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青城十九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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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中行举杯欲起。顾修原本蓄势待发,见中行要起立发话,知他对于虎王并无敌意,全是为众所逼,这时又对米海客疏远,惟恐席中变计,连忙抢在头里,由席上一纵身,到了两席中间立定。刚喊得一声:“张,吕二兄和各位兄台……”中行带怒喝道:“顾贤弟且慢,等愚兄交代完了再说。”顾修看出中行词色不善,大出意外。他哪知中行昨晚听了谢、韩二人之劝,又因适才妖道骄横过甚,幡然醒悟,有意和他决裂,还当是想庇护仇敌,预打招呼呢。心想:“今日之事,我已布置周密,由不得你。且听你说些什么。”当时虽然怀忿,不便不听,只得说了声。U、弟遵命。”退回席去。
中行先请各席上人斟满了酒,一饮而尽,从容说道:“诸位兄台、贤弟,听我一言。
想我戴中行以前也曾在江湖上走动,薄有微名,彼时少年狂妄心高,目空一切。自太子关一役,承这位吕大哥抬手相让,当时虽未丢脸,事后甚是灰心内愧,方知天下英雄能人胜我者甚多,又不愿以怨报德,这才隐居南疆。难得许多旧日弟兄、门人相随到此,费了多年辛苦,创下这一片田园家业,端的无事无扰,四时俱有乐境。及至顾贤弟全家移居来此,随后又添了好些老友知交,并承顾贤弟和诸位兄弟大力相助,整理得本村日益兴盛。满想大家终身相处,过这清闲安乐的岁月,不再出山多事了。不料顾贤弟雄才大略,壮志难消,日久雄心顿起。渐渐全村诸位弟兄也有大半激动壮志,愿作雄飞,不甘雌伏,齐劝中行以本村为根基,遇着机缘,出山举事,以谋大业。中行志气久已消沉,本无功名之想,又不便过违顾贤弟与诸位弟兄善意,使因中行一人之故而误万里云程;欲待各行其是,又恐人道我自私,不舍以区区家业助成伟业。虽然勉强屈从,自问庸愚,决不能随诸位之后,建立功业,心中实是为难,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
“昨晚、今早吕、张二兄驾到,谈起他二位的来意,益发勾动我的心事,方始决定我个人的出路,并想起一个比较两全之法,还望诸位原谅我的苦心才好。明人不做暗事,有话须要说在当面,无须再做作。今天这一席酒,本是顾、祝、杨三位贤弟因与虎王老弟平素有些争执,意欲借着欢宴张、吕二兄之便,做个了断。虎王老弟与我虽非旧交,但他为人豪爽英雄,又曾救过本村几个弟兄的性命,双方都是朋友。几次想卖我一点薄面给两家和解,无奈双方都甚负气,还有一点小纠葛,谁也不肯降心屈从,以致事与愿违,嫌怨日深。似这样终非了局。我盘算经年,已然决定。难得吕、张二兄良朋远来,正可由我三人出面作个中证。你两家如能借这杯酒,将以前仇恨一齐勾消,固是快事;否则席散后,便去至前面广场上,各施艺业,一展身手,人同人比,兽同兽比。就在席前,当我三人之面把话说明,各定高下胜负如何,由我三人从中判断。事完之后,不问两家胜败,便将这建业村让给顾贤弟和诸位兄台执掌,以谋大举。我自和谢、韩二兄以及几个不思上进的门人亲故,仍然回到隐贤庄旧地去躬耕自给,以终天年。不过虎王老弟只有一人,顾贤弟既请米道爷助拳,仍望单打独斗,除双方所养禽兽,不可以人理来论,仍是一个打一个。中行未离此村以前,还望不要乱了以前规矩。”
顾修听了中行这一席话,心中有病,知道自己不合前晚与祝功闲话,说起近年百事俱备,中行却和谢、韩二人同调,老是设词推宕,照这样何时可举大事?等米海客到来除了虎王,过些日再劝他一回,如不依从,索性将他三人逐走,或是逼往隐贤庄去。自己和祝功、五虎弟兄等占了此村,即图大举,免得因他误事。当晚原是酒后愤激之言,并非真要如此。今听中行之言,以为定被他手下心腹听去告了密,所以才这等说法。顾修先前因中行的话句句刺心,愤愧已极。细一想:“中行终是此村之主,自己和一些党羽望门投止,承他待若一家,无殊骨肉,情分原自不薄。只怪他埋头隐避,有他在此,终是作梗。异日真要变脸,不特不好意思,说出去反叫外人耻笑。难得他赌气相让,正可乘机承受。好在这建业村自己着实下过一番心血,以中行之力,决难到此,受之无愧。”当下略沉了沉气,强笑答道:“明人不作暗事。诚如二哥所说,小弟实为有此基业、本领,甘心高蹈,太觉可惜,才约了各位兄弟,朝夕进言。原想推二哥为首,共建大业,不料二哥口虽答应,并不实行,终于说出了实话,不屑与小弟为伍。人各有志,小弟等也不敢相强。建业村虽经小弟苦心经营,终是二哥产业,不过二哥人少,也用不了许多,暂借小弟等作举事之用也好。”
“至于虎王这厮,原无什么本领,仅仗生长山野,养得一群恶兽,到处恃强行凶。
我等念其粗人无知,以前又曾救助过本村弟兄,本不值和他计较。但是所养一虎、二猱三只恶兽,不论人畜,见了就伤,凶恶已极,如不将它们除去,日后必为世人之患。因此等妖物一般的恶兽,究非人力所能制伏;加以这厮近一年来屡次欺人太甚,万难容忍。
米道兄隐居仙山,道法高深,专一降妖诛怪,为世除害,并有守洞神兽狮獒和仙禽独角虬鸟。闻得恶兽在此为害,特地驾临,代我们将它们除去,正是一件快事。这厮如肯当众认罪服输,遣散那群野豹,将这三只恶兽献出,任凭米道兄处治,便看在二哥和吕、张二兄情面,饶他不死;不然今日任是怎样比法,他也难逃活命。”
此时康、连二兽不住口中怒啸,大有一扑而出之势。虎王也是不能忍受,几番作势欲起。俱因来时吕伟再三叮嘱,无论遇何难堪,均须照着所定暗号行事,连虎、猱也是如此,吕伟又再三以目示意禁止,只得强忍忿怒,等少时吕伟答话之后再起。
吕伟先不料中行能和自己一气,见敌人自己分心斗口,不便抢着说话,后听顾修说话处处显出昧良负义,狂妄无耻,心中好笑。一面目止虎王、二猱不要妄动,一面盘算对答应付。照着多少年的经历来看,敌人心高气浮,已然落了败着。妖道说得虽然厉害,看那神情、动作,也是一个左道旁门中的下士,不似什么上等妖人。虎上身有防邪之宝,又得清波上人之助,当无败理。不过天下事难以意料,万一妖法厉害,清波上人不来,虎王一个闪失,自己明知不敌,也不能置身事外。想了想,把原来心理略变,打算起立,接口代虎王说话,先挖苦顾修几句。
吕伟正寻思间,忽听门外黑虎啸了两声。虎王面容顿转,向吕伟道:“老大哥,你对这姓顾的说,我也有人就来,他们这一伙子一个也休想讨好。”吕伟闻言大喜,防他话不中听,忙递了个眼色止住。正要张口,中行闻得顾修之言,益发坐实了谢道明天明前暗入内室所说之言,冷笑一声,抢在头里说道:“众位弟兄和我在此隐居避世,如非顾贤弟閤第光临,费上许多心血,哪能有今日之盛?愚兄诚心相让,并非戏言,顾贤弟当之无愧,何必说甚‘借用’二字?至于虎王的事,我已尽知你两家曲直,不过此时强存弱亡,已非讲人情天理之时。适才话已说明,今日请客,我忝为地主,只要不被天下人耻笑,任凭尊意,我和吕、张二兄作壁上观便了。”
吕伟忙起立道:“戴村主盛意殷勤,相爱甚厚,小弟甚是感佩。不过小弟还有几句话要向顾村主请教,不知可否?”顾修因中行当众予以难堪,自己理屈词穷,加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言动全出了格。中行第二次所说之言更是刻薄,匆忙中正想答几句话遮脸,忽见吕伟起立要向他请教。知道此人成名多年,有谋有勇,说话极有分寸,明知又是难听的话,但又没法教人不说。心想:“如无你这老匹夫,中行不会留人设宴,也不会为张鸿之言所动,化敌为友,闹得这等场面,敌人还未交手,先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不然的话,只消米海客一到,便同去仇敌寨中,为所欲为,尽情报复了。反正中行已然明示绝交,你说好便罢,如不中听,索性连你们几个一个也不叫活着回去。”心虽这样想,表面上仍强作笑容道:“吕兄有话请讲,小弟洗耳恭听。”
吕伟道:“小弟等昨晚接到请柬,主人只写着一位姓尹的名字,看着很生。虽曾料到是位更名隐居、多年未见的老友,故意使小弟打个哑谜,不想这世外桃源的主人竟是戴兄和诸位兄台,这等幸会,真乃生平第一快事。虎王老弟与诸位兄台的前因后果,昨晚小弟己由他口中得知大概。虽然双方各执一词,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彼此为了畜类怄气,未免不值,不过人在气头上也是难说。顾村主已有定见,连戴兄多年患难之交所说的话尚且未蒙采纳,吕某何人,怎敢妄有主张?只是虎王弟生长山野,作事一秉天真,善善恶恶,率性而行。顾兄当世英雄,久享大名,想能按理行事。他今来此,总算是个客位,适才所言,未免稍为意气用事了些。江湖上这类以强弱来分别曲直的事尽多,比斗只管比斗,何必便以恶声相加呢?小弟与他虽是新交,他今日人单势孤,又是同船同载,本不该置身事外。一则双方同是知好;二则戴兄已然交代在先,令弟等居中,双方各不相助,戴兄虽不日再作高蹈,将本村产业让与顾兄,终是本村主人,他尚且如此,小弟怎敢不从?虎王老弟来时又曾再三叮嘱说,他本人对于贵村全无丝毫为敌之心,如万一顾兄不肯相谅,各凭真实本领,人和人比,兽和兽比,一见高下,强存弱亡,死而无怨。设若顾兄这面请有道术之士,他驯使猛兽,全仗勇力,并不曾学过法术,见事不公平,他也请有一两位精通剑术道法的好友,也用不着我这老朽无能的远人给他助拳。
惟以素来不善唇舌,仅令小弟在双方过手时代他说两句活。我想现在说的也不过如此,客随主便,就请顾兄发令,虎王老弟遵命便了。”
顾修因妖道屡次目视灵姑,心中顿生毒计。听吕伟所说虽然语中带刺,因在意料之中,又是气急头上,暗骂:“老鬼,你不用好猾,挖苦我不懂礼节过场;见老戴得新忘旧,受了你的蛊惑,不为朋友作脸,当面塌台,便在口头上找我便宜。少时杀了这厮,自会要你好看。”他这里只管盘算使坏,妖道却是始终心惊灵姑仙根异禀,容华美秀,张远也非凡品,全神贯注在这两个小孩身上,对于虎王也有异人相助这句话全没注意。
吕伟把话说完,见顾修还在含怒沉吟,好生不解,偶一眼看到妖道一双眼睛正看住两个小孩眨都不眨,不禁心里一动。略一寻思,又将声音略为放大,喝问道:“顾村主,小弟之言,想已听明,尊意如何,快请示下,早些取决,岂不是好!”顾修闻声猛省,才想起没有回复人家的话,不由又怒又愧。匆匆未暇寻思,便也答道:“当然是人和人比,兽和兽比。请吕兄命那厮同至外面便了。”中行连声喊好,便请主客同至寨堂以外广场之上。
中行请吕、张等老少四人居中,喝道:“今日这事,我已明言,愿随我居中不作左右袒的,居中旁观。”一言甫毕,谢、韩、方奎等八九人首先走过。接着先随中行归隐的一班亲友门人,除不在座的外,在座的约有三数十人,先时为顾修所感,不无为功名之念所动,这时因中行已然明示决裂,天良道义,论哪样也不能弃了中行而去,明知中行借此探大家心理,立即一同相随站向中间,一个未留。连后来的也有十多人。那不在座的,俱是这些人的家属徒从,无关紧要。
中行见状,深喜人心未死,不由含笑点了点头。又喝道:“我们以武会友,须要不失礼教。凡是给顾修贤弟助威的,俱请站向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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