寇英杰道:“去哪里?”
朱空翼在地下写下“京城”二字。
寇英杰原想问他原因,可是朱空翼似乎不想多说,他继续在地下写道:“这里即将落雪,天气很冷,你元罡初成,只怕还挺受不往,夜里入睡时切记不可受寒,我返回之后即可与你切磋剑法了。”
寇英杰怔了一下道:“什么是元罡?”
朱空翼写道:“也就是用以御体的元始罡气,这半年以来,你所培练的正是这种气机,你此刻尚体会不出这门功力的用途,但是不久之后,你却可感觉出它的妙用无穷,你的苦心绝不会白费的!”
寇英杰深为感动道:“朱兄对我如此厚爱,真不知何以为报,他日如有用到小弟之处,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朱空翼脸上泛起了一片轻微笑容,未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他又用树枝在地上写道:
“我从来也不曾问过你的家世,你可曾成过婚么?”
寇英杰脸色微微一红,摇摇头道:“还不曾。”他想不到朱空翼竟然会有此一问,当下乘机反问道:“朱兄你呢?”
朱空翼神色一凝,略为迟犹了一下,才点了一下头。
寇英杰登时呆了一呆,他呐呐的道:“那么嫂夫人如今还健在么?”
朱空翼眸子里立刻涌现出一片怒光,寇英杰心中一惊,半年以来,他还从来不曾见他发过怒,即使象眼前这般的表情,也是第一次见过,心里不禁深为后悔有此一问。
却见朱空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又点了一下头。
有了刚才的表情,寇英杰不便再往下问。
朱空翼似乎很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那双内蕴神光的眸子,在寇英杰脸上转着,微微颔首,随即在地上写道:“这么说,你目前尚是童身了?”
寇英杰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怪不好意思的点了一下头道:“正是。”
朱空翼脸上闪过一片希罕的表情,写道:“怪不得你进展如此之速,你原有深厚的武功根基,经过这次强力筑基功夫之后,必然得获大成,未来进展不可限量,只是在未来百日之内,尚须谨慎,不使外魔分心才是上上之策!”书写至此,掷下手上树枝,站起来转身向外步出。
寇英杰跟出来,月色之下,只见他步履轻巧的点踏着水面,已越过了眼前的这片河面,登上了彼岸高山,闪得几闪,随即无踪。
在灯下,他缓缓的展开了那卷鱼龙百变图画,洞外寒风异常凛烈,真有飞沙走石之势。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盘膝跌坐在熊皮上,他的那双眸子不经意的又落在了面前图画上。已经有过十几次的经验,自从那一次画像欢腾之后,就再也没有丝毫异状,一百条鱼,仍然是一百条鱼,鱼是死的,水是凝的,其间的意义至为单纯。他几乎感觉到灰心了。
这一次,他仍然未曾抱着多大的希望。
然而情形却显然有异,当他目光方自向画上一落,即觉得目光已深深的被画上的百条鲤鱼所吸住,婆娑的灯光下,那画上的一百条金鲤,显然又变活了。
寇英杰内心由不住一阵大喜。然而,有了前番两次的经验,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顿时双目下帘,轻轻闭上了眼睛,一时凝神运息,作了一番调息工作。
约半盏茶后,他再睁开眸子,重新向着面前那张画上打量过去,这一次,似乎立刻收到了功效。在一片闪烁的水光鳞甲之间,那一百条戏波的金鲤果然复活了,由第一次开始,按着画上所显示的动作,一条条展示出来。
寇英杰警惕着这番灵思来得不易,当下意不旁骛,只是把目光注定在第一条鱼身上。
他身上重复象以往的那两次一样,开始起了震动,渐渐的,这种震动越来越剧烈,给他感觉,有如万马奔腾,山崩海啸那般的猛烈,耳鼓间的鸣叫声,随之亦起。
然而,这一切却不似以往的那两次那般,给他无可忍耐的痛苦。
他盘坐的身子,也不再随着内在的震动而动摇,意志亦能专注而不分散,渐渐的他体内的震动愈来愈猛,耳鼓间的鸣声亦愈来愈大。就在他开始感觉到难以挺受支持的一刻,忽然,他体会到由丹田内散布出一股奇热气机,这股热流,很快的在他全身四肢间扩散开来,顿时心凝智爽,痛楚大减。
也就在这一刻,耳鼓间响起了一声雷鸣,全身亦随之大大的震动了一下。
寇英杰未曾倒下去,他全身上下,早已为体内渗出的汗水弄得一片湿漉淋漓,但精神振奋,不曾感到有丝毫的怠倦,反之,注意力更为深入集中,在那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后,内在的情绪,竟然突地安静了下来。
安静!无比的沉静!一切的声音,在极短的一刹那间,完全消逝无踪。
他身上感觉到一阵异常的舒服,仿佛由奔腾骇浪的汪洋大海忽然来到了水波不兴的静湖里。耳朵里响起了一片水声,水声发自那卷金鲤跃波的图画,现在他才算真正领略到鱼跃情趣。
耳朵再也没有干扰思维的任何噪音,欢腾活泼的鱼跃场面继续着,画面的幻化,较诸真实的景象有过之而无不及。
蓦地,他面前的这张画,在他视觉里一下子变得大了许多。
岂止大了许多,简直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这张画已不再是一张“画”了。
横摆在寇英杰面前的是一波浩荡金波的河水,那百条鲤鱼在红色的阳光烘衬之下,各尽泼刺腾跃的能事,一时间蔚为奇观。
寇英杰内心之喜悦可想而知,他知道这种灵智的涌现,不会太长久的,如不能即时把握,只怕又要枉费许多时才得再次显现,是以,他意不旁属,全神贯注。
这一阵金鲤翻跃的姿态实在是太微妙了,太复杂了,一百条金鲤各有姿态,各个生动,如果仅仅只是一条画像,看上去只不过是一百种姿态而已,然而此刻,这一百条金鲤,所幻化的体态可就远非一百种姿态所能限制得了的,所幻出的形象是一千种,一万种,不由得寇英杰眼花缭乱。
如何能由这些缭乱的姿态里,作一番有条理有系统的归置与整理,选出适宜模仿的身法和招式来,那可是一门大学问了。寇英杰轻轻呼息着,这半年来他就培育元气,苦练阳罡方面来说,已收到了极大的进展效果,无异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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