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枭中雄
摇摇头,燕铁衣道:“先别争执这些个,姑奶奶,你还没告诉我,这次前去‘马家集’,又想对付人家几多文?如果数目不大,就罢了,这种天气燥热难当,不合算的事犯不上火辣辣的往前凑!”
冷凝绮在马上移动了一下姿势,挑起一双新月似的眉儿道:“大当家的,我可不能同你比,你好像家财万贯的富家翁,而我却只似个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穷措大,你眼中见钱不是钱,是因为你看得多,也存得多。我们这寒门小户的穷人,捞着一文便有天大,我们没那种气势,更没那种根底,休说千儿八百两黄白玩意看着害馋,便几吊制钱也一样叫人悬着心盼望。”
笑笑,燕铁衣道:“你说得多么可怜人!”
冷凝绮又似嘲人,又似自嘲的道:“一点也不,大当家,因为事实如此,你想想,你是‘青龙社’的魁首,是北六省绿林道的盟主,也是名震天下的拔尖人物,姑不论你个人的本领、威望、地位,先说你率领的堂堂‘青龙社’吧,有那样多的人才,文武兼备,粗细任选,那样多的买卖,正邪俱属,广布四方,更有那样多的财产窖存,盈库满仓,区区一点钱财,你当然不放在眼里,就算你想打主意弄一笔外快,你也有的是方法,有的是人手,有的是路子,自己不用出马,翘着二郎腿在山上等消息就行,你的手下自会办得圆圆满满,漂漂亮亮,可是,我那一点能同你比?我单枪匹马,孤苦伶仃,独个儿混,独个儿吃,也独个儿当,什么事也得从头到尾一个人挑,和你那一呼百诺,威风八面的景况不啻天地之差,你是大手笔惯了,有那个本钱,我小本经营没那等气派,只有战战兢兢,凑合着弄几文小钱就是了。”
燕铁衣道:“对方,冷凝绮,你先别发牢骚,我问你,为何像赶命似的,一地赶一地急着强取豪夺,饥不择食般搜括钱财?这不是太也恶形恶状了么?”
冷凝绮嗔目道:“姓燕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迷糊?”
燕铁衣摇头道:“我故意装什么迷糊?”
冷凝绮大声道:“再不趁这几天的机会多弄点钱财,往后我还有个屁的指望?如今我凭这身本事赖求硬抢,好歹尚能搞几文以渡残年,等期限到了,你一旦废掉我的功夫,我却用什么方法去找碗饭吃?”
燕铁衣“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这么急切的四处作案,只是为了存点钱维持日后的生活?”
冷凝绮重重的道:“否则怎的?”
燕铁衣道:“那么,你说要在这段日子里完成一个心愿,也就是这件事了?”
脸色似是阴暗了一下,一抹痛苦空茫的神韵掠过冷凝绮的双瞳,她乾涩的一笑,有些沉重,又有些勉强的道:“不全是,但也有很大的关连……”
觉得对方的回答含混支吾,燕铁衣追问道:“你说得详细点。”
冷凝绮烦躁的道:“我已讲得够详细了,你还要我怎么说?!”
微微一哂,燕铁衣道:“若是只为了日后的生活着想,冷凝绮,我劝你大可不必冒这样的风险,再结这么多梁子,我倒可以供献两个好方法解决此项问题,任凭你挑一个,都强过目前的做法!”
冷凝绮冷冷的道:“讲吧,你又有什么骚主意?”
将马缠在手指上,燕铁衣闲闲的道:“其一将来你大可择人而事,以你的容貌和聪慧而言,十分轻易的便可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嫁得一位既俊且富的如意郎君,那时,还怕缺少什么?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只怕你终生享用不尽了。”
冷凝绮古怪的一笑,道:“其二呢?”
燕铁衣正色道:“其二,你可住到‘楚角岭’我那里,如果想做事,我会给你一份轻松的活干,如果不想做事,想嫁人了,我再替你撮合一门称心意的婚事,包管叫你熨贴满意。”
冷凝绮平静的道:“多谢你的美意,同样的,盛情我也心领了!”
燕铁衣皱眉道:“不要固执,冷凝绮,我看不出我提供给你的两个法子有那一点令你不能接受的地方?这两个法子的内容都合情合理。”
冷凝绮深深叹了口气,她一反惯常的嬉笑怒骂形态,模样十分沉重,也十分悒郁,低哑的说道:“不是我不接受,而是我的个性处境与自尊使我无法接受;大当家,嫁人,是一般女子的自然归宿,天经地义应该如此,但我不同,我浪荡惯了,心也野了,最重要的,我声名狼藉,败柳残花之身,好人家的儿郎谁敢要我!而那些横眉竖眼的三山五岳之徒,我又不愿嫁,给人做小我忍不住这口气,嫁个正配又难找主见,再说,我不适宜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我也不是那种材料……不错,我有过嫁人的念头,和贺尧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这念头还非常殷切,但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兴起这个念头,便又破灭得如此之悲惨丑恶……‘曾经沧海难为水’是谈不上,至少,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谈嫁人,别说我不够格,也心寒了;到你那儿住,不可能,因为我不是寄人篱下的个性,你那儿堂口大,规矩严,上下人多,我这些毛病怎么住得下去?也住不出个‘好’来,要说等你为我撮合婚事,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旗盘’里虽然尽多俊彦之才我还看不上眼呢!”
燕铁衣感喟一声,道:“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女人的青春并经不得多少日子。”
忽然笑了,冷凝绮道:“‘青龙社’的人要我挑一个合意的嫁,却也不是没有。”
精神一振,燕铁衣忙问:“那一个?说出来听听,只要可能,我会设法!”
冷凝绮娇媚的道:“就怕那人看不上我。”
燕铁衣颇为有劲的道:“先说是那一个?别忘了‘青龙社’的龙头就在你面前,别的事不敢夸口,‘青龙社’范围之内的大小事体,我还自信作得了主!”
稍稍有些忸怩,冷凝绮道:“难了,这事……”
燕铁衣着急的道:“还没有把那个人是谁讲出来,怎么知道‘难了’?难不难我会比你更清楚;快点告诉我你中意的人是谁?我来替你拿主意。”
冷凝绮的脸儿竟然泛出桃花一抹,她轻轻的问:“真的?”
燕铁衣诚心诚意的道:“看我这样子像是在开玩笑?”
扑嗤一笑,冷凝绮道:“大当家,你一定不会答应。”
燕铁衣忙道:“你还没说出那人是谁来,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纤纤玉指往燕铁衣鼻尖一点,冷凝绮道:“就是你。”
呆了呆,燕铁衣道:“我?”
冷凝绮双颊飞红,娇羞欲滴:“不错,是你。”
燕铁衣也不禁大大的尴尬起来,他连连摇头:“荒唐,真是荒唐,简直是在开我的玩笑!”
冷凝绮垂下头,低低的道:“一点也不是开玩笑,我明明知道这事不可能,但你逼着问我,我也只好将心里所想的告诉你,‘青龙社’中叫我挑一个人嫁,我就想嫁你,当然,这本是我的妄想,不啻痴人说梦,但,至少我已告诉你我的想法。”
叹了口气,燕铁衣窘迫的道:“别逗了,泠凝绮,我在同你说正经的。”
冷凝绮仰起脸来,深沉的道:“我说的并没有不正经呀。”
燕铁衣苦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点点头,冷凝绮道:“是的,我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我从来也没认为可能过,所以,在未说出是谁之前,我已经再三声明这只是一种妄想。”
燕铁衣咧咧嘴,没有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好呢?
冷凝绮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不会看上我,我是个不洁的,污秽的,不清白的女人,你却是江湖上的霸主,绿林中的巨擘,如果你要,尽有比我好上千百倍的佳丽,送到面前,而且全都是十足的闺秀出身,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别说这样的想法近乎荒唐,就是我们两人的名姓连在一起,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沾辱,大当家,我只是说说罢了,其实,我根本没当它是一回事,也不敢当它是一回事。”
燕铁衣静静的道:“冷凝绮,男女之间的婚姻,不是这么简单的事,这需要缘份,而且,还需要有时间彼此了解,产生情感,并非口头上说说就能决定的。”
冷凝绮淡淡一笑,道:“你就当我是说说算了,别记在心上,否则,你憋得慌,我更不好受,因为 ,到底你是拒绝的一方,比较能够容忍的!”
燕铁衣歉然道:“你也别多心了!”
冷凝绮道:“是我自找难看。”
目光注视着缓缓向后退去的地面,耳中听着清脆又单调的马蹄声,燕铁衣沉默了,他想得很多,尤其是,他想到冷凝绮突如其来的施出这一手,是否也关系着期限届临的那天,对她武功被废的惩罚有所挽救?
燕铁衣真没想到冷凝绮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而看当时的情形,这个女煞星却又似乎是顶认真的,并不像在调侃或操揄。
但是,这件事却是匪夷所思的,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过了好一会,冷凝绮爽朗的问:“大当家,你在想什么?”
燕铁衣笑笑,道:“没想什么?”
冷凝绮安详的道:“别想了,就当没那回事,好吗?”
燕铁衣微窘道:“希望你也看开点。”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我当然看得开,大当家,坎坷的人生,悲惨的命运,痛苦的岁月,这些,从小便折磨我到如今,若是看不开,我那能活到现在!”
燕铁衣忙道:“是这样就最好了……”
顿了顿,他又道:“冷凝绮,我有点感想,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嫣然一笑,冷凝绮道:“关于我的?”
点点头,燕铁衣道:“关于你的。”
冷凝绮道:“请说。”
又舐舐嘴唇,燕铁衣沉稳的道:“在我浪迹江湖这一段漫长的岁月来说,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还确是少见,女人的本领、心性、智慧、作风、反应、思想等等而言,如果,早几年便能除去恶习而改向正途上走,我相信你的境况与际遇,必然大大不同于目前;黑白道上有你这样资质的并不多,明确的说,少之又少。设若各方面都能容于常规之内,一切绝对超越你一向的做法多多。今天,你我就没有这样的麻烦及遗憾!”
冷凝绮默然片刻,怅怅的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事实上已经迟了!”
燕铁衣坦白的道:“老实讲,冷凝绮,在这些天里,我们两人可以说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我一直都在仔细的观察,谨慎的注意,希望能够再了解你深些。”
睁大了眼,冷凝绮道:“你观察到些什么,又注意到些什么吗?”
摇摇头,燕铁衣道:“很抱歉,没有,迄今你的一贯作风及心性仍旧也是我所知道的你--‘血蒙妩媚’;我竟没有另外找出一点属于你的什么!我是说,属于你的善良的一面,我曾想找出任何可以原谅你的藉口来,只要一样就行,但是,我找不出来,至少,到现在还找不出来。”
冷凝绮凄恻的一笑,道:“犯不着这样,大当家,我早已认了命,诚如你说过的话,我也该满足了,这总比死了强,尤其比被‘八环聚义’那一批恶毒畜生吊死要强!”
燕铁衣低缓的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已是非常的宽容你了!”
冷凝绮伤感的道:“我明白,而且,我也从没忘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燕铁衣道:“这倒不值一提。”
冷凝绮道:“这是事实。”
目光是柔和的,燕铁衣道:“只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冷凝绮直率的道:“我会记恨你,因为你坚持废去了我的武功,我唯一的倚赖;而我也会感念你,因为你救了我的命,使我不死在那些我不甘死的人们手里,就是这样,对你,我会又痛恨又感激,又诅咒又祈祷。”
燕铁衣道:“你倒相当坦率。”
摔摔头,冷凝绮道:“我不喜欢故件姿态,更不喜欢言不由衷,心里想什么,我就说什么!”
燕铁衣道:“这也算你唯一的长处,可惜的是短处太多,这一点点长处实在弥补不过来,无法以此作为可以原谅你的藉口。”
冷凝绮笑了笑,道:“不必故意挑起我的希望,大当家,我不是三岁孩子,我晓得什么事可以挽救,什么事已成定局;你要加诸于我的惩罚,已经不能更改了。因此,你就用不着再来叫我后悔什么!”
燕铁衣道:“我不是在捉弄你,冷凝绮,我的确有这个心意。”
冷凝绮索然道:“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燕铁衣眺望着远景,低沉的道:“到‘马家集’,你真的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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