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院落
“外头风大,姐姐您旅途劳顿不若先回屋子再聊,晚膳都备好了,就等着姐姐来呢。”最先说话的女子亭亭玉立,细腰长身,声音更是甜美异常,白芊芊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表姐夫还是很具审美眼光的。
她抬眼再去打量旁人时,却依稀看到一个玄墨华裳的男子遥遥立在大门口,身姿挺拔酷似楚成翔,只是比起那位飘逸的洒脱,黑衣的男子反而多了一股威严的贵气,通俗一点说,就是很具有男人味。
白芊芊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表现得极为清淡,她笑着招呼众姐妹进屋,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路过楚成翊身侧时,她轻轻一福,柔柔说道:“夫君,回去用膳了。”娴美如夏茉儿者大概会贤良淑德如此,白芊芊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
未承想楚成翊面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度诡异,半天,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夫人贤德,看来闭门思过一年还是有长进的。”说完他转身扶住外侧一名青衣女子,小心翼翼得搀扶着她进了家门,一面还轻声责备道:“梦瑶你有孕在身,怎可乱走动,小心动了胎气。”
门庭中一阵风刮过,白芊芊一只脚迈进了门里,一只脚还在门外,却陡然有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念。
远处的楚成翔看着一步步走入正厅的白芊芊,忽而觉得胸口闷闷的,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得撺成拳头,半晌,却又缓缓舒展开来,他转头,笑嘻嘻得对芷云说道:“快去告诉你家小姐,她不在的一年大哥又纳了两名姬妾,待会儿别让她再出丑了。”
芷云一愣,旋即一溜烟得窜进正厅,在刚刚落座的白芊芊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白芊芊轻轻得点了点头,一面还听几位妾室絮絮叨叨得拉着家常。
“姐姐。”一名长相比较温和的女子微笑着,抬起眼睛来打量白芊芊,“姐姐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呀?就像月舞姐姐善舞,梦瑶妹妹攻琴,思烟姐姐作画……”
“是啊是啊,若雨姐姐下得一手好棋,至今府上还没有人能及的上她呢。”方才那个细腰长身的女子也笑着附和起来。
坐在主位的楚成翊闻言放下手里的筷子,饶有兴趣得问道:“你嫁过来一年多,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妨说来听听?”他将身子靠在身后的座椅上,望着满桌一妻八妾,甚是志得意满。
白芊芊忍了忍,平静得答道:“我平时喜欢做刺绣。”若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情,她现在大概已经在小镇的某家绣房里做起了绣娘,而今……白芊芊有拂袖而去的冲动。
“哦……锦绣绸缎庄的下人们个个都有一手好绣工……”不知是谁尖酸得说了一句,餐桌旁的众人立马安静下来,目光登时全落在刚归府的少夫人身上,楚成翊也只是静静得坐着,眯着眼斜觑白芊芊的反应。
半晌,白芊芊没有说话,她缓缓得举起筷子夹了口菜,细细咀嚼起来,再抬头时,她笑靥如花得望着楚成翊,温言道:“夫君,我还会念首诗,应该比不得府里妹妹们之才,斗胆在这里献丑了。”
语毕,白芊芊扫视了一圈众女,最终定格在楚成翊面上,她暧昧一笑,徐徐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夫君大人,您去年刚好采了两朵,而今,又是一年春花开,想来正是相思时。”说完,她将手里的筷子一丢,当真是拂袖而去。
满桌的女子望着自家夫君铁青着脸,纷纷噤声埋头吃饭。
白芊芊方一步出正厅便碰见候在那里的素姨和芷云,她们面有歉色得望着刚刚被众姬妾欺负得一塌糊涂的女子,半晌,素姨安慰道:“以前就是这样,小姐你忍忍,还好有老太爷护着咱们。”
白芊芊此时终于明白夏茉儿提到楚成翊时那一声尖细的冷笑,六个月,若六个月来日日如此,那自己肯定会比家里的爹爹吐血吐得还严重。
气这种东西,忍多了会有内伤的,三个女人一台戏,楚家拉出去都可以开一个戏班子了。
最终,白芊芊长长得舒了一口气,冲素姨说到:“我困了,你带我回卧房吧,今儿个太晚,明早儿起来再拜见老夫人和老太爷。”
素姨应了一声便引着白芊芊去了后院。
夏茉儿新婚时建的樨香阁已经有一年多无人打理,满院矮小的茉莉花丛已经枯萎,只余根根短小的枝丫,整个院落显得光秃秃空旷旷,很是荒凉,好在卧房刚刚清理布置,白芊芊一头扎进去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一个人躺在梨花树下,闻着清雅的香气,时时有如雪的花瓣飘落在身侧,朦胧间,她看到一个身上带着清雅香气的白衣男子缓缓得在她旁边斜躺下,眸光温暖,手指轻柔得抚摸着她的脸庞。
那种痒痒的感觉令白芊芊禁不住翻了一个身,一面不由自嘲了一声:“春天果然不是个好季节。”继而又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〇四章:花香满院
转天用过早膳,白芊芊梳洗一番正准备去拜见老夫人和老太爷,却在樨香阁的园中碰到了楚成翔,清晨的阳光洒在他雪白的袍子上令白芊芊恍惚产生错觉,仿佛依然在梦境。
楚成翔正俯身观察院中枯萎的茉莉花枝,他用手指掐了几根干枯的枝叶,叹息道:“根部和枝干都已经坏死,大概要重新栽种了。”
白芊芊闻言忙劝阻道:“别种茉莉了,这院子我自己来打理。”不是她没出息, 而是看着这么大一片肥沃的土地用来种花着实可惜。
“那你想种什么,油菜还是辣椒?”楚成翔抬头看着白芊芊,眼神清冷,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白芊芊一听油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走到那些枯萎的花丛前,用手比划着说道:“其实油菜开的花是很美的,我要是种这么一大片,过几天满院子都会金灿灿的呢。”说完她似乎还陶醉在油菜花田的美景中。
楚成翔摇头无奈,叹道:“说点靠谱的,我要是真给你种上油菜花,大哥估计要笑话死我。”
“他笑话他的,与我何干。”白芊芊白了他一眼。
“那也不行。”
“那就梨花吧。”
“俗!”
“就种油……菜……花……”白芊芊瞪大眼睛一字一顿得说完转身便出了院门,一面腹诽,果真是富家少爷,真是难伺候,明明又不是他的院子。
身后的芷云抿嘴吃吃偷笑,素姨狠狠得瞪了她一眼便引着白芊芊前往楚老爷的院子。
楚府后院最中心的地带便是历代当家人居住的亭楼,白芊芊沿着回廊走了好久,方才看见一个幽静的院子,方正的拱门上写着“沧涧阁”几个大字,再走入内竟是一片墨绿的松林,她不仅啧啧赞叹楚老爷的品味,当真是豪门风范。
又行了几步,便听闻林内有低低的说话声,仿佛是孩童稚嫩的声音,白芊芊还未问,素姨已经解释道:“姑爷在娶小姐之前有个侍妾,这孙少爷便是那侍妾生的,今年应该有三岁多。”
“哟……”白芊芊模糊得应了一句,隐约是记得素姨曾经提过这个娃娃,虽然是庶出,倒也算是长孙了。
这时,已经有丫鬟从林中迎了出来,冲着白芊芊行了一礼便脆声说道:“老爷估摸着少夫人也该来了,命我前来引路。”说完她指了指林子中央,率先在前面带路。
行至林中央时,但见一个大大的亭子沐浴在阳光下,一对慈祥的老夫妇相携坐着,对面是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此时正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得说着话。
白芊芊忙上前冲公公婆婆行了一礼,恭顺道:“儿媳回来了,给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安。”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立马转头疑惑得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楚老爷疼惜得摸摸小孙子毛茸茸的脑袋,慈蔼笑道:“桓儿,快叫叫娘亲。”
小男孩和白芊芊同时一愣,按理说叫个“大娘”也就结了,怎么倒正经八百得唤起了娘亲,白芊芊心里犯起嘀咕,小男孩也满是戒备得望着她。
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还是人家豪门长孙气量大,他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握住白芊芊的一根小手指,奶声奶气得说道:“娘亲,你长得可真漂亮。”
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真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于是心存芥蒂的白芊芊立马乐得找不着北,她甜甜得应了一声,仅有的那么一点羞耻心都扔到天边去,刚刚及笄的她立马白捡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她俯身想要抱起来试试手感,小娃娃却不乐意了,他嘟起小嘴不悦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抱。”
“哈哈哈……”白芊芊僵住,楚老爷开怀大笑,边笑边说道:“茉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咱们撇去不提,今儿个我召你回来就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婆婆他年纪大了,现今又得了餍病,整天昏昏沉沉的,家里的事务还得你来接替,放给旁人我是信不过的。”他捋着花白的胡须,慈爱得看着白芊芊。
白芊芊连忙点头称是,心里也明白,过去的事情不外乎是小叔垂涎大嫂美色,夫君瞧不上家里的黄脸婆,造就了妻子深闺寂寞,于是一个干柴一个烈火,有没有燃烧起来外人不得而知。
可是这么想着,她的胸口却一阵憋闷,罢了罢了,不种油菜花也不种梨树了,改明儿还是让管家种上茉莉吧。
楚老爷见儿媳的面色阴郁,仿佛有排解不开的苦闷,顿时就想歪了,他叹道:“成翊也是太胡闹,不足两年就从青楼里领回来这么些女子,真是苦了你,现在既然你已经回来,就该拿出当家的威严来好好打压一下,我回头也找那不肖子谈谈,正房还是不能冷落的!”
老爷子要催儿子多多宠爱正妻……白芊芊冷汗涔涔,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刚刚正在想楚成翔……”白芊芊狠狠得咬住了舌头,甚至有抽自己耳光的冲动。
果然老太爷的脸色立马晴转多云,黑得跟锅底似的。旁边一直迷迷糊糊的老夫人突然就清醒过来,沉声道:“妇道!妇道!”声音中气十足,看着比家里卧床的白秀才身体都健壮。
白芊芊满头黑线,有钱人家生的病都跟普通人不一样。
暴风雨即将来临前,少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孙少爷,抬头冲老太爷和老夫人扯出一个自认为是有生以来最妩媚以及颠倒众生的微笑,淡定得说道:“桓儿尿急,我抱他上厕所。”语毕,她优雅得转身,双手牢牢制住不断挣扎的小男孩,一步一步得迈出了松林。
林外的素姨和芷云看到白芊芊面带微笑着走出来,怀里居然还抱着老太爷的宠孙,两人暗暗吁了口气,看来刚才应该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享尽天伦之乐了。
殊不知,松亭一别后,老夫人又陷入了深度昏迷,老太爷抚额叹息,痛定思痛,深深反思自己的这一决策到底是对是错。
而这边,白芊芊亦陷入了极度困难的境地。
俗话说,生活就像一场恋爱,一开始你可能不习惯,可是一旦习惯了,你便割舍不下。
于是我们的孙少爷抬头仰望着那迷人的微笑,璀璨的星光在懵懂的瞳眸中瞬间炸开,那一刻他幼小的脑袋中深深根植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扯着白芊芊的衣襟,撒娇道:“娘亲,你的怀抱好香,以后要常抱桓儿。”而这个‘常抱’便成了‘永久’,整整一天白芊芊都怀抱着一个小小的糯米团子,走累了便坐下,坐闷了便走走,连带吃饭都是她一口一口喂的,直到晚间,乳娘哄着孙少爷沉沉睡去后,白芊芊才重获自由之身。
楚府生涯的第一天便是如此度过,月上柳梢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少夫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樨香阁,还未进院子,她便闻到阵阵淡雅的清香,那感觉如同回到了自家萧索的小院,房内是挑灯夜读的爹爹,而她,即便给人做了一天的浣衣女,闻到这香气,看到那灯光,心里也是甜蜜的。
白芊芊快步走进院子,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盛开的梨花,大片大片的雪白在皎洁的月色中朦胧似仙境,缓缓得,由那梨树下走出一白衣男子,他望着眼前的女子,笑着问道:“喜欢吗?”
白芊芊又开始迷糊起来,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身后的素姨和芷云刚想上前拉白芊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