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枭中雄
嫩花儿呢。
她的穿着很简,寻常人家子女都惯穿的青布衣裙,脚上是双瘦窄窄的青布鞋,浓黑柔软的秀发盘成两个髻分结脑后,一方绣着花边的手绢老是有些腼腆的掩着那张小嘴,现在,她正在这家绸缎庄里选购着衣料。
在这小娇娘身后,跟着的人赫然却是熊道元,熊道元的两肘弯里业已托满了大包小包,又是圆又是方的各式物品,累得这位有“快枪”之称的大个儿直在喘气,看样子,他是陪伴着这位姑娘出来购物的,好像已经跑过不少地方,买了许多东西了。
小娇娘的身侧,嗯,竟然是燕铁衣。
一困困,一匹匹五颜六色,或丝或绸的衣料被伙计从货架上取下,又逐一抖了开来,料子迎风兜着空气发出“普”“普”的声音,一条一条像彩虹般绚与缤纷的被伙计展现在长长柜台上,每匹料子中间的衬木堆向台面,有轻沉的“冬”“冬”声,于是,“冬”“冬”,“普普”的声言不绝,好长好长的一条柜台,便立时形成了花团锦簇,鲜艳都丽的一堆一堆,一片一片,那眩目的光彩,便宛似将天下所有的颜色都会集在此了。
姑娘也有些局促,却有更多的兴奋与欣喜,她不大好意思的挑着拣着,抚抚这,又摸摸那,似乎每一样她都喜欢,却又不知道那一样好!真的,这么些年来,她几曾见过这么多漂亮鲜艳的料子哪?这些衣料便摊在她面前,任她所好的拿,她简直不知道如何来选择了。
店伙计是一头的汗水,熊道元是一头的汗水,而大姑娘也在鼻见了汗珠,只有燕铁衣,仍然潇潇潇潇安安静静的背负双手站在一边,神态悠闲而雍容。
这时,熊道元往上踏近一步,开了口:“呃,我说妹子,你就随便挑两块绸缎带回去吧,别再琢磨啦,这一上午来,可怜哥哥,我不但两条腿转了筋,连这双手臂也被压麻了哇!”
大姑娘脸蛋一红,羞怯怯的道:“大哥,料子都这么好看,花花绿绿的一大堆,我倒买不知该拣那一种了。”
熊道元吁着气道:“你乾脆闭上眼抓几块就行,妹子,早买完了我们赶紧去祭五脏庙,唉,又渴又累又腹中饥啊,这个滋味可不是好消受的。”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道元,今天出来买的这些东西,是我送给令妹的一点小礼物,也是帮她陪衬点嫁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多年磨练,你可仍是沉不住气呀!”
熊道元赶紧打了个哈哈,道:“魁首别误会,我只是,呃,生恐魁首太破费了,这一天上午,可是买了多少东西,花了多少银子啦?这怎么好意思啊。”
燕铁衣笑笑道:“少来这一套,你心里在想什么莫非我还猜不到?你是自己想偷懒,却亏得编排出这是个好藉口,听着像怪顺心的,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青脸泛赤,熊道元忙道:“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魁首,我可以发誓!”
燕铁衣安详的道:“算了,道元,人与人之间相处得长久了,至少会有一个收获--解,对你而言,我的了解还不够么?”
羞答答的向着燕铁衣笑了笑,这位大姑娘低声道:“大当家,我随便挑两块料子就行了,今天已害你花了很多钱,我哥也跟着等了一响午,再买下去,娘会骂我不懂事呢……”
燕铁衣笑道:“二妞,没关系,拣你喜欢的尽情挑,你要多少我替你买多少,别理你这狗熊大哥,妹子要出阁了,他既便累上一点,这一辈子还有几次这样‘累’的机会?”
大姑娘脸泛桃花,害臊的道:“大当家,我不客气,真的很够了。”
燕铁衣爱怜的道:“二妞,你与道元,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却亲甚过一个娘胎的骨肉,道元疼你与同胞所生并无二致,对你娘,他更是尽孝道,敬顺不啻亲娘:这些年来,我也眼看着你自垂髻黄口的小丫头长大成如此标致的大姑娘,我疼你亦如兄长,再过几天你就要嫁出去了,我们有这一场兄妹之情在,又怎么不稍表示点心意?你别怕我花费,这一生里,像这种性质的花费,可也只有一遭呢!”
二妞又是感动,又是喜悦,却也杂合着一股惆怅悲切的滋味道:“大当家……你说的我都明白……我……我真不知要怎么来谢你同我哥才好,我原不想这么早嫁,都是娘同我哥作的主,他们生怕我了多吃了熊家的粮似的!”
熊道元连声喊起冤来,他急忙道:“熊小佳,二妞,妹子,你说话可不能昧着良心,先不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句老话吧,人家村头季大户的那个楞小子可等了你多少年啦?从小你们就在一起玩,一起闹,自搅泥巴的小鬼头全长大到人模人样的年岁啦,所谓‘青梅竹马’的游伴呀,季大户家有身架,有底子,为人又敦厚谦和,小地方的大财主却难得以善行名,确确实实是积德修福之家,街坊邻里谁不敬佩?人家那楞小子季学勤生得又是一表人才,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去年还中了秀才,这等的少年郎多少大闺女日思梦想全高攀不到,偏偏他就对你是死心眼,打前年起年年央人来家求亲,是娘见他是个好小子,又征得我同意,才答应将你许他的。二妞,把手放在心口上说,你又何尝不中意来着?问你肯不肯的时候,你还不是装模作样的说一声:‘人家不来啦’便跑到屋后头偷着笑去了?这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挑着灯笼都难找呀,好不容易替你撮合了,乖乖,到了这等节骨眼下,娘同我又落了个‘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赚了个熊’啦。
二妞--熊小佳的白净脸蛋顿时便红得有如柜台上的那块红绸布了,她臊得直跺脚道:“瞧你,大哥,瞧你,人家只不过随便说说,你的话就像黄河缺了口,哗啦哗啦淌个没完了,这是什么地方?你还非得嚷嚷不可?”
熊道元嘿嘿笑道:“那个叫你讲话不凭良心?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哥哥我可是直肠的人,有什么便说什么,皇天在上,这可不是冤你吧?”
熊小佳又急又羞的道:“哥哥别再说啦,人家都要臊死了!”
一侧,燕铁衣笑道:“道元,平时你不大好多话,怎的今天却舌头翻搅个不停?”
熊道元裂着嘴道:“魁首,你就不晓得二妞道丫头有多么个刁钻法,若不趁早顶住她呀,她能威风得你老半天反不上一口气来!”
熊小佳急道:“我才不像你说的那样蛮!”
燕铁衣道:“当然,二妞,我是最喜欢你的,别理你哥哥,先把衣料挑选齐了再说。”
回头望向柜台,熊小佳发现站在柜台后的那名店伙计正在张着口楞呵呵的傻笑着,这一来,又羞得她连双手足全没了个放处……。
燕铁衣和详的道:“二妞,你喜欢那种颜色的料子?来,告诉我,我来替你挑拣……”
低着头,熊小佳羞窘的道:“随大当家的挑吧,只要大当家看中的,我也一定喜欢。”
吃吃笑了,燕铁衣道:“好甜的小嘴!”
熊道元又接口道:“这妮子的一张嘴呀,把她老哥我都哄了十几二十年罗!”
轻轻拧了熊道元一把,熊小佳幸嗔道:“大哥!”
连忙扭闪,熊道元笑呵呵的告着饶:“好,好,我不说,不说便是……你可别拧,痒得我心慌……”
燕铁衣又问:“二妞,你挑呀!”
熊小佳眨眨眼,怪难为情的道:“说真的,大当家,我实在挑不出那块料子花色较好,因为在我眼中,那一块料子都是好的!”
燕铁衣有趣的道:“当真?”
熊小佳道:“我怎敢骗大当家?”
点点头,燕铁衣招呼着:“伙计?”
店伙计赶忙朝前一伸脑袋,殷勤的答应着:“爷,小的在着哪。”
燕铁衣笑道:“这柜台上的衣料,总共有多少匹?你待会给算算,我通通要了,你们给包装好,送到离此六十里外的‘仁德村’去,找那家门口栽三棵老柏树的熊家交货就行,那里有我的一名管事守着,货钱向他要,他会如数给现。”
这样的气派,这样的口吻,店伙计眼皮多活?怎会看不出来乃是财神爷上门了?此等大主顾,三两年里也难得遇上一个,他怎会不尽情巴结?只听这位店伙计一叠声的回应,挤眉谄笑着道:“成,爷放一万个心,小的包准给装得扎扎实实,包得漂漂亮亮,马上用车给送到‘仁德村’熊家府上去,列明清单呈给那位管事老爷过目,帐不忙结算,记着也一样。”
燕铁衣道:“这倒不必,付现比较乾脆点,伙计,有劳了。”
此刻,店东也狗颠屁股似的凑了上来,吆喝着小学徒端凳敬茶,围在燕铁衣他们身边团团打转,那等恭维法,可真够瞧的。
熊小佳有些不安的悄然对燕铁衣道:“大当家!这……太多了吧?我怎么敢当?娘会骂我没规矩的……”
燕铁衣笑道:“这是我的区区心意,不要紧,我回去向大娘说,你也好生给我收下,别在推推拉拉,要不,我就认为你不给我面子啦!”
熊道元压着嗓门,一本正经的道:“妹子,在堂口里,举凡违抗魁首谕令者,可是剥皮抽筋的罪名啊!”
熊小佳吓得一伸舌头,燕铁衣已笑笑道:“不要胡说,小心惊着二妞了!”
凑上了一点,熊小佳悄声的,充满感激的道:“多谢你的厚赐,大当家!”
挥挥手,燕铁衣道:“不成敬意,二妞,你这样说就见外啦。”
熊道元又在傍边催着离开,一边不停着口水,目光直勾勾的望着街对面那家酒楼,现下正是午时,馆子上座的时份,酒菜香飘过半条街来,那等引人食欲,难怪熊道元这位老饕已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了,于是燕铁衣又吩咐了店家几句后,便偕同熊家兄出来,行向街对面的酒楼而去。
好不容易在这家名唤“会宾楼”的酒楼上挨着了一付座头,燕铁衣也刚刚向小二哥点了酒菜,熊道元却揩着汗水拉住了转身待去的小二,低声道:“伙计,酒菜快慢倒无所谓,先端一大盘包子馒头什么的上来充饥最重要,可把我饿惨啦!”
店小二赶忙点头,有些稀罕的看了熊道元一下,眼色里表明了他的心意--天爷,那里来的这么一个“饿死鬼”投胎?
摇摇头,燕铁衣啜了口方才店小二献上的茶:“道元,我忽然有了个念头。”
怔了怔,熊道元道:“魁首有了个什么念头呀?”
燕铁衣笑道,道:“我想知道一下,一个人对于饥饿的忍耐力到底会达于什么极限?人要饿上多久,才能变似你这种模样?”
熊道元呐呐的道:“呃,我,我这种模样?”
燕铁衣道:“不错,我准备把你关到一个石室之内,不给你吃,不给你喝,我试试看,要将你饿上多久你才会达于‘饥不择食’的地步,当然,那时不会有个倌替你端包子馒头,如果你熬不到底,我看你会不会把自己的衣裳靴子也吃下肚去!”
熊小佳“嘿嗤”笑出了声,笑不可支的瞅着她哥哥。
熊道元却苦着脸道:“魁首,魁首,你老人家可千万当不得真啊,你是知道的,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经不得饿,只要肚皮一空,非但全身发软,眼冒金星,就连脑袋也泛了晕啦,魁首,我若不是饿狠了,怎会扮出这付架势来哩?”
熊小佳调皮的道:“哥哥‘饿虎扑羊’的架势呀!”
一瞪眼,熊道元大刺刺的道:“不准对兄长无礼?”
小巧的鼻子一皱,熊小佳夷然不惧:“我根本不怕你,有大当家的在,你敢动我一指头?”
熊道元顿时泄了气,他悻悻的道:“好,如今你拿魁首来压我,将来,你老公自会收拾于你,你那时节,就算你被老公打烂了屁股,也休想娘家人为你出头!”
熊小佳扮了个鬼脸:“你放心,哥,我不打破季学勤的脑袋就算他烧了高香,他还敢朝我红红脸?何况,我不靠你,我有大当家的做靠山,这不比你的招牌要硬扎得多?”
一下子,熊道元憋不出话来了,空自气得翻白眼。
燕铁衣笑道:“说得对,二妞,谁都不能欺侮你,否则,我第一个就不答应,这里面也包括了令兄!”
咭咭笑了,熊小佳道:“听见啦?大哥。”
熊道元叹了口气,道:“魁首,这妮子要被你宠坏了。”
又喝了口茶,燕铁衣道:“老实说,道元,若非我眼见二妞从小长大,若非你与我的关系这般亲密,若非二妞同我其间有一种特深的亲情,我怎会千里迢迢,专程偕你赶来参加她的嘉礼?你知道,我一向是最不喜欢这一类应酬的。”
熊道元顿时顺了气,面上失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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