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丁老夫人耸然动容,道:
“他是谁?”
火魔神面带微笑,一宇宇徐徐道:
“他便是方宝玉。”
“方宝玉”这三个宇一说出来,群豪虽然不敢惊呼,却也都不禁“嘘”了一声——千百
人的嘘声同时发出,正宛如平地卷起阵狂风一般。
火魔神徐徐回身,目注宝玉,道:
“你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此刻尽管说吧,我相信再也不会有人敢打断你的话,再无人
敢伤你一根毫发。”
此刻用“石像”两宇来形容宝玉,正是最也恰当不过。
他面上的肌肉,似已全都变为石质,绝无丝毫情感的变化痕迹,他只有双目中还闪动着
光芒。
那竟是复仇的光芒。
而此刻,他这充满复仇之光的双目,竟未瞧着火魔神,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人丛中某一
个人。
他盯着此人,已有许久许久了。
火魔神伸手一拍他肩头,道:
“说话呀!”
方宝玉这才回过神来,道:
“不错,我要说话,我有许多话要说。”
他缓缓移动着目光,缓缓道: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有待我恩重如山的师叔,有与我情如骨血的兄弟,有视我如子如
侄的前辈,也是慷慨与我论交的朋友……”说这话时,他目光依次在莫不屈、牛铁娃、万子
良、金祖林……这些人面上瞧了过去,他面上冰冷的岩石,已渐渐溶化。
但除了铁娃一双含泪的大眼睛在凝注他之外,别人却甚至连瞧也没有瞧他——是不愿瞧
他,也不屑瞧他。
宝玉咬了咬牙,接口道:
“我瞧着这些与我情深义重的叔伯兄弟,被一个我所痛恨的人如此胁迫,我心中实在万
箭攒心—般,但……但我却只能在一旁瞧着,我……我……我委实不得不如此做法,只
因……只因我……”
他紧握双拳,语声已渐渐激动,渐渐哽咽。
他嘶声大呼道:
“只因我若不如此,便不能说话,只因世上只有他……”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火魔神,道:
“只有他能令我说话,只因你们都冤按了我,误会了我,我若不说话,这冤曲便永远无
法得直,我死……也死不瞩目。”
火山般强烈的情感,已自他嘶裂的语声中暴露出来,他虽然拼命忍伎,那热泪也忍不住
要夺眶而出。
群豪中也已有些人为之动容。
铁娃更早已热泪满腮,到后来他索性放声大哭起来,这热血奔腾的痛哭声,当真令铁石
人也为之侧然。
他不顾一切,痛哭着道:
“大哥,告诉铁娃,是谁冤枉了大哥,是什么事冤枉了大哥,大哥,你—…你快告诉
我,铁娃跟他拼命。”宝玉瞧着他,道:“大弟,你。.你真……真好。”
他每说一个字,那泪珠便在他眼睛中颤动一下。
他咬一咬牙,不等泪珠滴下,反手拭去泪痕。
他颤声大呼道:
“你要问我怎会受这些冤曲,不如问他。”
他的手再次指向火魔神,群豪目光也不禁再次瞧向火魔神。
铁娃整个人都似已将爆炸,跳起来大呼道:
“这红毛猴子是你怎样冤枉了我大哥?快说!快说!”他什么都已不顾了,纵然火魔神
将他炸成飞灰,他也不管。铁娃身后,沉声道:
“这畜牲如此害你大哥,你就在这里呆看着他不动么?”
铁娃狂吼一声,跳了起来,吼道:
“你这红兔子,如此害我大哥,我跟你拼了!”出手分开人丛,疯了似的向火魔神扑
去。
群豪可全部被他骇惨了,既怕火魔神因此引发火药,但对这疯虎般的大汉,也不敢加以
拦阻。眼见铁娃已将扑到台上,宝玉突然道:站住!”
这两个字对铁娃真比什么都灵。任何人都不能拦阻的牛铁娃,听得这两字,呆然乖乖站
任了,但口中仍不服道:
“大哥为何叫我站住!”
宝玉道:
“你也想害我么”
铁娃着急道:
“小……小弟敢害大哥,这……这……”
宝玉道:
“你不让他说话,我的冤曲,便永远无法洗清,这不是在害我,又是什么?”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
“你如此轻举妄动,他若不顾一切,将火药引发,那后果又会怎样?你不但害了我,也
害了别人。”
铁娃想了一想,满头汗如雨下,哺哺道:
“铁娃本不敢出手的,但……但石四叔却……却要我出手,铁娃想连石四叔都这样说
话,那想必是没关系的了,哪知……哪知却有这么大的关系!”他越是着急,话也就越是说
不清楚。
但还是有人听清了——众人听得索来老成持重的石不为,居然也会今铁娃做出这样鲁莽
的事,都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恼怒。
石不为面上也已现出了汗珠。
他又自悄悄移动身子,似乎要往后面挤,但群豪已对他有了不满,故意将他紧紧挤在中
间,不让他动一动。
再知群豪虽然不会帮着火魔神,但自已的性命,总是比什么都重要,如今的石不为竟屡
次要做出危害大家性命之事,自然难免要犯众怒。唯有莫不屈还是对他十分关切,不住沉声
道:
老四,忍耐些。”
宝玉目光穿过人丛,一直在逼视着石不为,此刻突又大声道:
“铁娃,你可知石四叔为何要如此说话么?”
铁娃道:
“不知道。”
莫不屈嘶声道:
“只因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咱们都还是对你好的,你四叔他听得别人如此害你,自然难
免激愤失常。”
宝玉热泪盈眶,黯然道:
“大叔对小侄之心意,小侄全都知道,大叔的宽宏仁慈之心,更令小侄感动,但……”
他咬了咬牙,接道:“但大叔此番却错了。”莫不屈道:
“我什么错了?”…
宝玉道:
“石四叔如此做法,只因他一心要害我。”
莫不屈怔了一怔,又自望向石不为。
石不为却已怒骂道:
“畜牲!放屁……我为何要害你?”
宝玉嘴角泛起一丝混合着伤感与怨恨的微笑。
他一字字缓缓道:
“只因你生怕火魔神说出一些话来,你要将我与火魔神全都杀死灭口,是以你便要如
此。”石不为怒喝道:“放屁,满口胡说!”
宝玉冷冷道:
“你的秘密,我早已……”
石不为突又嘶声大呼道:
“不错,我是要将你置之死地……只因你无论曾经受过多么大的冤曲,但你亲手将公孙
二哥,金不畏,魏不贪,西门老六,杨不怒……这些待你恩重如山的人杀死,却是千真万确
之事。”
他不容别人说话,振臂大呼道:
“少林、武当、峨嵋、崆峒、淮南、点苍……七大门派的弟子们,你们的掌门师兄,就
是被这畜牲害了,这畜牲就是你们门户的仇人,‘门户之仇,人人得而诛之’,这戒条你们
难道忘了么?你们若还容这畜牲站在那里,便是违背了门规,便是门户的叛徒。”
七大门派近来虽已人材凋落,但江湖中仍有着极大的潜力,门下弟子,更是遍布了江湖
中每一角落。
此刻在山坪上的千百豪杰,身属七大门派,或是与七大门户有着渊源的,至少也在三、
四成之上。
这些人自幼便受着七大门派传统的熏陶,有些人虽然脱离师门,浪迹江湖已久,但对门
户的光荣,师门的戒律,却始终不敢忘记。
此刻石不为这一番呼唤,果然立时便将这些人心底的对师门责任唤醒——为师门光荣而
战的责任,在他们心中,委实沉睡已久了,方才还本有如石像般站着不敢动的人,此刻已有
的握拳欲试,有的窃窃私议,只是说话人太多,就变成一片“嗡嗡”之声,也听不清说的是
什么。
其实这些话不必听清,也可猜想得出,石不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面上已不禁现出得
意之色。
宝玉却不等他再次发话,放声大喝道:
“各位切莫听他之言,害死我那几位叔父的真凶,其实另有其人,绝不是我方宝玉。”
群豪们胆子已渐渐大了,人丛中已有人呼道:
“不是你,是谁?”
宝玉道:
“那真凶虽然始终藏头露尾,但说话的声音我却听到过,那时我已觉他说话的声音板是
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人丛中赐道:
“他语声你既十分熟悉,又怎会听它不出?”
宝玉道:
“只因此人平日极少说话,纵然说话,也不过只是三五宇而已,是以要掩饰他的语声,
自是容易得很。”
说到这里,已有人猜出他说的是谁了。
但另一些人仍不住问道:
“谁?此人是谁?”
宝玉大喝道:
“就是他——石不为。”
这当真又是大出众人意外的惊人之笔,群豪又都被惊得怔住,有些人的目光,已不紧带
着怀疑向石不为瞧去。
还有些人已在暗中私议道:
“不错,难怪他要不顾一切出手了,原来他就是生怕方宝玉说出这番话来,是以想灭他
的口。”
要知群豪的激动之中,最易相信别人的话,也最易改变主意,无论谁说出什么,总有些
人会盲从附合的。
唯有莫不屈涨红了脸,怒喝道:
“宝儿,你疯了么?怎可胡乱含血喷人?”
宝玉道:
“此乃千真万确之事,宝儿哪敢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言乱语,宝儿实已想了又想,才敢说
出这番话来。”
莫不屈又惊又怒,转目去瞧石不为,只见方才激动不堪的石不为,此刻反而沉住了气。
莫不屈着急道:
“老四,你……你怎不出言辩驳?难道你无话可说么?”
石不为冷冷道:
“如此胡言乱语,全无丝毫证据,直如疯狗咬人一般,在下若是出言辩驳,岂非也和疯
狗一般见识了。”
这番话虽非辩驳,但却比任何辩驳都要有用,群豪方才已有些人对他生出怀疑之心,此
刻又不禁为他喝起采来。
莫不屈大喝道:
“宝儿,你如此说话,可有证据?”
宝玉道:
“证据便在这里。”
众人随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他指着的竟是火魔神。
群豪不觉大哗,纷纷喝道:
“这是证据?这是什么证据?”
火魔神见到石不为竟以言语煽动超群豪的胆子,竞使得群豪忘了自己生死之事,胆敢在
他面前喧嚷起来,他本已变色,此刻目光一闪,大喝道:
“不错,我便是证据,只固这些事都是我要石不为做的,石不为他委实也早巳被我收
买。”
群豪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莫不屈有如当胸被人刺了一刀,面上血色全失,颤声道:
“真的?……这会是真的?”
火魔神道:“此事说出之后七大门派若要为弟子复仇,我也难逃其责,这责任是何等重
大,我怎会说假?”
莫不屈狂吼一声,几乎晕了过去,幸得他身旁之人,赶紧扶住了他,就在这一瞬间,群
豪的惊动,又己将酿成大乱。
方宝玉厉声喝道:
“石不为,你还待狡辩?你还有何话说?还是快快承认了吧!”
火魔神说出这番话来,石不为面色本也为之一变。
但此刻他却又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莫不屈道:“你……你还有何可笑?”石不为狂笑着道:
“这些话本只能骗骗三尺童子,不想大哥你竟也相信了,却教小弟如何不笑?哈哈!如
何不笑?”
莫不屈道:
“事已至此,我……我已不得不信。”
石不为嘶声道:
“这些日子来,我始终追随大哥左右,纵有离别,也不过一时半刻,难道我竟会在这一
时半刻中被人收买么?”
莫不屈道:
“这……”长叹一声,跺了跺足,他心中委实已矛盾不堪,也不知究竟该听信哪一边的
话好。
石不为道:
“何况,我石不为纵要被人收买,也要货卖识家,怎会卖给此等无信无义的卑鄙无耻之
徒,难道我会那般愚蠢,连此人以后是否会出卖我都瞧不出,难道我竟会将自己的性命、名
声视如儿戏?”
莫不顾讷讷道:
“这……唉!老四你日后究竟要为善为恶,我虽然瞧不出,但……但我却深信你绝非如
此愚蠢的人,若说此等人物,也可以些须金银珠宝将你收买,我……我委实越想越难以相
信。”
群豪的心,也不禁活动了起来,这两面的话说来惧是言之凿凿,他们前一刻还对火魔神
的话深信不疑,后一刻便又觉得还是石不为说的是真的,一时之间,人人都被弄得糊里糊
涂,全无主意,正如墙头之草,随风而倒。
石不为大喝道:
“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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