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胡不愁可真是沉得住气,直到此刻,面上仍不露出丝毫欢喜之态,慢慢地伸手入怀,突
又缩回手来。紫衣侯道:“作什么?”
胡不愁道:“前辈若是决计不肯出手,此物不瞧也罢!”
紫衣侯道:“谁说我决计不肯出手?快拿来瞧瞧。”
胡不愁这才缓缓探手入怀,取出了那段枯枝。
这时不但紫衣侯被他打动,众人也都被他吊足了胃口,见他探手入怀,都忍不住伸长脖
子去瞧,竟无人再去瞧瞧还在钉着铁钉的伽星大师,但见他取出的竟是段枯枝,又都不觉有
些失望,有些莫名其妙。
胡不愁却郑重其事,双手将枯枝送到紫衣侯面前。
大厅中寂无声息,只有铁锤敲钉:“叮叮”作响,显见得紫衣侯正在专心向那枯枝凝
视。
众人也不知那枯枝究竟有何好看处,紫衣侯为何竟瞧得如此入神,直过了三四盏条功
夫,紫衣候方自缓缓长叹一君,道:“好高明的剑法!好速快的剑法!好精深的剑法……”
这海内外第一剑法名家,竟一连称赞了三声,显见这剑削枯枝之人,剑法实是非同小可,胡
不愁不禁更是忧虑
铃儿却忍不住问道:“难道侯爷只是瞧了瞧这段枯枝,便可看出那人剑法的高低不
成?”紫衣侯道:“正是I”铃儿道:“从哪里看出来的?”
紫衣侯长叹一声,道:“你剑法到了我这样的造诣,便可自这枯枝切口上看出来了。否
则我纵然向你解释三天三夜,你也不会懂的。”
铃儿怔了怔,苦笑道:“看来我一辈子也不会懂了!”
她方才问的话,也正是四下众人以及胡不愁、方宝儿早己想问的。大家听得紫衣候这不
算解释的解释,都不禁失望地长叹一声。
紫衣侯道:“此人现在哪里?”
胡不愁喜道:“候爷莫非要出手?”
紫衣侯道:“我若不想出手,他在哪里与我何关?唉……能与此等人物一较剑法,也算
未曾虚度此生了!”
众人都未曾想到胡不愁既无礼物,所求又难,而紫衣侯居然竟会答应,心中都不禁大感
惊奇。却不知武功越是高高在上之人,心中越是有种孤独落寞之感,他们若能找到个能与自
己不相上下的敌手,那真比交着个知心好友还要高兴,便根本不将胜负之数放在心上。
突听一声裂帛般怒喝:“且慢!”那身上已将钉满了铁钉的伽星法王,带着满身铁钉抢
到前面。
众人见他身上有如刺猬一般,心里不由自主,感到一种难受恐怖之意,紫衣侯道:“大
师有何见教?”
伽星法王道:“施主若要与人动手,便该先与小僧交手,小僧虽不才,难道比那无名剑
窖还不如么?”紫衣侯叹道:“大师且瞧瞧此人的剑法。”
话声方了,方宝儿便见到那段枯枝自屏风后飞了出来,去势之慢,慢到极点,看来似是
有只无形无影的手掌,在下面托着似的,方宝儿入奇忖道:“这枯枝怎么不会掉下去?奇怪
奇怪……”
众人见到紫衣侯,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内功,都不禁耸然动容,举陬等人,更是骇得
不敢作声。
伽星法王举手将枯枝接过,睁目瞧了半晌,面色变来变夫,突然抛下枯枝,一言不发,
转身飞掠而去。
小小一段枯枝,竟将名震天下的伽星法王吓走了,此事若非眼见,无论说给谁听,都难
令人相信。
胡不愁拾起枯枝,长叹道:“家师今晚辈前来,本来还有一事要相求侯爷,但此刻……
此刻……”紫衣侯道:“令师是谁?还有何事要相求于我?”
胡不愁道:“家师人称清平剑客……”
紫衣侯道:“原来是白三空,我少年游侠江湖时,曾吃过他一顿好酒……唉!此话说
来,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胡不愁道:“家师相求侯爷的第二件事,便是……便是……”突然转身,指着水天姬
道:“求候爷将这女子拿下。”
水天姬娇笑道:“哎啃,我又怎么得罪了你?难道你也和那木头一般,有个好色的爹
爹,被我伤了不成?”
她每句话说来都要伤人,见到别人被她激得暴跳如雷,那便是她再也开心不过的事。
哪知胡不愁生性比她还要奇怪,对什么都沉得住气,无论谁想激怒于他,真是比登天还
难。
水天姬话虽说得难听,他却只当没有听见。仍是缓缓道:“这女子抢走了家师的外
孙……”
水天姬略咯笑道:“侯爷莫要听他的鬼话,那调皮捣蛋的孩子,送给我我都不要,还会
费力去抢么?”
胡不愁虽已猜出抢去方宝儿的必然是她,但终是不能确定,闻言呆了一呆,道:“不是
你是谁?”
水天姬笑道:“你硬要赖我,可有什么证据?可有谁瞧见了?唉!自已不好生管管那讨
厌的孩子,却要赖别人。”
方宝儿越听越是恼怒,暗道:“原来我不见了,她半点也不担心。原来她当面讨我好,
背后却骂我讨厌。”
只见胡不愁被她说得目定口呆,无言可对,铃儿眼珠子转来转去,却是一副要瞧热闹的
模样。
水天姬却已又道:“侯爷,你瞧这大脑袋当着你面,血口喷人,欺负我这可怜的女孩
子……”
胡不愁道:“明明是你……”
水天姬轻轻顿足道:“好!你瞧,他还说是我,侯爷你叫他拿出证据来,不就……
就……就叫他给我叩头赔礼。”
她一副受了委曲的可怜模样,瞧着实是令人心动,紫衣侯叹道:“你既无证据,便不该
说她。”
水天姬道:“是呀……是呀……”牵住铃儿的衣袖,道:“好姐姐,我求你替期作主,
不然……不然狡被他这么欺负,我……我也不怨活了。”一头例进铃儿怀里,突然在铃儿肩
头柠了一下,附在铃儿耳畔,耳语道:“小丫头,你把我那小丈夫偷到哪里去了?”
铃儿本来咯咯的直笑,听了这话,才吃了一惊,但口中笑声仍然不停,只是偷空存她耳
边问道:“谁说的?”
水天姬鼻子里鸣鸣的啼哭,口中却耳语道:“若不是你偷的,你怎会知道我是他大妻
子?”
铃儿这才知道,是自己方才一句话露了口风,不由暗中叹了口气,付道:“好厉害的女
孩子!”
只听水天姬在她耳边又道:“你若不帮我将这阴阳怪气的大脑袋捉弄捉弄,我就把你偷
人的事当众抖露出来。”
铃儿苦笑道:“如何捉弄?”
水天姬道:“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一定要将那大脑袋激得暴跳如雷,满肚子冤气才
行。”
众人只见这两个美丽的女孩子抱在一起,一个笑,一个哭,不禁都瞧得莫名其妙,谁也
想不到她两人在偷偷的说话。
突听铃儿道:“大脑袋,你可拿得出证据么?”
胡不愁道:“这……这……”
铃儿道:“你既拿中出证据,便不该把人家说成这样子、难道我们女孩子是好欺负的
么?快过来叩头!”
胡不愁再是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被激得满面通红,道:“侯爷若是不信,不妨将那木
郎君找来,他必定知道。”
水天姬在铃儿怀中道:“他恨我入骨,自然帮着你赖我。”众人都觉这话大有道理,有
人已忍不住道:“对,非要他叩头陪礼不可,好教他以后不敢欺负女孩子。”说话的自然也
是女人,女人对付男人,有时的确团结得很。
胡不愁只觉四下数十道眼光,都在瞧着自己,数十道眼光中都含着敌意,心里当真又气
又恼,连手都被气得抖了。水天姬偷瞧一瞧,心里真是开心极了。
紫衣侯叹道:“看来你若拿不出证据,只有叩头吧!”
胡不愁僵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呼道:“谁说没有证据,证
据已来了!”呼声竟是自屏风后发出来的,那群人齐地为之一惊。
只见一个眼睛大大,鼻子高高,脸儿红中透白,白中透嫩,长得可爱极了的孩子,自屏
风质奔了出来。
胡不愁又惊又喜,也不禁脱口呼道:“宝儿,你怎会在这里?”方宝儿竟在此地现身,
教他如何不惊?
方宝儿小脸已被气得红红的,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宝儿先替叔叔你出了这口气再
说。”胡不愁大奇道:“你替我出气?”
方宝儿道:“不错!”回转身子,面向紫衣侯。
他这才终于瞧见了紫衣候的容貌,只见他身穿紫缎锦袍,头戴王者之冠,面容有如玉石
塑成一般,带着种逼人的力量,以方宝儿的胆子,竟也不敢仔细去瞧他的眉目。紫衣侯似乎
早巳知道幕后有人,见他现身,神情仍是冷摸而懒散,绝无丝毫惊奇诧异之色。
方宝儿拜道:“尊侯邀游海上,啸傲云霞,实如天外神仙一般,却不知可遵人间之礼
教?”
紫衣侯见他年纪如此幼小,说话却有如老儒,冷漠的面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缓缓
道:“本侯虽然终年邀游海上,却非化外之民,焉有不道礼教之理?”言语之间,竟末以无
知童子相待于宝儿。
方宝儿再拜道:“三纲五伦,四维八德,惧乃礼教之本,若有存心犯此之人,不知是否
应该惩罚?”
群豪见这幼童,置身如此情况之间,竟能佩佩而言,毫无惧色,都不禁又是惊奇,又觉
有趣。
小公主躲在帘幕后,还不敢出来,急得直是跺脚。紫衣侯道:“若有人犯了礼教之本,
自是该罚。”
方宝儿道:“常言道,君为臣之天,父为子之天,夫为妻之天,若还有妻子当着丈夫的
面,不守妇道,又当如何?”
紫衣侯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道:“你小小年纪,难道也有妻子不成?”众人也不禁都
跟着失笑。
方宝几道:“正是。”紫衣侯笑道:“谁?你倒说来听听。”
方宝儿转身一指水天姬,道:“就是她!”
这一指之下,舱中人立刻骚动起来,有的惊笑,有的不信。胡不愁皱眉播了摇头,暗
道:“这孩子怎地如此胡闹?”
铃儿摸着方才被水天姬拧得发痛的肩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拍了拍手掌,大声道:
“这孩子所说的是真的。”
紫衣侯道:“你怎会知道?”
铃儿笑道:“这位水姑娘与这孩子成亲时,我和珠儿在旁边瞧得清清楚楚,怎会不知
道?”水天姬骂道:“你……你这死丫头……”
铃儿娇笑道:“你难道还敢不认么?”
水天姬道:“承认又怎么?来,小丈夫过来,让咱们夫妻俩亲热亲热。”伸出手来,便
要拉方宝儿。
方宝儿大眼睛一瞪,道:“你既然是我妻子,却对我大叔无礼,以下犯上,可说是无
礼!你此刻承认了,方才却说没有将我带走,翻来复去,可说是无情!你既已为人妻子,却
还要抛头露面,为了达到目的,竟不惜将自己作为札物送人,又可说是无耻I”水天姬咯咯
笑道:“哎哟,你*
方宝儿眨了眨眼睛,道:“先罚她给我大叔磕头赔礼!然后再……”
突听帘幕后有人接着道:“然后再罚她在咱们这里做三年苦工,每天要她读书写宇。”
声音娇嫩,自是小公主。
她娇生惯养,从来不知苦工该做什么,只知读书写字,已是世上最苦的事,众人听她竟
将读书写字,视为作苦工,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水天姬笑道:“这样的苦工,我做三年也
无妨。”紫衣侯道:好1“水天姬呆了一呆,道:“好……好什么?”
紫衣侯道:“你既说无妨,便罚你在此读书三年。”
水天姬道:“但……但我那是说着玩的呀!”
紫衣侯道:“在本侯面前,怎能随意说笑?”水天姬这一下可笑不出来了,道:
“我……我……”
铃儿抛了个眼色,和珠儿以及另两个少女,将水天姬团团围住,笑道:“你怎样?还想
不认账么?”
水天姬眼珠子四下转了转,知道逃也逃不走了,突又娇笑起来,道:“好!我跑来跑
去,反正也跑累了,在这里歇个三年,正是求之不得,但夫妻相随,我的小丈夫可也要在这
里陪着我。”小公主拍手哭道:“那是自然,一定要他陪着你。”
胡不愁心念一转,大喜道:“他反正无事可做,叫他在这里陪着读书,那真是再好也不
过。”方宝儿道:“先要她向你磕了头再说。”
胡不愁摇手笑道:“这个头我却生受不起,免了罢!”
只听紫衣侯突然轻叱一声:什么人?“只听舱外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人冷冷道:“尊
侯好厉害的耳力!”另一人大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板凳爬上墙,石头滚上
波,十一二岁小孩子,娶了个花枝招展的大老婆,看我童王老二张开口来笑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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