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青城十九侠
众人遥遥举手为礼,各自示意辞别,一会,二道人己不见影。先照所说途径下崖,到了两路分歧之处,虎王作别自去,吕伟等一行老少共是五人往莽苍山进发。
第二天,吕伟等绕到牛蛮寨,虽是僻处山中多族杂居的寨墟,因离官道驿站较近,时有大批采药汉客、郎中、货郎等人来往,人情并不十分野扩,汉人习气染得甚重。到的那天又正赶上趁墟的日子,附近三数百里内的各色山民都来集会。有的耳鼻各戴银环,纹身漆面;有的发蓬如茅,满插山花;有的上身赤露,腰围桶裙。十有八九都佩刀挂矢,手持长矛。带来的货物不外兽皮、金砂、药材之类,多半用筐篓或是竹木做成的架兜头顶背背,用肩挑的绝少。一半先寻熟识的汉客、货郎。山人性情率直,以物易物,几句话便成交。事完,汉人多半饱以酒肉。山人吃罢,自去寻找店家歇息。再不就寻个丰草地儿仰天一躺,望着碧空白云,口里哼哼,温习着自编的情歌,静等晚来向寨主送上常例。杀牛痛饮之后,会合各地男女,自寻伴儿,在明月之下,连唱带跳,尽情狂欢两三夜。山人都爱文采,穿得花花绿绿,奇形怪状,看去却也热闹。
灵姑虽在蛮荒中穿行多日,经过不少山人墟寨,因云贵山中各个种族何止百数,风殊俗异,各不相同,遇上的都不是时候,似当地这等情景和寨舞盛典尚未见识过,和吕伟说要留上半日,明日起身。吕伟见天色虽还尚早,前途鸟道蚕丛,渐入荒凉,难得遇上这等热闹大墟集,汉客甚多,正好在此采办一些食粮,歇一歇,连日山行劳顿,当即应允。
恰好所投打尖的一家主人姓范名连生,原是吴人,流落到此。因会医道,人又忠直不欺,在当地寄居多年,以行医贩货自给。所生二子,一名范洪,一名范广,俱都好武。
父子三人俱受寨主罗银和众山人爱敬,各地药商、山客都得与他招呼。吕、王等人虽是初见,一拍即合,本就想留众人住一两天,这一来益发高兴。吕伟颇通山俗,便和他商量,意欲取两件礼物送给寨主。范氏父子俱道:“不必,此人今非昔比,不睬他的好。
即或有甚过节,问时只说慕名投我,商量下次贩了货来做大桩交易,便没事了。”吕伟因离莽苍已近,自己既欲在彼隐居避世,耕猎自给,许多牲畜用具俱未采办,过此即无人烟,一心盘算未来应办之事,但初来不便多问,主人一拦,也就丢开。
逢着墟日,范家最忙。连生因要接待各地来客;办理交易,寨主派人来请,谈不一会,便令长子范洪陪客,率领次子范广告退出去。范洪见吕伟等数千里远来,所经都是深山蛮荒之区,早料定来客必有惊人本领。家规素严,当着乃父不敢多言,等乃父一走,便向吕、王二主讨教。吕伟知他父于俱会一点武功,感于主人情厚,但不作客套,不特有问必答,并还匡正错误,尽心教授。范氏兄弟僻处蛮荒,见闻自少,不过生来力大心灵,把乃父当年所学的几套南派拳法学到手内,再加一点变化罢了。休说吕伟这等上乘武功难于达到,如论身法解数,连王守常都不及。这一席话,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由五体投地,心花大开,当时拜倒,执意要连乃弟范广同拜吕伟为师。
吕伟鉴于为期太促,自是不肯,坚拒道:“老弟不必如此拘泥。武艺一道,全仗自己勤苦用功,只上来路要走对,聪明人一点就透,我如客气也不说了。其实无论哪派拳法,都可登峰造极。令尊所授南拳均是正宗,不过气、力两字功夫没有分清,不能无限运用,生长动静之间,也不能神明变化。经我一说,你已明了,只须照此勤习,不愁没有进境。我多少年来从未收过徒弟,今已灰心世事,隐遁蛮荒,怎好妄为人师呢?”范洪哪里肯听,依然求之不已。后听吕伟口气,颇似聚日无多,不能尽得所传,又跪地不起,力求多留数日,少传心法,等学上一年半载,自往莽苍山寻师请益,否则禀明老父,明日便即随同前往。
吕伟不料他会如此虔诚,王守常夫妻和灵姑又在旁代为请求,迫得不好意思不允。
只得应道:“我有许多碍难之处,难于深说。既是老弟如此虔诚好学,我也未便坚拒。
但是令尊此间事忙,长期远离实在不可。你武功已有根基,不比初学,今为老弟多留一日,后日一早一定启行。虽只一天多的工夫,依我传授,也须一二年的光阴始能学成。
不敢说纵横江湖,用作防身御敌,也略可够用了。人事难说,到时如若机缘凑巧,我必前来看望贤乔梓,就便给你指点。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别的都是浮文未节,可不必了。”范洪哪里肯听,等晚来无事,仍非拜师不可。吕伟无法,也都允了。因行期匆迫,说定以后,便立即跟着传授生平实学绝技。
这些话,灵姑已耳熟心会,听了一会,觉得无聊。又听外面芦笙吹动,金鼓齐鸣,人声如潮,甚是热闹,忽然心动,便和吕伟说要同王守常之子王渊同出观看。吕、王诸人正谈得高兴,心想:“灵姑在家乡也常独自出游,家学渊源,人又机智,从未出事受欺。王渊虽然年才十二,也会一点武功,寻常三五个大人都打他不过,近又长行阅历,增长不少见闻。”当即允了。守常之妻沿途劳顿,早往隔室榻上歇息,未在屋内。王守常自知本领不济,途中时常乘便向吕伟请教,自是乐于旁听。两个大人都在兴头上,全未在意。
灵姑高高兴兴同了王渊穿过前屋时,范广正同了许多汉客在那里谈论交易,院中散放着许多挑子,见二人出来,忙起身招呼,问欲何往。灵姑说往门外看看。范广忙问:
“可要着人陪往?”灵姑说:“只在近处,无须。”范广因二人来时腰间挂有极精利的兵刃、弩箭,一想二人虽然年幼,作此壮游,本领必然不弱,出时兄长和他大人既让出门,决可无碍。便答道:“我恐你们走远迷路,既在近处,也就罢了。”话说灵姑方要走,范广看了灵姑一眼,又追上说道:“妹子出门,哪里都好去,只山那边石寨前莫往。
如遇一个穿花衣、包绿头巾的山民,不要理他,急速回来。如有人问,就说是我家远客,也没事了。”灵姑年幼气盛,先听命人陪往,又这般叮嘱,以为轻视自己,好生不快,只鼻孔里哼了一声,并没留神去听,等他说完,转身就走。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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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争羚乳 智服山酋 点哑穴 独擒丑女
话说灵姑、王渊出门一看,门外是一条南北向的街。街西有数十所人家,尽是山楼。
除范家外,还有五六家汉人,门外有帘招挑出,俱都稀落落位列于山坡底下。街东是条广溪,停着不少山人用的独木舟。水流澎湃,波深湍急,撞在木舟上面,激起数十处好几尺高的浪花。坡不甚高,当顶平坦,广约百顷,中间有数顷方圆空地,此外林木森森,疏密相问。到处停放着山人装货的担架和汉客的挑箱,另外还有些卖糌粑、青稞酒、熏腊肉的担儿。山人纷纷穿行购买,花男彩妇,往来如织。遥望隔坡,另有一座方石崖,上有一石寨,寨前广场中皮鼓嘭膨,芦笙呜鸣,百十彩衣山人正在舞蹈为乐。一时街上男女山人多往那里跑去,却不上崖,只在崖下翘首仰观。有的情不自禁,随着乐声在下面欢跳。斜阳光中看去,情景甚是热闹。
灵姑觉着无甚意思,便和王渊信步往南走去。路上行人见了二人,多要看上几眼。
灵姑甚是厌烦,脚底一加快,不觉走出两三里外,路上人迹渐稀。再走里许路,忽右折,望见前面有座大山谷,里面林木蓊翳,泉声聒耳,仿佛深秀。入谷不远,便见一条大瀑布高悬于广崖之上,广约七丈,势绝雄伟。那崖上半壁立孤削,中间奇石磊用,颇多突出。瀑布如百丈天绅,凌空下坠,本来笔直,不稍偏倚,中途吃这几处奇石一阻隔,生生把它折为六七叠,每叠都激撞起大小数十丈不等的水花相与会合。恍若烟笼雾约着一条倒挂的玉龙,映着夕阳,炫为丽彩。落处是一个深壑,水云蒸腾,望不见底,除泉声激石,哗哗乱响外,底下反听不见什么大响。人立老远,便觉寒气侵入,跳珠袭面,发衣欲湿。
这里山势已向左右展开,茂林丰草,弥望青苍,曳紫摇金,山容欲活,无意之中得此奇景,灵姑不禁称奇叫绝。正说:“主人太俗,这样好所在,适才也不提说一声。明日定请父母来此,一同观赏。”王渊忽然惊叫道:“姊姊,你听这是什么声音?”灵姑侧耳一听,当中一段崖壁上,飞泉怒啸声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石壁里面乱撞,杂以石裂之音。初来时并没听见,才响不久,与瀑声绝不相同。刚刚分清,忽见里面石壁上似有碗大碧光电一般闪过,再看不见。一问王渊,却说未见。阳光照瀑,本多幻影,方道眼花,壁里撞击之声愈猛。灵姑正奇怪间,猛一回头,瞥见两只黄羚羊由丰草地蹿出,一前一后,飞也似往左侧树林内跑去。连日山行,绝少遇见这等南疆有名的野味,又是老父最喜之物,哪里肯舍。无心再听壁里响声,连忙招呼王渊,一同飞步追去。
那片树林就在崖侧平野之间,俱是原生老林,大均数抱,冲霄直上,行列甚稀。相隔崖前进有两箭多地,羊行绝迅,按说不易追上。那羊偏生是一对配偶,互相追逐为戏,不知有人在偷看它们,刚蹿了进去,倏地又从别的林隙里蹿将出来,一见有人追赶,旋风般拨转身子,二次往林内蹿进。这一来越发坚了灵姑必得之心。王渊更是青年好胜,一路之上,每逢行猎遇敌,俱被父母拦住,不使上前,巴不得乘机一逞身手。急喊:
“姊姊莫放飞刀。今天爹爹不在,且让我打一次猎,试试箭看。”灵姑本和他说得来,笑着应了。二人边赶边喊,追入林内。那羊正立在一株大树旁延颈望敌,见人追到,吓得亡命飞跑。二人跟在后面,紧紧追赶了一阵未追上,反而追丢了一只,仅剩下一只公羊在前急奔,不时又立定了脚回头观望。二人路径不熟,羊性甚狡,又有林木阻隔,隔不远,便有树木阻碍,老不好下手射它,急得王渊不住乱叫。灵姑见他性急,只顾好笑,帮同追赶,林径弯环,不知跑了多远,林本向西,走到尽头,便是山人大寨前面,二人哪里知道,一味穷追不舍。
追到后来,灵姑见对面斜阳由林外平射进来,望过去将与远地相衔,红光万道,耀眼欲花。回顾来路,一轮明月业已升起。不知业已走向归途,恐太阳落山,昏林之中迷了归路,又惦着山人寨舞盛典,方才后悔未先下手。遥望前面林尽处,逃羊猛然收住急步,身形往后一缩,大有逡巡欲退之势。灵姑刚喊得一声:“二弟!”王渊沿途十几次扬弩待发,俱未得便,见状更不怠慢,右手一按,接连三枝弩箭早连珠般射出。第一枝中在羊后股上,那羊受伤惊急,咋的一声惨叫,带箭蹦起丈许来高。接着连蹦带跳,口里咩咩连叫,似弹丸飞掷一般,直往林外窜去,动作迅捷异常,余两箭全都射空。王渊心花大开,见灵姑手按玉匣,边追边喊:“姊姊不要动手,让我拿它。”灵姑且追且埋怨道:“只顾你好耍,可晓得跑了多远?看太阳都落山了,还不打回去的主意?还是让我来收拾它吧。”
言还未毕,忽听芦笙吹动,远远传来。同时人也赶出林外,抬头一看,适见山坡后的石崖就在前面,不过里许路,路崖上下的男女山人,连那大皮鼓,俱已移向坡顶广场之上,鼓声已息,只有限几个山人在坡上调弄芦笙。才知误打误撞,无心中绕向归路。
再找逃羊,正往崖侧草地里跑去,已然伤重力竭,跑不甚快了。已将到手,离家又近,怎还肯舍,脚底一加劲,双双飞步赶上。眼看离近,王渊手举弩弓,方作势待发,耳边似听嗖的一声微响,羊忽倒地。那一带地方正当崖侧荒僻之处,地上草深绕膝,只有几株大树孤零零挺生其间,不成行列。二人跑得正急,虽听出有点响声,见野地无人,便也疏忽,也不想想那羊只后股一处箭伤,如何声也未出,就会死去?依然照直跑,想将逃羊取回。行处有一株大黄桶树高达十丈,粗及十围,枝柯四出,荫被亩许,羊便倒卧树前不远,身已被草遮没。
王渊在前,已然跑过树去。灵姑在后,正跑之间忽听头上枝柯动摇,窸窣作响,心疑有蛇。刚往外一纵,便听嗖的一下,从树上飞落一圈蛇影。灵姑身已避开,没被套中。
怒喝一声:“该死东西!”手按玉匣,回头一看,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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