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了此花,方知别的插花人都是呆子!”
声音虽轻,那小公主却听得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瞪眼瞧了他半晌,似是有些惊骇道:
“你……你是什么东西?”方宝儿忍住气道:“我是人,不是东西?”
小公主又瞧了他半晌,道:“你若是人,为何和我不同,又打扮成如此不三不四的模
样?”
方宝儿又气又笑,道:“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自然不同!”他只道这小公主看来虽聪
明,其实却是个白痴,心里不觉有些怜惜。
小公主还在张大了眼睛瞧他,又瞧了半晌,摇头道:“不对不对,你若是男人,为何没
有胡子?”
方宝儿呆了一呆,失笑道:“我年纪还小,自然没有胡子。唉I这种事你难道都不知道
么?”
小公主呆了半晌,展颜笑道:“哦!我懂了,原来年纪小的男人是没有胡子的,要到老
了,胡子才会长出来,正如同初生的小孩子没有牙齿,要慢慢才长出来。”她说得郑重其
事,竞以将这简单已极,尽入皆知之事,视作复杂微妙已极,也颇以自己能想出这道理而沾
沾自喜。
方宝儿见到她这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将花瓶都碰例,指着
小公主道:“你……你……”
小公主眼睛一瞪,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见到爹爹有胡子,自然要以为男人都有胡
子的。”
方宝儿呆了一呆,笑声突顿,大奇道:“难道……难道你活到现在,只见着你爹爹一个
男人?”
小公主仰首道:“我爹爹是世上最聪明,最最英俊,最最富有的男人,别的男人我才不
屑去看哩!”词色间虽然倔强骄傲,还是掩不住眉宇间的幽怨寂寞。
方宝儿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这些事,难道就从来没有一个人向你说起么?”
小公主道:“爹爹不准别人说,我也不要听!”
突似想起了什么,睁开了眼睛,道:“这里从来没有男人闯入,我倒忘了问你,你是怎
么来的?”
方宝儿苦笑道:“你问我,我还不知该去问谁呢?我一觉醒来,就溯里糊涂到了这
里。”
小公主眨了贬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道:“我明白啦!一定是小铃挡出去办事时,将
你带回来的。”
她对男女间事,虽是毫无所知,但猜情度理,判断其他的事,直似积年老吏临堂断案一
般,明快淮确已极,哪里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
方宝儿眼珠转来转去,一眼瞥见玉瓶中花枝,竞已被自己大笑时撞得乱了,完全失去了
它原来的神韵,心下不觉大是不安,悄悄伸手去扶那花枝,哪知小公主却突然大怒起来,跺
足道:“谁要你的脏手碰我的茶花!”将方宝儿手掌触及的花校,全都从玉瓶里拔了出来,
全都抛入那钵清水中,用手搓了又搓,洗了又洗,可爱的面容上也突然满带愤怒怀恨之色。
可怜那娇弱的茶花,竞被她洗得瓣瓣散落,不复成形。
方宝儿大惊道:“你故是做什么?好好的花……”
小公主怒道:“你脏手碰过我的花,我要把它洗干净。”
方宝儿道:“就算我的手把花弄脏了,但……但你这么一洗,岂非将好好的花全部洗得
活不成了!”小公主道:“我就是要把花洗干净,管它是死是活?”
方宝儿呆了一呆,叹道:“想不到你这人这么不讲理……”
小公主跳了起来,叉腰站在他面前,大声道:“是谁不讲理?魏问你,你为什么要碰我
的花?”
此刻的小公主,当真是又刁蛮,又泼辣,哪里还是方才那温柔可爱的模样?方宝儿竟似
被她这突然的转变骇呆了。
只见小公主把玉瓶“砰”的摔到地上,将桌上素笺,也撕得粉碎,跺脚道:“我费了整
整一天时间,才插好的花,我从来也没有插得这么满意过,但……但现在全都被你弄坏了,
你赔我……你赔我……”
方宝儿道:“好,我……我赔你就是!”他虽然精灵古怪,遇着比他大的人,那是什么
事都做得出,但此刻遇见了这比他还小的女孩子,却也是无计可施,只有忍气吞声顺着她来
说好话。
哪知小公主还是大叫大嚷道:“你赔?你赔得了么?”
方宝儿想了一想,自己若是想将花插得那般完美,实是有所不能,不禁叹道:“我是赔
不了,那……那怎么办呢?”
小公主似乎耍哭了起来,眼圈红红的,道:“我饶不了你,永远也饶不了你,除非……
除非你……”方宝儿一听还有路可走,连忙道:“除非怎样?”
小公主道:“我说出来,你能答应么?”
方宝儿:“这要看是什么事,若是……”
小公主突又跳了起来,竟真的哭了,喊道:“好,小贼、小坏蛋,你不答应,我要袖你
的筋,剥你的皮……”
方宝儿从未见过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阔的女孩子,此刻实是饿了手脚,连声道:“好……
好,我答应你!”
小公主道:“现在答应一件事已不成了,耍答应十件事,否则我还是不依。”一面说
话,眼泪流满了一脸。
方宝儿无可奈何,只得叹道:“好,十件就十件!”
小公主道:“答应了可不准反悔”
方宝儿道:“男子汉说的话,绝不反悔。”
小公主道:“要是反悔你是什么?”
方宝儿道:“我若反悔了,就是小贼,小畜生。”
小公主突然“噗刺”一笑,道:“傻孩子,这种事,你怎么能答应呢?我若要你割下自
己的鼻子,你怎样?”
她擦干了面上泪痕,满面惧是甜蜜可爱的笑容,若非亲眼瞧见,谁也不会相信,现在这
温柔甜蜜的小公主,就是方才那撤刁撤泼,又哭又闹的女孩子。
方宝儿只被她说的目定口呆,暗道:“是呀,这种事,我怎么能答应呢?我……我真是
个傻孩子。”
他被水天姬唤做“傻孩子”时,虽也和此刻一样口服心服。但水天姬是已成名的女魔
头,这小公主却只是个小女孩子,这小小的女孩子做起事来,竞已能将别人弄得晕头转向,
和成名的女魔头不相上下,到她长大时,那还得了?此刻还不知要想出十件如何刁钻古怪的
事要方宝儿做哩!方宝儿越想越是心惊,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小公主格格笑道:“傻孩子,我怎会要你割鼻子呢?血琳淋的,怕都怕死人了,有什么
好玩?”
黑白分明的跟珠子转了几转,缓缓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痛哭,那第一件事,你就
哭一场给我看吧!”
方宝儿呆在当地,他虽不是未曾哭过,但此刻突然要他哭,一时之间却叫他如何哭得出
来?小公主脸一板,道:“怎么?第一件事就要反悔?”
方宝儿道:“我……我哭不出!”
小公主道:好没用的人,哭有什么难,我说哭就哭,说笑就笑,那本是再也容易不过的
事.”
方宝儿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想到这小公主,确是哭笑自如,又不禁暗暗佩服,当下长叹
一声,只得掩面痛哭起来。但他实是哭不出眼泪,只得用手指偷偷蘸些口水,涂在眼睛下,
小公主道:“我不说停,你就要继续哭。”
方宝儿恨得牙痒痒的,只得接着干叫了盏茶多时分,直哭得眼泪虽末流下,却已是满头
大汗。小公主格格笑道:“男人哭的时候,不流眼泪反而流汗么?……唉,你哭得虽然一点
也不像,但却真是卖力,好,停下吧!”方宝儿如获大赦,倒在椅上,还是在不住喘气。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那第二件么……”竞挖空心思,想出各式各样的法子,要方
宝儿来做。
忽而叫方宝儿翻五十个筋斗,忽而要方宝儿在地上爬个三五十转,又忽而要方宝儿坐两
个时辰不准动一动。方宝儿只被她整得精疲力竭,哭笑羽氏
室中不透日光,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外面送饭的,已来过四、五次,送饭的少支总是
偷偷瞧着方宝儿直笑。方宝儿直猜不透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更猜不透这小公主的爹爹究竟是
什么人物,为何不来瞧瞧自己的女儿?
幸好小公主自己也有玩累的时候,那时她就插花,方宝儿也乘机歇歇,就在一旁瞧着她
插花。
小公主将花插得满意时,方宝儿也不禁在一旁拍案叫绝,忍不住问她:“这插花的道
理,是谁教给你的?”
小公主道:“我爹爹有位朋友,据说是世上最最了不得的奇人,几年前他到过这里一
次,爹爹想尽法子,留住了他,要他教给我一些本事,但他留了一个多月,却只教给我插
花,早也插花,晚也插花,我插得真烦死了,但爹爹却甚是高兴,说是这插花一道中,也含
有极为高深的武学妙谛。”方宝儿摇头道:“我不信。”
小公主笑道:“我也不信,跑去问爹爹,哪知爹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要我多插
花,我只好天天插花,插来插去,虽然还是没有从插花里面研究出什么武功的道理,却不知
不觉也开始喜欢插花了。只因到后来我才觉得,这插花看来虽简单,其实里面却大有学
问。”
方宝儿叹道:“此点我方才也已觉得了,同样的几朵花,由你来播就和我插的不同,正
如……正如……”他似是要想一个恰当的比喻,一时却难想出。
小公主道:“正如同样的一柄剑,甚至是同样的剑法,但武功高的使出来,就和武功低
的大不相同。”方宝儿和着笑道:“是极!是极1”
瞧了小公主半晌,又道:“有时我真奇怪,很简单的事你会不懂,似越是高深复杂的
事,你就懂得越多。”小公主嫣然一笑,道:“是么?”
方宝儿道:“看来,你必定也是会武功的了。”
小公主道:“当然!”言词之间,似是将通晓武功视为理所当然之事。过了半晌,又
道:“你可要我露两手给你瞧瞧?”
方宝儿直皱眉头,连连道:“不要不要。”他素来不喜武功,近日见了那些流血争杀之
事,对武功更是敬鬼稗而远之。
小公主瞪起眼睛,娇嗅道:“你不要我就非要你瞧,你若是说要,我倒反而懒得要你瞧
了。”方宝儿道:“好,我要我要……”
小公主格格笑道:“你既然要,那更是非瞧不可了。”
方宝儿怔了一怔,无可奈何的坐下,嘴里直是叹气。无论他怎么说,怎么讲,小公主只
耍一绕弯子,就将他套了进去,只气得他鼓起了嘴,嘴上几乎可以挂只油瓶。
小公主娇笑道:“你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玩,我以后一定要想尽法子,天天要你生
气!”
方宝儿听得更是愁眉苦脸,只见小公主娇小的身子,突然轻盈的一转,便已飘飘然离开
了地。
那雪白的衣衫,凌空飞舞,有如蝴蝶双翅般,穿着珍珠绣鞍的小脚轻轻一踢,身子突然
向那水钵落了下去。
方宝儿骇了一跳,刚想赶过去扶她,哪知她脚尖站在水面的花瓣上,竞站得平乎稳稳,
舒服自然已极。
碧玉钵中满盛清水,清水上浮着挑红色购茶花,花上站着个白衣如雪的小公主,那光景
像是八宝莲池中的九天仙女—股。
方宝儿虽不喜武功,但见了这曼妙的身法,图画般的光景,也不禁为之目眩神迷,忘形
地喝起彩来。
小公主飘身落地,笑道:“这算什么,只不过是最粗浅的功夫罢了,我家里大大小小,
没有一人不会的。”
方宝儿叹道:“这若是粗浅的功夫,江湖中那些自命不见的武师见了,真该找个地缝钻
下去了。”小公主道:“原来你也懂武功的。”
方宝儿道:“我虽不懂武功,但好坏还是分得出来的,何况我外公,我爹爹,我妈妈,
都是……”
他本待说:“都是武林高手”,但想到人家如此年纪,已有如此功夫,她爹爹的武功,
更不知有多高了,自己还怎么好意思在人家面前胡吹大气。心念一转,更觉这小公主一家,
实是神秘难测,她爹爹更不知是如何厉害的角色,自己到了这里,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
他呆呆地想得出神,小公主却站在他面前,只是不住追问道:“你爹爹,妈妈都是怎么
样?”
方宝儿还未说话,忽然间,这整个屋子都剧烈地震动起来,震得方宝儿‘跋跌夜地上,
骇得面目变色。
小公主娇笑道:“傻孩子,怕什么,来,让我拉你起来。”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将
他拉了起来。
哪知方宝儿方自站起,便紧紧抱伎了她的身子,道:“不……不好了,天崩地裂,咱们
快逃命吧!”
小公主“噗吃”一笑,道:“傻孩子,谁说是天崩地裂,这不过是咱们坐的船碰上岸罢
了,你怕什么?”方宝儿呆了一呆,道:“咱……咱们这是在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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