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青城十九侠
晃眼灵奴飞落。灵姑见它身上羽毛满带霜凌,爪上还抓着一团草根,料是灵药求到。
知它冲风冒寒,在冻云中返往疾飞,必定冷极,一把抱紧,就往回跑,到了洞内,灵奴尚在颤抖,叫不出声来。灵姑心中疼惜,又急于要知就里。侧耳一听小屋没什么响动,便把手套脱下,解开皮衣,将灵奴身上霜凌拂去,偎在胸前,低声抚慰道:“你为我爹爹吃此大苦,我怎样谢谢你呢?”灵奴又喘了一会,才颤声答道:“主人放心,老主人病就快好了。只是……”说到这里,又把双眼闭上,似作寻思之状。灵姑连声催问“只是”什么,灵奴即把经过说了。
原来山阴一带终年穷阴凝闭,景物荒寒,不见天日。一入隆冬,四面都被冰雪封固,雪虐风婆,坚冰山积,比起玉灵崖还要冷上十倍。灵奴去时,崖上冰雪崩塌了一角,向笃所居洞外本已冰封雪盖,这一来越发难以辨识。灵奴强忍酷寒,在冻云冷雾之中往返翻飞,苦寻了好些时,洞址虽然依稀认出,无奈向笃早将洞口行法封禁,加以冰雪深埋,厚达十丈,依旧无法飞入。后来灵奴无法,学着灵姑语声强挣急叫,向笃方才觉察,把元神遁出洞外,见是灵姑所豢灵奴,知已冷极,忙由冰雪中开一小洞放进,行法升了一堆旺火,令它暖和喘息,再问来意。
灵奴见洞中地方不大,因在崖腰之间,虽不透风,比起洞外也好不了多少。向笃端坐一块山石上面,泥塑木雕一般,生气毫无,元神归窍。他只把两眼睁开,除说话时嘴皮略为启合外,全身不见丝毫动转。他说自己早已人定,辟谷多日。近来天气奇寒,自己功候未到,难使元气真阳充沛全身。因忏前孽,去邪归正,不愿重用故道和行法取暖,每日入定,甘受寒冰冻骨凝髓之苦。为灵奴行法御寒,尚是闭关以来的第一次。
灵奴等他说完,气也缓过来,便把灵姑的信用爪抓开,衔到向笃面前与他看了,并把灵姑所嘱一一传达。向笃知它灵异,便令少候,重又闭目默运玄机,暗中仔细推算了一阵。然后对灵奴说:“吕伟本难免于横死,所幸杀孽多半种在前生,今生善行所积极多,又生此孝女,将来不是一定无救。但这次重病和前两次白猩、山魈之险,并不能算应过灾劫,只略减一些罢了。要他痊愈不难,愈后却要留意。不应此劫,灵姑仙缘难以遇合,必致两误。”说毕,嘱咐灵奴回洞不要提起。又说治病的药却有,原是准备将来道成炼丹用的。药名朱苓,产自千年古松根下,灵效非常。不特有法寒去邪之功,并能大补真元,立起沉疯。只是难于寻掘,自己仅得两块。因念灵姑孝思,可先带去给乃父服用。异日仙缘遇合,大熊岭惯产灵药,颠仙那里所存必多,尚望到时惠赐几块,只要不误炼丹之用就好了。灵奴问明用法和藏药之所,用爪抓起,往回飞走。回来虽快得多,仍是冷得难支,半晌才叫出声来。
灵奴通灵,早识先机,巴不得主人早有遇合,自己连带沾光,平日好些话都不肯说,何况还有向笃叮嘱,因此叙述时便略去了许多,灵姑只知向笃在冰雪中忍苦磨练和赠药之事。一听老父服药立愈,早已心花怒放,哪还再顾及详审话因。匆匆夸奖了两句,放下灵奴。赶到屋中嘱咐王妻洗涤瓦罐。自照向笃所说,将朱苓洗刷干净,削去外皮,放人臼中捣烂成泥。再撕下一块麻布,将药包起,用线扎口。又在瓦罐中间嵌上几根细竹条,上置小碗,将药悬系碗上。随后用绵纸将盖口封严,用火慢蒸。
那药一根五歧,形似薯蓣而小,外皮粗黑,内肉发红,看去似已枯干。放入药臼中捣烂,便融成一团朱泥,摸去腻手,匀细已极,色更殷红鲜艳。人口微辛,略带一点松子香,并不觉有甚特异之味。等蒸了个把时辰过去,渐闻清香满室,令人神爽。
吕伟周身痛楚酸麻,头脑昏沉,因恐爱女忧急,原是故意合眼装睡。这时闻见药香,觉得头脑略见轻松,但说话费神,提不上气,微微呻吟着喊了一声:“灵儿。”灵姑忙奔过去伏向枕边,见老父半睁着两只神光黯淡的老眼,口鼻都在微微掀动,料是闻见药香想问就里,心里一酸,忍泪问道:“爹爹心意,女儿明白,请不要开口,等女儿自说好了。”吕伟便以目示意,不再开口。灵姑忙道:“爹爹闻见药香了?这是女儿命灵奴往向大叔那里取来的灵药,只是要蒸六个时辰,到半夜里才能吃。爹爹安心静养,明天病就好了。”吕伟先时自分病势沉重,难以痊活,加以痛苦难熬,恨不早死,闻有生机,顿见喜容。
灵姑见老父神色较前梢好,仅闻见药香已见转机,服后灵效更在意中,不禁悲喜交集。在榻前守了一会,看出老父爱闻药香。回顾药罐封口湿润,绵纸也染得鲜红,头蒸火候已足,便把药罐取放吕伟面前,开了罐盖,立时香腾满室。药只半碗,汁极清亮,红得和血一样。王妻赶忙将备就碗瓶、石臼送过,先将半碗药汁装入瓷瓶塞紧,原罐添水,药袋放在火上微微烘烤。快要干时,药香忽变成极浓烈的辛辣之气。取向吕伟鼻前一熏,连打了几个喷嚏。再放火上略烤,给王守常父子和牛子三人一一熏过,各打了不少喷嚏。然后将药渣由袋中取出,放入臼内重捣,又由于渣捣融成泥。二次如法重蒸,取得药汁,另瓶盛贮,记明次数,以备应用。似这样重复了七次。药汁自第三次起逐渐减淡,捣药也渐费手。到第七回上,王妻见药汁虽不如前几碗粘腻,色仍鲜红,还想取些再捣,却已成糟粕,不复成泥,又因要忙着医病,只得罢了这时子夜已过,吕伟熏了几次药,孔窍大开,头脑首先不再疼痛。工、牛三人病势较轻,更觉轻快非常。药取停当,灵姑把瓶放入热水内温暖,另将屋外火池中先备热水倒了一大盆,端到屋里,请王妻回房暂歇。把头瓶药汁一半和水,脱去老父中小衣,用布蘸了揩拭全身;另一半用羹匙喂人口内。并盖好棉被。等过一会,又将老父胸前天蜈珠取下。初取珠时,吕伟还觉奇冷。再停刻许工夫,药力发动,忽觉一缕热气由胸腹问发动,逐渐充沛全身。皮肤反倒冰凉,面色越发死白,想说话仍是提不上气来。自觉寒气为热所逼,由内而外,彼此交战,比起先前,另是一种难受。
灵姑见状惊疑,伸手一摸,似有丝丝冷气由毛孔中往外直冒,触处冰凉,面上尤甚,颜色难看得和死人相似。她虽知向笃之言不会有误,但终恐老父病久禁不住药力,不由万分焦急。奈事已至此,别无善法,只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在旁守住,深悔不该冒失,求愈心切,将药一齐喂下。还是吕伟知药有灵,看出爱女忧急,喘息说道:“女儿不要心焦,这药真灵,我心头已不冷了。”灵姑见老父居然说出话来,略为放心。待过一会,见不现别的险状,才把第二瓶药匀为两次,如法喂下。吕伟身上冷气兀是出个不止。挨到天明,方始减退,皮肤不似先前冷得冰手,说话也不甚吃力,渐渐入睡。
灵姑一探,鼻息虽微,却极匀和,看出病势大转,好生欣幸。药自三瓶以后,不再揉擦全身。每瓶均剩有一半,便乘老父睡熟,还不到服药的时候,拿去给王守常父子,按病轻重,各服少许。王氏父子病轻,越显灵效,服下不消片刻,便觉寒气往外发散,头脑轻松,苦痛大减。灵姑见王妻横卧在王渊脚头,睡得和死人一样,知她这多日来虽不似自己那么不眠不休,但也合眼时少,人已累极,沾床便倒,便不去惊动她。
王渊本能起坐,问知吕伟病见好转,甚是喜慰。见母亲睡着,只灵姑一人两头劳累,心不过意,想起床相助。灵姑将他按住,悄声嗔道:“你刚吃药,哪能下地?没的叫我添烦。也不许惊醒你娘。你要起来,等第二回药服过,看是如何再说。”王渊不敢强,只得乖乖卧倒。灵姑走后,王渊暗忖:“灵姊这人真好,无怪神仙看中。我哪样也比不了她,真叫人为她死都心甘。”随又想道:“日前无心中吃了尤老头留下的药,果然身轻不少,一时私心,不曾明告。异日还想她携带学仙,有这一点好处都要隐瞒,真是对她不起。尤老头留的竹筒,瓦罐甚多,想必都是好东西,只是标有字的却没几个,不知还有那种灵药没有?灵姊这等仙根仙骨,再吃灵药,岂不本事更大?等病稍好,定去仔细搜寻一回,如能寻到,也可稍微报答她的情意。”
灵姑回房,见老父睡得甚香,瓶中余药还有不少。心想:“药力甚强。这多日来爹爹老是寒热痛苦,难得睡熟,看现在神气,不唤不会醒,正好去医牛子。”忙拿药轻步往石壁小屋走去。才到外面,便听人、乌问答之声。灵姑衣不解带,侍疾多日,累得头脑昏胀,形神萧索,当日药有灵效,尽管一时兴奋,耳目心思已不似平日敏锐。牛子病中气虚,话多有气无力;灵奴更是惟恐主人听去,蹲在牛子枕侧,语更低微。灵姑仿佛只听灵奴说了句:“说不得。”底下还没听清,灵奴已是警觉,低叫:“主人来了。”
飞回架上,更不再说。灵姑忙着医完牛子。回侍父疾,并未在意。
进屋一看,牛子眼角泪垂,喘吁吁睡在榻上,面带忧急之状,开口便问灵姑说:
“老主人的病今明天一定好,是真的吗?”灵姑道:“真快好了。这就是那灵药,你吃了吧。”牛子答道:“我舍不得老主人,恨不能我死了才好,不吃药了。”灵奴叫道:
“老牛乱说,主人不要理他。”灵姑哪知话里有因,答道:“你真是个呆牛,老主人就快好了,这药是多余的,你不吃,哪个帮我做事?你病中气短,少说话着急,快些吃药,我还要回去服侍爹爹呢。”牛子抬头还想答话,一眼望见灵奴怒目奋翼,似有扬爪下击之状。想起适才灵奴吓他如将实话告知灵姑,灵姑成了仙,自己必受仙人嗔怪,定遭雷击,不能转世托生之言,只得忍泪住口。
灵姑通未理会,忙着回屋,见吕伟仍未醒转,王妻也在睡,便独自一人往来各屋,照看病人。她积劳之余,本就支持不住,再经重累,不由积下病根。吕伟病去梦稳,这一睡直到午后尚无醒意。灵姑不忍唤醒,只强睁着一双倦眼,坐守苦熬。实在支持不住,便强起往各屋巡视。
王渊看出灵姑力竭神疲,乘她不在,偷偷将乃母唤醒。洞中不辨天色,已是傍晚时分了,王妻天明前睡起,直睡了一整天,平日又常抽空小睡,不似灵姑昼夜不眠不休,一觉之后,精神复原。听说病人全都转好,即可痊愈;自己饱睡,却令灵姑独劳:喜愧交集。匆匆赶出,见灵姑困守榻前,神色难看已极,便劝她歇息一会。说:“这些事我又不是办不来。你父亲病已将好,如你累病,转使老人不安,万一病再因之反复,如何是好?”灵姑深知老父方正谨饬,一丝不苟,王妻虽是患难之交,但终系女流,诸多不便,因此执意不肯。嗣见王妻再三苦劝,自己也觉头抬不起,两眼直冒金星,恐真因劳致疾,转累亲忧,才去榻前将老父唤醒,喂服了药。吕伟身已不冷,说话也颇自如,灵姑看出病好多半,心大宽慰。问知腹饥思食,又把备就稀饭喂了一碗,服侍人睡。自和王妻也各吃了一碗稀饭。心一放定,越觉困极难支,只得托付王妻几句,径去老父脚头横倒。
王妻见他父女同睡,回到己屋一看,王守常出过一身汗,又睡了一个足觉,病体已渐痊愈。王渊更是早好,因吃灵姑禁阻,不敢下床。听说灵姑已睡,连忙爬起穿衣。王妻禁他不听,摸身上果然寒热退尽,精神甚好,只得任之。父子俱说腹饥,王妻煮些烫饭与二人吃。食前王渊说多日不曾沾酒,想酒已极。王妻疼爱独子,哪识他别有用意。
王渊见母应诺,自去取酒,装了一瓦壶。王妻说:“你病后怎吃这么多的酒?”王渊答说:“姊姊说牛子快好,也想酒呢,剩下的给他吃去。”王妻见他饮食香甜,知已大好,自然心喜。
王渊看见臼中捣剩药渣和火池旁的朱苓皮,知是向笃所赠灵药。一问原药形状,好似文叔所留竹筒中也有此物,越发心动,几次想走。因洞外天黑,须持火把,恐父母看出拦阻,正打主意,忽闻灵姑在榻上呻吟说梦话,王妻忙去看视。众人卧室均极窄小,只一榻一几和一个小火池,不能多放什物。居中这间独大,各屋门一闭,便成了一间,彼此都可看见。吕伟病榻正对中间火池,为便照料,门老开着。王妻回来,王渊道:
“姊姊不许我起来,我好久不见灵奴、牛子,很想他们,我把酒送去,和他们玩一会。
娘只管服侍病人,不要喊我。爹爹才好,还是早些睡吧。”王氏夫妻含笑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