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但现在方宝儿屏息躲在帘幕后,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动静,过了许久,才见到铃儿的白裙
庄舱门出现,又见到十余双脚,跟在她后面,穿着十余双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鞍子,还有
一人竟是赤着足,方宝儿不禁暗奇付道:“瞧这侯爷如此气派,哪知请来的客人,却如此奇
怪。”
只听铃儿道:“回票侯爷,宾客们都已来了。”
那和缓的语声道:“请I”方宝儿伏在地上,只瞧见那十余双脚,随着铃儿走入舱时,
有人伏地而拜,但大多只是脚步一停,似是抱拳一揖,然后便在两旁落座,那赤足的人更是
连脚步都未停一停,便笔直走到旁边坐下,方宝儿又急着想瞧瞧这些人的容貌,忍不住悄悄
站了起来,但自*
铃儿含笑道:“各位自四面八方,远道而来,想必都有极为重要的事要求教我家候爷,
真不知该请哪一位先说话?”
一人截口道:“吾等既已不远千里而来矣,便不着急此一时也,何况吾等所谈之事,兹
事体大裁,盖非片刻所能说完者,不如请路近事小之人先说之。”此人说话斯斯文文。字音
虽亦咬得极是准确,但每个字却又,令人听来,当真是说不出的鳖扭难受,仿佛听那鸥鹅学
舌似的。
铃儿忍住笑道:“既是如此,尔等留腰可也,却不知哪一位才是路近事小之人,望阁下
有以教我?”
宫装少女们有的已忍不住为之失笑,突听一人沉声道:“各位既然谦让,夜下横州铁金
刀,先来请教侯爷!”语声沉重,中气充沛,一条锦衣大汉,随声而出。
方宝儿这下可瞧清楚了,只见这铁金刀紫黑的面容,像貌堂堂,须发虽已惧都花白,精
神仍是不输少年,手里提着只小小的紫檀木箱,腰下斜佩长刀,刀鞘之上,满缀珠宝,树着
那一身锦缎衣衫,更是夺目。
方宝儿虽不知此人声名之盛,绝不在他爷爷“清平剑容”之下,但见这股气概,已不禁
暗暗喝彩。铃儿道:“侯爷的规矩,铁大侠可知道么?”
铁金刀躬身道:“在下知道,姑娘的称呼,在下却不敢当。”
铃儿含笑道:“你青年时以这柄金刀,独斩川鄂十七寇,称你一声大侠,也是应当的,
但你近年声誉颇隆,可说是名成业就,不知还有什么非要我家侯爷才能解决的事……再就
是……你既知道我家侯爷近二十年的规矩,不妨先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让侯爷瞧瞧。”
铁金刀见这少女竟将白已往事知道得如此清楚,暗中不觉吃了一慷,躬身道:“遵
命!”打开紫檀木箱,双手捧上,众人只当他箱中必有奇珍异宝,哪知箱子里竟只是寥寥数
本经册,纸色也已枯黄。铁金刀道:“晚辈奉上王藐之平临佛经真迹,请候爷笑纳。”
方宝儿听得吃了一惊,只因他深知这王羲之平临之佛经,端的可称是难以估价的稀世之
宝。
屏风后却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也算难为你了,铃儿收下吧!”语声仍是懒洋洋的,
似是就连此等稀世之珍,也提不起他兴趣。
铃儿接过水箱,含笑道:“我家候爷既已收下你的礼物,你有什么困难,就只管说出来
吧!”
铁金刀面露喜色,躬身道:“遵命!”微一寻思,接道:“七十余年前,我潢州卧虎刀
一门,与信阳蟠龙钩一门同时崛起武林,当时人称:“卧虎赐龙,刀钩称雄。”当真是威风
赫赫,不可一世,但……“铃儿笑道:“话说得越简单越好,莫要自吹自擂。”
铁金刀面颊微红,于咳一声接道:“数十年来,我两门互以兄弟相称,交往极是亲密,
哪知自从十七年韩一钩接长‘蟠龙门’后,情况突然大变,韩一钩竟声言‘蟠龙’两字排
名,本该在‘卧虎’之上,要我等致歉改过,否则就要与我定期决斗,要天下武林中人瞧
瞧,究竟是该卧虎占
铃儿微笑道:“名字占了先,难道就会多长块肉么?”
铁金刀叹道:“姑娘说的虽是,但这口气……唉,铁某却忍不下去,于是使在信阳城
外,寻地决斗,江湖中闻风赶来瞧热闹的自然不少,哪知一战之下‘,区区竟在第七百二十
招上,被他一钩所伤。”铃儿笑道:“你白是输得不服气了?于是第二年再战?”
铁金刀叹道:“姑娘猜得不错,第二年在下养好了伤,又在原地与他决斗,那一次情况
更是热闹,在下与他苦斗数百合,眼见已占了上风,哪知到了第七百多招上,那韩一钩突又
使出那一钩来,招式竟与前式一模一样,而在下竟还是不能抵挡,竟又被他这一钩所伤!”
铃儿道:“你还
铁金刀道:“这一次在下却伤的更重,直到第五年才能与他再战,但大战之下,随……
唉……唉……”铃儿道:“你可是又输了?”
铁金刀面容既是羞惭,又是悲愤,仰天叹道:“在下不但又败了,而且还是败在他这一
招之下!”
铃儿面上也不禁露出诧异之色,道:“以你的武功与经验,竟会在同一招式之下连败三
次?这真是教人奇怪了,唉!你第一次败了时,就该将他那一招仔细研究研究,第二次就该
小心提防着力‘是呀!”铁金刀缀然叹道:“在下怎会不知此理,早就将那一招仔细研究
过,第三次决斗时
铃儿道:“第四次情况如何?”
铁金刀沉声道:“第四次在下着着提防,步步为营,先苦练了七年功夫,再向他挑战,
但……唉!”跺一跺脚,垂首不语。
铃儿额首道:“我知道了,第四次你还是败在那一招下,自然要想在第五次胜他,但直
等到现在,你还是窥不破那一招的奥妙之处,所以,你只有来寻我家侯爷,但……但那一招
我家侯爷却末瞧见过呀……”
铁金刀道:“在下早已将那一招的出手部位、时间、方向,捉摸得清清楚楚,一丝不
错,此刻便可学给侯爷来瞧。”
铃儿叹道:“你既己知道这一招的出招部位、方向、时间,却仍破不了它,这一招想必
厉害得很,我也想瞧瞧。”
铁金刀恨声道:“这一招最厉害的,便是内含之后着,令,人难测,是以在下虽知它的
出手,却也无用”说话间已自腰畔拔出金刀,沉声道:“在下以刀作钩,但望侯爷指教!”
反身一刀,直刺而出。
那刀身金光闪闪,宛如千百层金鳞闪动,此刻一刀刺了出去,满舱惧是黄金色的刀光,
耀人眼目。
方宝儿心头一动,只觉这声音听来竟似十分熟悉,似乎是他那大头叔叔胡不愁的声音。
但这心念还未转过,舱中又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道:“这也算得高招么?嘿嘿,
我家三尺幼童使出的招式,都比这要强些。”不但笑声尖锐刺耳,那语声更是比马嘶牛鸣还
要难听。
铁金刀顿佐招式,怒道:“铁某在这招下败了四次,朋友却将这一招说的有如儿戏,铁
某例要请教……”
那马嘶般语声怪笑道:“某家正要指教指教你!”一条身影,自角落中横飞而起,突然
间,又有条身影跟着飞了上来,将他一把技下,两人身法惧是快如鬼腿,方宝儿只觉眼前一
花,连这两人穿的衣服是何颜色都末瞧清,耳中只听方才那鸥鹅学舌般的语声道:“紫衣侯
贵地,老兄若是
方宝儿越听越是好笑,越是想瞧瞧这些怪人究竟是生得什么模样?但直到此刻,他还是
无法瞧见。
铁金刀忍住怒气,转过身子,屏风后才又传出紫衣侯那懒洋洋的语声,道:“这一招名
为‘乾坤被天式’,乃是自远古剑法蜕变而来,虽然不差,但却绝非毫无破绽……珠儿,你
学过刀法,也学过钩法,你去教他。”说完了这段话,便似已累得很,必须休息休息,是以
立刻顿住语声。
只听屏风后一个娇媚的语声道:“是!”一个宫鬃少女,婀娜走了出来,满头黑发间,
悬着粒光芒四射的明珠。
铁金刀听得紫衣侯一句话便将此招的名称来历说出,心下不禁既惊又佩,但此刻见他竟
要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女来教自己武功,心里又不觉有一些失望,有些怀疑,暗道:“我曾
将此招去求教中原武林许多成名的豪杰,却无人能够破解,难道这小小的女孩子部有这么大
的本事?”
那珠儿瞧他面色,已知他心里在想什么,面带微笑,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拉,道:“跟
我来吧!”
铁金刀竟身不由主被她技了出去,这才知道这女子看来虽然弱不禁风,却怀有一身令人
难测的武功!
这其后又有司徒青、戚长林、段玉、徐左车、武一平等五人依次出来,各各献出了珍
宝,这五人俱是武林声名赫赫之辈,此番不远千里而来,所献之宝,自都珍贵已极,所求之
事,自也非同小可。
但紫衣侯三言两语便将他们打发了,语声仍是懒洋洋的,竟根本来将这些珍宝,这些事
放在心上。
等到这五人全都躬身而退,铁金刀满面喜色,大步奔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
头。铃儿笑道:“破法学会了么?”
铁金刀恭声道:“在下今日与珠儿姑娘短短一席话,已胜过在下三十年苦练的武功,在
下真不知……”
屏风后,紫衣侯缓缓道:“这本非难事,你既已学会,便快走吧!”
竟连别人恭维之言,都不愿听。
铁金刀再拜道:“是!”倒退而出。铃儿笑道:“下面一位,该轮到谁了?”
只听一人冷冷道:“让这匹马先说吧I”语声生硬冷涩,方宝儿一听入耳里,心头就是
一跳:“原来木郎君也来了!”接着立刻恍然侗道:“原来小公主的爹爹就是五色帆船……
不知大头叔叔来了没有?……但他著来了,我又该怎样出去见他?”一时间心中又惊又喜,
又是发怒。
那马嘶般语声怒赐道:“木头人,你是在说某家?”
木郎君的声音道:“你吃不吃草?”
铃儿掩口轻笑,马嘶般语声狂吼起来,道:“你……你吃……”他平生不愿吃亏,此刻
真想反唇相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终于只是怒吼道:“你出来!”一条人影,随声而
出。
这一下方宝儿可终于瞧见他了,只见他穿着一件五花锦袍,身子枯痰顾长,背却是驼
的,上半个身子掏在前面,一张胎儿乎长达一尺五寸,此刻盛怒之下,鼻孔里咐咐地喘气,
那模样委实和一匹马毫无两样,方宝儿想想木郎君骂他的话,再瞧瞧他的模样,几乎忍不住
要笑出声来。木郎
马面人双臂一伸,周身骨格,连珠轻响了起来,嘶声道:“你不出来,某家抓你出
来!”张出双手,一步步走了过去。
方宝儿暗道:“他要在这里打架,紫衣侯难道也懒得管么?”其实心里却也想瞧瞧这匹
马和那木头人打上一架。
但忽然间,方宝儿眼睛一花,已有个圆圆的、金光闪闪的东西挡住了马脸人的去路,再
仔细一礁,这圆圆的东西却只是个又矮又胖,头戴金冠,身穿金袍,面容也生得奇形怪状的
人。
只见他人虽长得富富泰泰,神情却是愁眉苦脸,方宝儿暗笑付道:“此人似是一天到晚
都在想着心事,却不知怎会生得这么胖的?”
金袍人缓缓道:“古多争先之辈,抢后之人,吾未之闻也,老兄何其迂乎?吾辈先说又
有何妨哉?”
马面人恨恨道:“但这木头……”
金袍人道:“君子复仇,三中末之晚也,老兄若要锯木,何苦争此一日哉,然乎?然
乎?”
屏风后,紫衣侯忽然长叹道:“铃儿,这两人若再争吵,就拿他去换些美酒来罢!”
铃儿道:“是……”却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方宝儿光还不知她笑的什么,突然想起李白那句名涛:“五花马,千金袭,呼儿将去换
美酒。”瞧瞧那马儿的五花袍,又瞧瞧那金抱胖墩墩的身子,方自恍然:“呀!五花马,千
金袭,妙极,妙极……”虽然勉强忍住了笑,肚子已是发病,再看小公主也已弯下腰去,小
脸挣得通红——
金袍人既不笑,也不忽,正色道:“吾等远自大宛而来,君侯岂能将吾等换酒
乎?……”
铃儿娇笑道“好了好了,你们远自异邦而来,带的什么礼物,请拿出来,有什么事,也
请快说吧!”
方宝儿恍然付道:“难怪这些人说话奇怪,生像也奇怪,原来竟非我黄帝子孙,却不知
他们求的是什么?”
只见金袍人不慌不忙,自怀中掏出一块白罗帕,雪白的手帕上,都沾满了一点点挑花
斑,有如血渍一般。铃儿皱眉道:“这是什么?”
金袍人道:“自汉以来,吾大宛之马便为马中之尊也,汉武大皇帝御口以‘天马’两字
封之,此罗帕上之桃花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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