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枭中雄
季学勤感激的道:“大当家明鉴,我正是这个想法,所以才把镯子交给那人的。”
燕铁衣道:“季兄,那白衣人可自报过姓名或是称号?”
摇摇头,季学勤道:“没有。”
燕铁衣温和的问:“他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季学勤想了想,道:“像也是北边的腔调,说话很清楚,也很优雅,像是个极有教养的人。”
哼了哼,熊道元道:“有屁的个教养,有教养的人会去做打家劫舍的盗匪行径?”
燕铁衣沉默一歇,又道:“那人的像貌,季兄是否还能记忆?”
季学勤道:“这个我倒记得很清楚--他的身材高瘦,头发用一只白玉发冠相束,肩背上斜挂着一顶青竹笠,脸是方方正正的那一型,五官很端整,甚至可以说十分俊秀,皮肤像是微黑……对了,最引我注意的是他那双眉毛,左眉中间有两条断痕,像是会被什么利器割伤过一样,有点扎眼。”
心头一动,燕铁衣马上想起一件事来--在“悦宾楼”上,隔着两张桌子外的那个背影,那可不是个白衣、束发、瘦削的背影么?而且,那人也正好摆了一顶青竹笠在桌面上,当时,那人的姿势就正显示着在注意他们的谈话。
熊道元又火辣的开了腔:“反了,简直是造反了,成天打雁,居然也会叫雁琢了眼睛,这是些什么青皮无赖!胆敢动歪脑筋动到我们头上来?只要给我逮着,看我不三刀六洞,截他个全身透凉!”
燕铁衣忽道:“季兄,请你把那人用手捏过的铜尺拿来,容我查验一下看。”
季学勤连忙应是,立即着人到书房去取,片刻后,一名家仆已将那只铜镇纸拿来,交给季学勤,再由季学勤双手捧到燕铁衣面前。
接了过来,燕铁衣细细审视这只铜镇纸--季学勤说得不错,这果是一只厚有五分、长逾尺许的大号铜质镇纸,非但坚硬,更且沉重,可是,如今这只铜镇纸却几乎变了形。在寸半宽的铜面上,印满了累累指痕,这些重叠交布的指痕,完全深深嵌入铜尺之内,陷压进去有三、四分左右,宛若如是由烧红了的烙铁烙上去的,又像这只铜镇只是豆腐做的一样,那么轻易的就被人捏扁了,捏凹了……。
查看了好一会,燕铁衣终于在他那童稚般的面庞上,现露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将铜尺倒递向后,他语气平淡的道:“道元,你看看!”
双手接住,熊道元也翻来覆去的查看起来,但足,看了老半天,他却仍是一脸的迷惘之色,似乎并没有在这只扁压易形的镇纸上发觉什么线索。
燕铁衣道:“有什么意见么?”
舐了舐嘴唇,熊道元尴尬的道:“呃,魁首,这只铜尺已经被弄扁捏凹了,这乃是一种十分厉害的内家功夫显示,弄扁这铜镇纸的人,像是很有点本领。”
燕铁衣道:“这不用你说,任何人也知道,我是问你,你可曾往铜镇纸上发现什么可资追查的痕迹?”
熊道元呐呐的道:“这……尚要请魁首提示。”
缓缓的,燕铁衣道:“你先注意,铜银纸上面只有指痕,并无掌印。
急忙循视,熊道元连连点头道:“不错,果然是如此……”
燕铁衣又道:“而且,指痕并非单指,乃是双指齐并的印迹;此外,压落的痕迹显示出指端较深,指根较浅,这说明了此等功夫乃是一纯指上的修为,又是一种以插戳为主、压挤为副的技能。”
熊道元道:“是,是魁首所说的情形。”
燕铁衣接着道:“最重要的一点--上面没有印嵌上指节纹!按说以这种力量压挤硬物,不可能不留下指节纹的。”
仔细辨认,熊道元忙道:“果然看不见指节纹。”
燕铁衣道:“行了,武林百家之中,那一类指功施展之后的结果是这种情形。”
思索了一会,熊道元脱口道:“‘白虎指’!”
笑笑,燕铁衣道:“对了,什么门派擅长这种‘白虎指’呢?”
熊道元响亮的道:“天下各门各派,只有‘落雁山’‘西塔派’的门人独擅此功,这是他们师承沿继下来的不传之秘!”
嘉许的点点头,燕铁衣道:“你对千枝百脉的武林渊源以及各家所擅的绝技尚称通晓,很不容易,据我所知,‘西塔派’近二十年来,业已式微,徒众极少,而能得到该派真传者尤稀,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只有两个,一是‘三眼哪吒’席忠权,另一个,便是‘指绝’瞿奇,席忠权年已四十开外,不似季兄所见之人,那么,剩下的唯一嫌疑者,就只有‘指绝’瞿奇了。”
熊道元像大有发现似的叫了起来:“魁首,一定是这姓瞿的家伙,正好这人的称号也叫‘指绝’,看看这根铜尺,不是他这‘指绝’又会是那一个?”
燕铁衣道:“我想也是他,我听说瞿奇的年龄差不多在三十上下,岁数上正和季兄所说的相吻合……”
立时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熊道元恶狠狠的道:“瞿奇,瞿奇,你可叫我们给查出来了,任你刁滑奸狡,也一样逃不过我们的法眼显妖,这一次,我看你何所遁形?”
燕铁衣缓和的道:“道元,如今瞿奇只是受到嫌疑,却不能肯定必然是他,等我们将他找到之后对证无讹,才可以将这项罪名给他坐实。”
熊道元忙道:“魁首,我看十有十成就是这姓瞿的小子无疑,除了他,还会有谁?”
燕铁衣道:“只要找着他,是真是假自可分明,他干了这档子事,他便赖不掉,反之,不是他干的,我们也决不会冤枉他。”
这时,季学勤钦佩莫名的道:“大当家,到底是一方的霸王,天纵英才,不但心思细密,头脑清晰,更且反应快速,见识渊博,这是一桩无头疑案,大当家逐项剖析,抽丝剥茧,居然就将那恶徒给猜了出来,此等智谋,真是常人难及,佩服,佩服,佩服之极!”
白胡子族长也一伸大姆指,笑呵呵的道:“燕少兄年记轻轻,却已有这等成就,诚所谓英雄豪杰出少年,我老头子生平最器重,最景仰的,就是似少见这样智勇双全的男子汉!”
燕铁衣忙道:“二位谬奖了,我不过一个武夫,懂几手招式,有几斤力气而已,实在谈不上什么‘霸主英才’‘智勇双全’,二位如此抬举,倒令我惭愧了!”
老族长手捋着胡子笑道:“少兄客气,太客气啦,呵呵。”
熊氏大娘也插上嘴道:“大当家呀,我们家道元对你就别提有多么个心服法了,那次回来不是成天挂在嘴皮子上,一口一个‘魁首’,一口一个‘头儿’?他对你呀,比待我这做娘的犹要考敬得多,驯服得多呢!”
季家老夫人跟着咧嘴笑道:“可不是么,这遭大当家赏光莅临,我们季熊两家别说有多大的面子,当家的不论气度威仪,那一般也是顶儿尖儿的,叫人打心眼里敬仰,眼下又有这么一桩扫兴的事麻烦当家的,就全靠当家的大力帮忙啦……”
面团团的季大户忙笑道:“这还用得着说?季熊两方一结亲,大当家是道元掌舵的,能不护着我们么?”
这个一言,那个一语,光景就好像已经把那强徒擒住,起回了龙凤镯子一般,气氛顿时就热闹起来,但却捧得燕铁衣有些招架不住了。
就在这时,熊氏的那双眼睛突然一睁,急急的道:“对了,道元,怎的却不见你妹子与你一起回来,她到那儿去啦?”
熊道元脸色猛的泛了白,他期期艾艾的道:“妹子在……呃,在镇里没跟着回来……”
瘦削的面孔往上紧张的扯吊起来,熊氏大娘迫促的问:“二妞一个人在镇上做什么?怎不跟着你们一道走?如今正是生枝节,闹风波的时候,二妞又是个待嫁的新娘子,她一个大闺女家,独自留在镇上怎么合适?道元,不要是又出了什么纰漏吧!”
熊道元忙不迭的道:“没有,没有出纰漏……”
季学勤也恐慌的问:“舅爷,小佳现在在那里?我还以为她先回去了呢。”
燕铁衣十分平静的微笑道:“熊姑娘的确住在‘小龙镇’的一家客栈里,那家客栈名叫‘平安’,我想各位也会晓得这么一处所在。”
熊道元赶紧附和答道:“不错不错,二妞的确住在那家‘平安客栈’里,而且还是住的后院上房。”
熊氏大娘狐疑的问:“她干嘛不和你们一起回家,却住在客店里做什?道元,你可不要瞒我什么。”
燕铁衣安详的道:“便与老夫人实说了吧,道元身上带了些微伤,我想老夫人一定看见了。”
熊氏大娘点头道:“可不是,我还正打算问他呢,怎生弄得这等狼狈法?”
季学勤的目光投住在熊道元的身体上,喃喃道:“舅爷性子火躁,容易与人发生冲突,他这样的情景,并不足怪,我已看过好几次了。”
燕铁衣道:“道元挂了这点小彩,是因为在‘小龙镇’窄街街口--也就是‘平安客栈’的门外,与一辆后档车交错时,双方碰撞了一下才惹起来的麻烦,先是两边的车夫各不相让,互相争执起来,越吵越凶之下,车上的客人却就加入了自己的车夫这边,道元脾气烈,几句话不合,立时就动了手,岂知对方也是个练家子,功力不弱,两个人打了好一阵子,彼此全都带了些浮伤。”
大家都在认真聆听着,燕铁衣的口吻便更像煞有其事一样,越说越实在,表情亦灵活逼真:“我与二妞就正在隔一条街的南货店里购物,等着道元雇车来接,这一耽搁,我已有点着急,心里才疑惑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便发觉街口那头围挤了好大一群人,像是在看热闹,吵吵嚷嚷,议论纷纷的指点着那一边;我挂念着道元,马上领着二妞赶了过去,打眼一看,可不是道元正在同人打架?而且和他打得难分难解的那个对手,竟然是我的一位旧识!”
老族长放声笑道:“呵呵,真是荒唐,这岂非‘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了?”
燕铁衣道:“说得是呀,我当即把他们两个分了开来,又把彼此间的关系言明了,这才将一场风波平息,大家握手言欢,重新见礼,再演了一遍‘英雄不打不相识’。后来我一问我这位故友来到‘小龙镇’的原因,敢情是他在携妹回里的途中出了枝节,他的妹子半路上得了病,便耽搁在镇里走不了啦,在人情上说,我不得不去客栈里探视我这故友的妹子,当然,道元与二妞也就随同前往。”
老族长连连颔首道:“应该的,这是应该的。”
熊氏大娘念了声“佛”,悲天悯人的道:“也真是啊,异乡罹病,人生地不熟的,多可怜……”
燕铁衣笑笑道:“谁知这一去却去坏了!”
吃了一惊,熊氏大娘睁圆了眼:“这是怎么说啊?”
燕铁衣的表情是一派无奈之色,他双手一摊,道:“我那故友的妹子呀,也恰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人也生得标致,温柔娴静,颇为逗人怜爱,她同二妞年岁相若,又都出落得一般秀气,两人凑在一起”活脱似一双姐妹花,这二位姑娘一见面呀,可就投了缘,那么快便黏缠得分不开了,真像是上一辈子就订了交似的亲热法,到后来,二妞竟舍不得马上离开啦,她也是同情那位姑娘客旅卧病,缺人照料,虽说那位姑娘的兄长在侧,但女孩子家病倒于榻,总有些事不是男人方便服侍的,二妞与那位姑娘又如此投缘,便自告奋勇,非要陪伴那位姑娘两天不可,那位姑娘口里不说,脸上却看得出也期盼得紧,我与道元不好太过勉强,便只得留着二妞住在‘平安客栈’陪陪她的新交了,临回来之前,也给二妞订了一间上房,并言明两天之后去接她。”
老族长有些感慨的道:“这就叫‘古道热肠’啊,在今天这等世风之下,莫说一个女娃子,便许多有财有势的体面人物也做不到这四个字了。”
本来心里还在咕噜自己闺女做事孟浪,出嫁之前净找些麻烦,但从老族长这么一夸赞,熊氏大娘便什么都忘了,她嘻开那张微瘪的嘴巴,乐呵呵的道:“二妞这丫头呀,就是这个性子,心地厚道,自个的事情急缓都不管,老是体恤别人,替别人打算,我这为娘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
老族长正色道:“似二妞此般善良纯厚的大姑娘,正是足可为式的娴慧女子,嫂子你不但不该数落她,更应时加鼓励,引以为慰才对,大嫂子,有几个闺女及得上你家二妞这样明事体,通人情哪?”
熊氏大娘喜得心痒痒的,只管咧着嘴笑--有人嘉许自己的女儿,总是好事,这不和夸赞自己教导有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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