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院落





  
  楚成翔牵一发而动全身,充分调动他睿智且富联想的头脑,将白芊芊的行为从头到尾批判了一遍,末了却发现人家女孩子并未将他当碟菜,此刻正认真得穿针引线,大力刺绣呢。
  
  讪讪得站了半晌,楚成翔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到最佳状态,一步步踱到白芊芊身后,探着脑袋搭讪道:“用发丝绣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肯定非常美,你指给我看看。”
  
  白芊芊偏头以看白痴的眼光扫了他一眼,指着绣娟中爹娘的鞋底揶揄道:“看,你的头发用来绣鞋底颜色多衬,真是非常的美啊……”
  
  号称非常有涵养的楚家二少爷终于绷不住了,他的脸色瞬间晴转多云,烟雾缭绕,愤愤道:“白……”只吐了一个字,他似想起什么,最终轻轻得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门。
  
  “你说什么?”白芊芊猛得站起身来,身后的凳子“咣当”一声倒地,她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刚才是要叫“白芊芊”吗?为何从一开始就感觉他好似知道自己的底细?为何总感觉他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为何……
  
  楚成翔似没听到她的问话,头也不回得出了屋子,白芊芊从窗口向外看时,恰望见他那一袭白衣扫过一支梨花,花瓣纷飞,当真是如雪落一般。
  
  白芊芊放了手里的针线,缓缓得缓缓得舒了一口气,她起身关了窗户,和衣躺到床上。
  
  案几上的红烛慢慢燃烧,最后,烛焰一阵跳动便熄灭,屋内一片黑暗,只余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静静盯着床帐。
  
  不知过了多久,白芊芊觉得乏意涌上身心,眼皮沉沉正要睡着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楚家二少爷如同幽灵一般飘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黄巴乎乎的大东西,一副谋财害命的架势,白芊芊顿时吓得睡意全无,连滚带爬得想要翻窗逃离,不就揪你根头发嘛,犯的着杀人灭口吗……
  
  “你要去哪?”楚成翔一把将她扯回床上,顺手将怀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朦胧的月色照进来,白芊芊终于看清,那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铜铃,巨大到能够砸死她。
  
  “我……起夜……”白芊芊抓了抓头皮,隐隐还是有些胆怯。
  
  楚成翔又将她往怀里扯了扯,好半天,他轻声道:“你别管我知道了什么,你只要相信我不会伤害你,这就足够了。”他抬手将白芊芊不安份的手扒拉到一边,柔柔理顺刚被抓乱的发丝。
  
  随着他手指的移动,白芊芊的头皮开始发麻,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他揪下一缕,毕竟自己刚才就是这样揪他的。
  
  半晌,楚成翔满意得看着柔顺的发丝,笑着说道:“我今晚送你个礼物,呶……就是那个大铜铃,明天你找根绳子挂在床边上,如若下次大哥再想留宿你的房中欺负你,你便使劲摇晃这个铃铛,明白了吗?”他朝床头的大铜铃努了努嘴,一面讲述大铃铛的来历以及用途。
  
  “有什么用?”白芊芊一时好奇,伸手去摸,很普通的一个铃铛,就是个头大了些。
  
  “傻瓜……”楚成翔爽朗得笑了,“我听到了铃声自然会来救你。”
  
  “你听得到吗?”白芊芊深表怀疑。
  
  “能,肯定能听到。”楚成翔点了点头,刚想趁机表白一下不会伤害她的决心,却听到怀里的女子不屑道;“我还是觉得摇铃铛将他吵死,或者直接用铜铃砸死他来得保险。”
  
  楚成翔的手臂一僵,旋即笑道:“也不错,只要你不受欺负就行。”话说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如过冬的衣服,这句话一点也不假,意乱情迷的二少爷为了博取佳人一笑,已经不顾自家兄弟的死活。
  
  “奥?!”白芊芊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得盯着二少爷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那我现在算不算受了欺负?”
  
  楚成翔的手如被开水烫了一般迅速撤回,面上隐隐泛起红晕,“我……我回去了,你快些睡吧。”说完他转身落荒而逃,留给白芊芊一屋子的朦胧月色。
  
  第二天一大早,芷云端着水盆进屋时,正看到一向爱睡懒觉的少夫人踮着脚尖往床头挂一个大铃铛,一边还碎碎念:“这么大个儿,会不会把床篷压塌啊……”
  
  整整一个清早白芊芊就频频转换铜铃的悬挂方向,转了好几个圈,吟风阁那边已经来人催道:“醉月坊的雪尘姑娘已经到了,正在前院的露衍台上演奏,大少爷有请少夫人前去观赏。”她刚想一口回绝,身侧的芷云眼睛已经开始闪亮起来,巴巴得等着少夫人点头呢。
  
  白芊芊无奈,便领着芷云跟随那人往前院走去,刚出了樨香阁便隐约听到悠扬的琴声,伴随着细细的吟唱,柔和细润的感觉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这歌儿确实唱得优美动听,可怎么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呢。
  
  白芊芊边走边纳闷,到达前院时,方巧雪尘姑娘一曲作罢,此时正盈盈立于露衍台的中央,只见她粉衣娇俏,轻移莲步,罗裙微摆,身子轻轻一福,柔美的声音再起:“一波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悠长的尾音转化作一声哀婉的叹息,旋即隐藏于低垂的眼眸,让人望而生怜,由怜生爱。
  
  当真是天生尤物难自弃……
  
  主位上的楚成翊看得痴了,酒杯举在空中半天却忘了喝。
  
  而那厢白芊芊却彻底惊呆,她张了张嘴模糊得吐出几个字:“杏花姐……楼杏花……”半晌,楚成翊还未回神,少夫人匆忙转身而去,末了只说了一句,“我头痛……”
  
  是啊,她能不头疼吗,做替身这种危险性极高的行当时居然遇上了熟人,而且是从小一个被窝里睡出来的熟人,彼此就算化成了灰也能认出来。
  
  不过说到楼杏花,白芊芊不得不腹诽两句,此女极端不着调,儿时同自己一起做浣衣女,却不甘于平庸,发誓此生此世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千万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然,那时的楼杏花白白胖胖,浑身上下的肉割下来能包好几顿饺子。面对同伴们的嘲笑,她将满满的一桶衣服踢翻在水中,叹息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自那天以后,白芊芊再也没有看到楼杏花,那个唱山歌唱得全村的小伙子春心荡漾的杏花姐彻底消失了。
  
  而今再度出现,这架势,这造型,这腔调……活脱脱一极品闷骚女,彪悍不减当年。
  
  




第〇八章:不亦说乎

  
  若问,整个楚府中现在最闲的人是谁?
  
  答曰:大少爷。
  
  楚家大少爷的嗜好本来就异于常人,往年忙得脚不沾地时依然不忘流连青楼沾花惹草,而今骤然闲歇下来更是要将自己的业余爱好发扬光大,此时他正坐在席上听华亭第一美人雪尘姑娘唱曲儿呢。
  
  说起这雪尘姑娘可是大有来头,坊间流传其在幽州开始登台献艺,一曲成名,转瞬成为当红的头牌,就连宰相大人的儿子亦垂涎她的美色,欲纳其为妾,奈何这雪尘姑娘当真人如其名,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
  
  后来辗转流落到华亭成为醉月坊的花魁,多少男人被她的歌声勾去了魂魄,哭天抢地得奉出身心和灵魂,她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眉心依旧微微蹙起,仿佛有化不开的忧思,就连此刻她唱得语调也是哀婉凄美,甚是惹人怜爱。
  
  楚成翊细品着新产的极品云雾,抬头看了半天的美景佳人,突得就说道:“雪尘姑娘,不知你可否愿意在本府留下?”
  
  楼雪尘闻言抬了头,只是一瞥便又低垂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如流苏一般遮蔽了瞳眸,看不清那里面藏了些什么。
  
  半晌,佳人答道:“妾身愚昧,不知大公子此言何意?”
  
  “奥?”楚成翊抿了一口茶,眸光幽深得看着楼雪尘,“来府里做乐师,你可愿意?”
  
  华亭第一美人的眼睛忽闪忽闪得眨了几下,眉心又蹙了蹙,似乎是颇为犹豫。
  
  楚成翊也不急,端着茶杯细细得抿着,就在他喝到半盅的时候,楼雪尘答话了:“妾身自然是愿意的。”说完她将头埋得更深,仿佛是少女怀春一般娇羞。
  
  楚成翊闻言哈哈一笑,将那半盅茶往案几上一搁,竟然起身走了,楼雪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模模糊糊听到楚家大少爷边笑边叹道:“妙极,妙极……”似乎是在夸她,又似乎不是。
  
  倒是旁边的管家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眼眸,这神态,与死去的那位真像……”
  
  于是楼雪尘越发糊涂起来,不过她识趣得没问,只是静静得跟着管家入了后院,就在拐入思卿阁的院子时,她似想起什么,随便问了一句:“刚才在前院时,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那名女子是谁?”
  
  “她呀……”管家摇头一笑,“我们的少夫人。”
  
  楼雪尘突然就顿住了,她说:“我想去拜见一下少夫人,不知可否方便?”
  
  管家诧异得抬头,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又领着楼雪尘往樨香阁走去。
  
  而此时的白芊芊刚刚听闻楚成翊将她的这位故人留在府中,顿时急了,来来回回在屋内踱了好几圈,突然听见门口有女人嘻嘻得笑声,“咦?!这么多年过去了,品味还是一点都没提升,满院子种的梨花, 白花花的一片,多晦气啊……”
  
  白芊芊整个人凝滞在屋中,不用说,楼杏花的大驾已经到了樨香阁。
  
  怎么办呢?
  
  她的眉头皱了皱,身后已经响起楼雪尘特有的细腻嗓音:“冰雪肌肤香韵细,月明独倚阑干。游丝萦惹宿烟环。东风吹不散,应为护轻寒……”
  
  这是嘛玩艺啊……白芊芊的眉心跳了跳,思索良久,她抚了抚额前的碎发,淡定的转身,笑眯眯得说道:“原来是雪尘姑娘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素姨,芷云,快去沏茶……”后半句是冲着门外的两个下人说的,说完她优雅从容得坐到案几旁的椅子上,一面示意楼雪尘也坐。
  
  装傻充愣,白芊芊又拿出了对付阮子凌的方法,可惜人家雪尘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只见她妩媚的双眼在少夫人面上绕来绕去,嫣然而笑:“素质不宜添彩色,定知造物非悭。杏花才思又凋残。玉容春寂寞,休向雨中看……”
  
  白芊芊无奈抚额,上句说了梨花,下句又对上杏花,生活那里有这么文艺。只是她既然咬准了不认识楼雪尘那便要死硬到底,于是白芊芊含糊得应了一句:“雪尘姑娘好雅兴。”
  
  楼雪尘狐疑得看着面前富贵雍容的豪门少妇,依旧不死心,她往椅子上一坐,登时留意到床侧的绣花架子,虽未绣完,但景致已显,且上面的人物……
  
  这位华亭第一美人终于会心得笑了,她悠悠抬头,冲门外的管家说道:“多谢楚管家带路,一会儿我自个儿回思卿阁,你先去大少爷那里回了吧。”
  
  门外依稀听到管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依旧静悄悄的,昔年的两位闺阁密友正淡定从容得较着劲,若论心境,楼雪尘是比不过白芊芊的,可她胜在见识广,又证据确凿得肯定眼前女子的身份。
  
  胜负只是时间的问题。
  
  半晌,白芊芊终于败下阵来,她搬着椅子往楼雪尘跟前凑了凑,扯着她的袖子轻声说道:“杏花姐……”
  
  楼雪尘抬手挡了一下,鼻孔朝天哼道:“别,杏花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叫雪尘。”
  
  “好吧。”白芊芊忍了忍,又低声说道:“雪尘姐……”
  
  然而楼雪尘依旧没让她把话说完整,她那狐媚的双眼将屋内摆设一扫,皱眉疑惑道:“我说芊芊,你还真有本事,华亭第一富商楚家的大少爷都被你勾搭上手了,正房啊,居然还是正房……”她咂巴着嘴啧啧称奇,一面还归纳总结道:“嫁入豪门虽说是我们艺人追求的理想人生,可怎么也得找个靠得住的,我看楚家就很不错,楚老爷嘛……年纪大了点,那两位少爷倒是人中龙凤,不可多得的夫君人选……”
  
  人前柔美似仙的佳人絮叨起来当真是让人难耐,白芊芊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她打断道:“雪尘姐,别叫我芊芊,以后在楚府便叫我茉儿。”
  
  “奥?你也改名了?”楼雪尘一副很是了然的表情。
  
  白芊芊咬了咬牙,答道:“算是吧,我现在叫夏茉儿。”
  
  “呵……还是你厉害,连姓氏都改了!”楼雪尘双眼大睁,闪烁着崇拜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