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枭中雄






  嘴唇蠕动了几下,但公孙大娘却宛似喉中哽噎着什么,她脸上的肌肉颤抖,很久没挣出一句话来。

  燕铁衣平静的道:“当内力贯注于所持器物之中段,藉着使它振动的力量而产生惯性的反应,随着它原先的摆移趋势而继续摆移--当然,时间很短促,只是一刹那的持续光景而已,但在一个高手来说,这一刹那的空隙业已足够,敌人会因幻觉而疏忽了实体的运动,敌人受惑攻拒空无的器物时,他已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对方的威力圈内了;这其中所须熟悉并揣摸的只是时间与方位的配合而已。”

  公孙大娘紧咬下唇,神色复杂又激动。

  燕铁衣缓慢的道:“我之告诉你这些话,是解释你为何落败以及我这一招的道理何在,它主要是诱敌惑敌的,它是我‘冥天九式’中的第五式:‘天外天’。”

  深深吸了口气,公孙大娘沙哑的道:“为何失败对我并不重要……因为我早知会是这个结果;但是,令我迷惘的是--你为何不杀我?为什么?”

  燕铁衣摇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我只是下不了手。”

  公孙大娘苦涩的道:“但我知道,燕铁衣,你不是经常这样宽恕敌人的,你狠起来比谁都狠,尤其是,你不对自己的决定犹豫--而你原本决定是来取我性命的!”

  燕铁衣道:“你说得不错,我是不习惯饶恕我的敌人,当我原先就不打算饶恕的时候更然,但是,我却不忍心杀你,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

  身子抖了抖,公孙大娘道:“这……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两件意外之一……”

  燕铁衣若有所思的道:“我想,或许我较喜欢有理性懂得情感的人吧,纵使那是敌人………”

  公孙大娘喃喃的道:“只这么简单?”

  沉默了一下,燕铁衣深刻的道:“另外,可能的唯一理由就是我认为你已经尝够了人间世的酸楚与孤寂,一个被岁月无情煎熬又啃啮的落寞女人,不该再遭受这样残酷的打击,那是不公平的,人人都应有机会再创造一个新的人生--只要他值得获有这个机会。”

  任是公孙莫愁这样世故老练,饱经沧桑的江湖女人,这时也不禁心情激荡,感触万千,她双目涌满泪水,哽塞的道:“燕铁衣……你……你是……这些年来……唯一……理解我………心中痛苦的人……

  燕铁衣和煦的道:“不要难过,公孙大娘,你只是自己束缚在空幻的回忆与灰色的未来中了,你把心头的门扉紧闭,不再接受外界的光和热,当然,你就会孤寂、落寞、看什么,什么也都是苍茫的了……”

  公孙大娘泪如雨下,抽噎不停。

  燕铁衣柔声问:“那使你关闭心头之门的人,可是‘海天飞鸿’锺前辈?”

  沉重的点头,公孙大娘拭着泪道:“是的……自从先夫去世,我已万念俱灰,生也乏味……他像带走了一切,我的整个希望、憧憬、与热力,也全随着他的遗体带进坟中,长埋地下了……”

  燕铁衣默默无语,但双眸中的光芒却柔和而温暖,他望着她。

  公孙大娘凄凉的道:“你不知道……先失和我是多么恩爱不渝,我们的情感是如何深厚坚定,我们生是两个体,实则一颗心……他临终前,流着泪水要我为他活下去,他一生中,我也只看他流了那一回泪,是头一遭,也是最后一遭,所以,我活下来了,二十多年,或却像活在一场灰黄的僵梦里,乏味得很,无趣得很,死对我原是一种解脱,既不能解脱,我也就只好这样蒙蒙混混的过下去……”

  燕铁衣轻声道:“这人间世上,也有美好的一面,并非全是冷酷生硬和灰黯的……”

  又吸了口气,公孙大娘哽声道:“先夫的猝逝,是我生平第一个意外打击,我们原以为可以白首偕老,同生同死,但上天嫉人,不使相守百年,活着便是场梦吧,却是美梦易碎,恶梦难醒……直到今天,燕铁衣,你又给了我这第二个意外,这不是打击,但你是不是要给我解脱呢?解脱包围在我心灵四周的悒郁灰黯?”

  燕铁衣道:“若能如此,就是我最大的收获了。”

  捂着肩上的伤口站了起来,公孙大娘泪痕未乾,却异常真挈的道:“谢谢你,燕铁衣,谢谢你恕我性命,谢谢你的关怀、同情、了解、与开导,谢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人活着,该学的道理很多,我现在明白,只凭年齿的长幼是不能做为事物了悟的深浅依据的。”

  燕铁衣开朗的一笑,道:“你能看得开,我也和你一样高兴。”

  略一犹豫,公孙大娘毅然道:“燕铁衣,我不能与你为敌,我会立即离开此地--我会悄然他去,你可以相信我,你的事,我永不会透露一个字由来……这不算报答,燕铁衣,这只是一个对知心者的善意表示而已……”

  燕铁衣缓缓躬身,道:“我非常领情,公孙大娘。”

  染着泪痕的面庞展现了一抹明爽的笑容,公孙莫愁道:“对了,燕铁衣,你是怎么会如此了解我的?”

  笑笑,燕铁衣道:“一个如此对花锺爱而又说得出这样譬喻的女人,该是心境孤寂,渴望精神上有所寄托的女人,不是么?”

  公孙大娘恳切的道:“你是个无比聪慧的好人,真的,燕铁衣。”

  燕铁衣笑道:“过奖了,公孙大娘,我发觉你有双重个性,大庭广众之间,你是那样粗毫不羁,但独处时却这般文静冷寂,我却盼你两相融合,愿以后你的人如同你的名--莫愁。”

  深深的点头,公孙大娘道:“我会试着这样去做,你知道为了掩饰我内心的孤独与痛苦,有时,在一般江湖朋友的聚会里,我不得不放作粗狂之状,甚至连我说话的音调也尽量放得尖厉难闻,这样,人家才会相信我一无隐忧,悍野如常。”

  接着,她目光四顾,道:“希望没有惊动其他的人,这花圃四周全有守卫……”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们较手的位置是在花圃的这一边,花圃是方形的,两头相距有二十馀丈,我们在拚搏的过程中没有什么声息发出,二十丈那边的守卫不易察觉,而这一头的守卫,却早在你来之前便被我除掉了。”

  公孙大娘道:“你做事十分周密,今天,你果然是处心积虑来对付我的。”

  燕铁衣道:“不错。”

  公孙大娘道:“燕铁衣,你的本领这般已臻化境,心思又是如此精密,行动更加犀利快速,倒真令我替‘大森府’及其同路人捏一把冷汗,你的消息太灵通,手法太俐落,来得快,做得狠,直到现今,他们还在狐疑不决的情势中,我看,这场绝争,他们要吃亏了。”

  燕铁衣低声道:“我总尽力而为,人,不可侵犯于人,但却须要自保,我的自保,也一向比较积极。”

  望望天色,公孙大娘亲切的一笑道:“我要走了,燕铁衣,后会有期,再谢谢你,同时,请珍重。”

  说看,她轻轻一福,转身离去,但刚走了几步,燕铁衣又叫了她一声,公孙大娘站住,回头,燕铁衣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你的轻功是顶上尖的,不愧为‘海天飞鸿’的妻子传人!”

  盈盈笑了,公孙大娘又向燕铁衣裣衽示谢,然后,她只微微一闪,业已一抹淡云般出墙而去,燕铁衣还记得人家告诉他的那些往事--“海天飞鸿”的轻身术中有一种心法,叫做‘回眸翼杳’,眼前,可不正是?

  天己亮了,他转向花圃的另一边,他不冒险,那边的守卫他不能放过;同时,他也想好了如何回去向孙云亭解释--解释为什么他也会和阿贵一样耽搁了买“桂子豆腐脑”的时间……

  

  飞雪的小屋 扫校



枭中雄第三十四章 风流会 色自迷人



第三十四章 风流会 色自迷人

  公孙大娘的失踪,花圃中九具体体的展现,就像一把一把的土,抹灰了“大森府”上下人们的面孔,也似一个一个的焦雷,震撼了他们的心弦,每张脸看上去全是那么沮丧,每个人的神情也如此的颓唐了。

  搜,搜不着任何线索。

  查,也查不出丝毫端倪。

  就算等吧,这样灾难连连的日子,要等那一天?没有头,没有主,不见踪影的敌人,同打鬼似的,又如何抓得着那个影子去打呢?

  渐渐的,“大森府”及其翼党的主脑们,业已有了一个统一的概念--他们认为这个无形的敌人,必是来自“青龙社”,或至少与“青龙社”有关了,不过,他们却仍找不出真凭实据。

  就在这样怔忡不安的气氛里,燕铁衣又胆大心细的再度展开活动。

  下一个目标,唔,是章凡,“大地十剑”中第三位“光轮”章琛的公子。

  他知道,这位大公子,乾少爷,是一天到晚全缠在后院中的,要找他非常好找。

  天刚八里。

  燕铁衣故意向总管事孙云亭编了一个藉口,拿着骆真真前一天就该送过去的新选料子花样送往后院,男仆役们是不准进入后院楼阁之内的,燕铁衣捧着那包东西口交到小翠手里,又在门口和小翠瞎扯了半天,从这位府宗千金的贴身近婢口里,他得到骆真真人有点不舒服,未用晚膳就先回房躺下了,他心中有数,骆真真不管是真不舒服抑假不舒服,有意避开章凡大少的纠缠却是事实,另外,燕铁衣也知道骆真真近日来心情确是不佳,她弟弟的失踪,给她全家与她都带来极度的忧虑--这一点,燕铁衣目前爱莫能助,但是,对于替骆真真解开章大少的烦扰,他却早有妙法,现在,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一直在门口与小翠闲扯,目地并不是解闷,他在等候章凡,他晓得章凡的居处是假山那边的一幢精致客馆--“大森府”专为替近亲至好准备着的,燕铁衣预料,章凡就会过来的,平时,章凡得空便往这边钻,一旦得知心上人有所不适,就会来得更快了,这殷勤,他能不急着献?

  果然--

  只在燕铁衣和小翠聊了顿饭功夫左右,他已看见假山旁的石径上出现了章凡那急匆匆的身影。

  燕铁衣迅速结束了谈话,三言两语打发了并未看见章凡过来的小翠上了楼,然后,他也快步迎了上去。

  兴冲冲,急切切赶过来的章凡,猛一抬头发现了燕铁衣,脸上那股子兴奋火热的表情立时收起,马上换了一付憎厌不屑的判官面孔。

  抢先一步,燕铁衣巴结阿谀的打了个千:“公子爷,你忙着哪。”

  眼珠子一翻,章凡冷冷的道:“一边滚开,少碍着公子爷的路。”

  垂手往旁一站,燕铁衣仍然笑容可掬的道:“公子爷可是要去大小姐那儿?”

  才走出两步,章凡“霍”的站住,他怒瞪着燕铁衣,恶狠狠的道:“狗奴才,你又想搞什么鬼?我去不去大小姐那里关你屁事?你有身分讲这种话?不知死活的下贱东西,我若再看见你黏在大小姐身边,你就准备着自己吊颈吧,什么玩意!”

  燕铁衣立时哭丧着脸,委委屈屈的道:“公子爷,小的也没冒犯着你,你就这么责骂小的,况且小的还是正好奉命来向公子爷私传口讯的,公子爷这样大的火气,叫小的怎么开得了口?还不如回去向小姐实覆了吧……”

  正待藉机发作的章凡,一听到后一段,不禁立即转变了态度,他一把拉着燕铁衣,忙不迭的问:“慢,慢,快告诉我,你家小姐叫你带什既口信给我了?”

  燕铁衣故意耍赖道:“公子爷既是要责打小的,小的还敢多说一句什么?也是小的自己犯贱,原本大小姐是叫小翠来的,但又顾忌小翠前往客馆太不方便,是小的刚巧送花样子到后院,小翠找我代劳,小的才自告奋勇讨了这份差事,那知一见公子,二话不说,便当头挨了一顿狠骂……”

  章凡急道:“好了好了,快说话呀,大小姐叫你转告我些什么事?”

  燕铁衣拿骄道:“公子爷看来也信不过小的,还是公子爷自己去问大小姐吧……”

  脸色一沉,章凡正要发狠,想想又不合适,他紧接着换了一付笑颜,亲亲热热的把燕铁衣拉向一边,眯着眼道:“来来来,小老弟,你这是生的那门子闲气呀?我只不过和你闹着玩,就当真啦?我知道你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大小姐在我面前就夸过你多少次哩,往后,我们多亲近,包你有不尽的好处……”

  燕铁衣打蛇随棍上:“公子爷,有一天你成了咱们府里新姑爷,可别忘了小的这一番汗马功劳……”

  心里那股子甜蜜和兴奋简直甭提了,章凡骨头也宛似轻了四两:“这还用说?小老弟,我娶了你们大小姐,你就是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