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智早巳骇得退出了门外。
只听小公主在门里娇笑道:
“方宝玉,我说你是看不住我的吧,我若是要走,此刻不是已可走了么?你们两人敢不
敢拦我?”
公孙不智叹道:
“好个刁蛮公主。”
宝玉苦笑道:
“不瞒二叔,小侄有时当真是拿她无可奈何,只是,无论如何,小侄也无法将她置之于
不顾。”
公孙不智道:
“我自幼看你长大,怎会不知你心意,我深信你此刻已挑起这副担子,肩头便想必能承
受得住。”
宝玉微徽一笑,转口道;
“二叔此来,莫非是要问……”
公孙不智道:
“我纵不问,也知道你是必定要赴约的了。”
宝玉垂首道:
“二叔知我,亦盼能谅我。”
公孙不智叹道
“你此行虽或于精力有损,但却也可以此磨炼,对你来日之战,也未必完全有害无益,
何况,你若毁约,火魔神怎肯就此罢休,那时你所受困扰,想必更大,是以在我看来,你赴
约确比毁约要好。”
宝玉道:
“二叔明鉴,但……”
公孙不智一笑道:
“此中关系,我自要委婉向家师及各位前辈呈明,你……你今夜纵然要走,我也绝不会
拦你。”
宝玉苦笑道: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二叔的,小侄今夜确有去意,只是又不敢不告而别,此刻既有二
叔你肯为小侄作主,小侄便放心了。”
公孙不智点了点头,仰视秋星,默然良久,缓缓又道:
“魏……魏老五临死前所说的话,你可曾忘了么?”
宝玉道:
“小侄怎敢忘记。”
公孙不智叹道:
“他那番说话,实已深入人心,武林中人,此后少不得要因此而互相猜疑,甚至因此面
生战祸。”
宝玉道:
“这正是他所以要说出此番话来的用心,但以小侄看来,他这番话也许只不过是危言耸
听,故意害人而已。”
公孙不智道:
“你的推测,实与我不谋而合,但此事关系委实太大,你我宁可信具有,不可信其
无……是以,我便有件事要托付予你。”
宝玉道:
“但请二叔吩咐。”
公孙不智抽出一封信柬,沉声道:
“这柬中所写的人名,惧是我慎重考虑之后,认为可能与魏老五所说之事有关的,你路
上若是遇着了这些人,必定要多加留意,最好能追查出他们的底细来历,若觉他们的行止有
异,便不妨先下手将之除去。”宝玉凛然道:“是。”
方自接过书柬,突然轻叱道:
“什么人?”
他始终面对房门,未曾回身,但背后似也生着对眼睛一般—-他背后的竹林中,果然应
声钻出个人来。
公孙不智道:
“铁娃,是你。”
牛铁娃笑道:
“除了铁娃,还有谁有这么大个子。”
公孙不智沉着脆道:
“你鬼鬼祟祟,躲在竹林里作什么?”
铁娃眨了眨眼睛,道:
“铁娃生怕大哥又走了,也不告诉铁娃一声,所以拼着一夜不睡觉,等在这里,难道这
也算鬼鬼祟祟的事么?”
公孙不智面上不禁现出感动之色,失笑道:
“傻小子……但却是好小子,难得宝玉有你这样的兄弟……”突然触动心事,想起了自
己的兄弟,不禁抢然难语。
铁娃已拉着宝玉的手,道:
“大哥,到哪里,可不能撇下铁娃了。”
宝玉道:
“你……你难道不想回家瞧瞧?”
他面上虽在微笑,心中却也甚是感动——友情的温暖,似已堵住了他喉咙,他连话都有
些说不清了。
只见铁娃呆果的出了会儿神,道:
“不瞒大哥说,家,铁娃早巳想了,想得要死,只是……只是现在,铁娃无论如何都不
能回家。”
宝玉道:
“为什么?”
铁娃大声道:
“铁娃家里的人,现在想必都在过着太平日子,而大哥你……你却连一天太平日子也没
法子过,铁娃又怎能抛下大哥回去?大哥孤零零一个人,有铁娃在身边,是好是歹,总有个
照应。”
这话说的是那么串直,每个宇都是自心里挖出来的,宝玉突觉眼前有些模糊,哪里还说
得出话来。铁娃瞧着他的脸,突然又道:
“大哥,铁娃说……说错话了么?”
宝玉道:
“没……没有呀!”
铁娃道:
“铁娃没有说错话,大哥为何要这个样子,莫非……莫非大哥还是要一个人走,不肯带
着铁娃?”
宝玉仰天长叹道:
“我怎会不肯带你…。·有你这样的兄弟在身边,我当真比什么都要高兴……比什么都
要高兴。”铣娃大喜道:“真的?那铁娃就放心了。”
突听小公主在门内晚道:
“方宝玉,你进来。”
宝玉道:
“什么事?”
小公主道:
“叫你进来就进来,问什么?”
宝玉苦笑了笑,瞧了瞧公孙不智。
公孙不智道:
“我在门外相候无妨,你去吧!”
宝玉推门而入,只见后面的窗子已开了,小公主面对着开了的窗于,像是在想着心事,
根本就不回头。
他等了半晌,还是只有再问道:
“什么事?”
小公主道:
“哼!我叫你进来,你拖三阻四,别人一说话,你就立刻乖乖的进来了……你倒是真听
他的话呀I”
宝玉道:
“他是我二叔,你呢?”
小公主道:
“我?我是你祖奶奶。”突然“噗吃”一笑,回过头来,明眸流波,娇面如花——在这
一瞬间,整间屋子都像是亮了起来,而这所有的光亮,却全都是为方宝玉他一个人发出来
的。
宝玉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竟怔住在那里。
小公主笑道:
“傻小子,你过来呀!”
她轻轻招手,纤纤玉手中,却也拿着封书信。
宝玉心念一动,瞧了瞧那扇开的窗子,道:
“莫非火魔神已传讯来了?”
小公主道:
“瞧你傻,你倒是不傻……不错,就是这封信,要瞧的,就赶紧过来。”
宝玉只有走过去,伸手道:
“拿来!”
小公主突然双手一缩,将那封信藏在背后,口中笑道:
“你此刻倒听话了,可是因为急着要瞧这封信么?”
宝玉着急道:
“快拿来!”
小公主道:
“你要我拿出来,我就拿出来了么?我为何要听你的话?”她甩了甩披散的长发,眯着
眼嫣然—笑,缓缓道:
“你越是着急,我就越要你着急,你越是想瞧,我就偏偏不让你瞧。”说话间,双手已
在背后将那封信撕得粉碎。
她手一扬,将碎纸都抛出了窗外,窗外有风吹过,碎纸像是许多只白色的小蝴蝶,四下
飘飞,转眼不见。
宝玉似乎早巳被那撕纸的“嗡嗡”声惊得呆住了,直到此刻还说不出话,小公主歪着
头,瞧着他。
渐渐,她春花,辉煌如朝日,却又满怀恶意的笑容,格格的笑道:
“怎样?”
宝玉跌足道:
“你……你这是算什么?”
小公主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为了要害你,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宝玉道:
“你这样岂非也害了火魔神?”
小公主道:
“那我不管,只要能害你,别的人是死是话,我都不管,为了能害你,甚至连我自己也
陪着受罪都没关系。”
宝玉长叹道:
“好……好!”
小公主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几乎流出了眼泪。她弯着腰笑道:
“呆子,告诉你,我这不过是故意逗着你玩玩的,想那封信对我也重要的很,我怎会撕
了它?”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手里果然有张纸。
她胜利地笑道:
“这才是信,我撕了的不过只是信封而已……呆子,拿去吧!过了这么多年,不想你还
是个孩子,没有长大。”将信纸塞入宝玉手里,笑倒在床上。
突听宝玉道:
“你现在让我瞧,我也不瞧了。”
双手一分,竞也将信撕得粉碎,抛出窗外。
小公主自床上跳了起来,失声道:
“你……你这是做什么?”
宝玉微微笑道:
“我反正根本就不想赴约,撕了这封信最好,他日火魔神若是问我为何毁约,我就说信
是你撕了的。”
小公主急得跳起脚来,道:
“你……你这岂非害了我?”
宝玉笑道:
“彼此彼此。”
小公主咬着牙,跺着脚,抓着自己的头发,道:
“好……你好……你好……”
宝玉道:
“我本来就不错。”
小公主扑倒床上,捶着床,道:
“这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宝玉道:
“如此看来,你方才竟没有瞧过那封信。”
小公主道:
“死人,你以为我瞧过那封信了么?死人,我连一眼也没瞧过蚜,那信上写的是什么,
我……”
宝玉突也大笑道:
“那信上写的是什么,我已瞧过了。”
小公主呆了一呆,翻身坐起,睁大了眼睛,瞪着宝玉,道:
“你……你……你……”
宝玉笑道:
“告诉你,过了这许多年,我已长大了,已学会骗人,也学会教人着急了,这样我和你
在一起,才会大家不吃亏。”
小公主又自床上跳了起来,扑到宝玉怀里,拼命捶打着宝玉的胸膛,咬着樱唇,跺着脚
道:
“死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十个字,宝玉自然一眼便可瞧过。
那十个宇是:“西去平阴城,夜宿安平栈。”
黎明前,宝玉便已离开万竹山庄,西去平阴。
他与公孙不智的话别,并未耽误多少时候,只因两人俱是智者,有许多话,根本不必说
出,对方便已知道。宝玉最后说的一句话是:
“小便此番未与莫大叔及各位前辈辞别,只因小便发誓必定会好好的回来。”
再见之期既非远,又何必洒泪辞行,徒乱人意。
宝玉微带悯惟,铁娃兴致勃勃,小公主轻咬樱唇,也不知是喜是嗔,三个人各怀心事,
乘夜西行。
没有车,没有马,但正午前,三个人便已踏上直通平阴的大道,秋风潮紧,落叶飘飞,
黄沙道上,风尘漫天。
小公主取出块丝巾,柬起了头发,皱眉道:
“这么大的风,咱们难道非走路不成么?天下的骡马,又末死光。”
宝玉笑道:
“车行太闷,马行颠簸,又怎及行路来得舒服,要停就停,要走就走,要看就看,又是
何等逍遥自在。”
小公主咬牙道,
“天生的穷命。”
宝玉笑道:
“既不会偷,也不会抢,不穷者几希!”
小公主嘟起嘴,再也不睬他。
到了正午,觅地打尖。
宝玉在路边寻了家小店,叫了三碗阳春面,三十个高庄馒头,这其中二十九个馒头,都
是归铁娃的。
小公主拿起筷子,又放下,皱眉道:
“方宝玉,你几时当了和尚,非吃素不可?我可没当尼姑。”
宝玉笑道:
“滋味好坏,全在一心,肚子饿时,画饼犹可充饥,只要你心里想着吃的是山珍海味,
面条的滋味也就和燕窝差不多了。”
小公主咬牙道:
“我可没有你这么会自我陶醉。”
铁娃塞了一嘴馒头,咧嘴笑道:
“大哥没钱,铁娃也是穷小子,你跟着咱们走,可摆不得千金小姐的架子,多少也得委
屈些。”
小公主道:
“哼,我算倒霉,这燕窝我可没福气消受。”端起碗,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全都泼到
了地上。
宝玉与铁娃只管吃得津津有昧,也不理她。
只听那小店老板嘟囔着道:
“俺这又不是唱戏的,围在外面瞧,瞧个鸟……啐!人旺财不旺,穷神上了坑,可是赶
也赶不走了。”
宝玉听得好笑,忍不住回头望去,这才发现这小店门外,道路两旁,果然挤满了人群。
这些人一个个俱是神情漂悍,气概轩昂,宝玉一眼瞧过,便知道他们俱都是自泰山之会
散去的江湖豪杰。
他们行经此道,想来也必有落店打尖之意,但不知怎地,此刻竟都拥挤在门外,没有一
个人进来。
宝玉心中方自有些诧异,却见群豪已一齐含笑躬身,向他施札,但等他站起还礼时,群
豪却退得更远了。铁娃喜道:“瞧,这些人对我大哥好生恭敬。”
小公主冷笑道:
“这些人只怕已将你大哥当做瘟神煞星,是以敬而远之,否则又怎会远远站在外面,不
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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