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青城十九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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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异性子倔强,哪里肯服,一用劲,打算挺身坐起。谁知身软如泥,连手都抬不起来。刚有些害怕着急,猛想那口宝剑,不由大声道:“姊姊,我的剑呢?”丑女忙用手捂他嘴时,话已喊出了口。急得丑女顿足低语道:“剑我早替你藏好,谁还要它不成?”
说时,丁零零之声忽又越响越急。猛听长女喝道:“这东西不听话,奇妹快将师父镇尺取来。”一言甫毕,又听长女“嗳呀”了一声。丑女慌忙从壁间取下一物,赶纵过去,长女业已跌了一跤。这时,从石柱后面纵起一物,纪异未曾看到那东西的形象,先见两点银光在壁间闪了两闪。及至定睛一看,那东西生得只有猫大,周身雪白,目似朱砂,狮鼻阔口,满头银发披拂。顶生三角,乌光明洁,犀利如锥。四条肥壮小腿前高后矮,颇似狮子。如非生相大小,看去倒也凶猛。一出现便伏地作势,待要往榻前扑来。纪异哪知厉害,只听二女腿间铁链乱响,又见丑女手中拿着从壁上摘下来的镇尺,拦在那东西的头前,只管呼叱,却不将尺打下去,那东西瞪着一双朱目,发出两道奇亮的银光,伏身地上,对着丑女作那发威之势,喉间不住发出丁零丁零之声。看去形势颇为紧急,丑女手颤身摇,大有制它不住之势。
纪异正暗暗好笑:“小猫狗一般的东西,也值得姊妹二人这般大惊小怪?”那长女已从地上狼狈爬起,绕向丑女身后,倏地接过那一柄八九寸长的短尺,抢向前面,怒声叱道:“大胆洞奴,我引人入洞,也是奉有师命,非出于我二人私意。他不过听见铁链声音奇怪,想看个究竟,并非窥探师父的玉匣。你不奉我命,即喷毒伤人,已是欠责,还敢二次侵害他么?”说时,那东西喉间丁零零之声越响越急,猛然呼的一下,身子顿时暴长起来,比水牛还大。想是长女已有防备,早将那柄尺对准它头面按了下去。那东西长得也快,缩得也快,经那尺一按,便即随手暴缩回原来形体,迥不似先前威猛。睁眼望着长女,似有乞怜之态,垂头搭尾,懒洋洋地回身往石柱走去。
丑女手中尺刚被长女接过,便纵避一旁。纪异见她累得满头是汗,面容铁青,不住望着那东西怒视。及见那东西被长女制住,才往回退走,忽然取了一条软鞭,跑向那东西身旁,没头没脸乱打。口里骂道:“你这不听人话的该死东西,竟敢将姊姊撞倒。还想欺我么?都是这些年师父不在跟前,惯坏了你。再不打你,少不得胆子越来越大,日后出困闯了祸,我们还得为你所累。今日不重责你一顿,此恨难消。”一边说骂,鞭如雨下。起初那东西看去狞恶,这时竟非常驯顺,由丑女一直把它打到石柱后面,长女才行喝止,始终低首贴耳,毫不反抗。
丑女道:“纪弟中毒,未满一日即行醒转,锦囊所说定无他人。洞奴凶横,这三两日内,姊姊还是用禁法将它制住,以免生事。”长女面带愁容道:“我如非料到此子与我二人有关,岂能如此容让?但是石柱秘宝,关系重大,胜于出困。我二人又须镇日用功,权禁片时还可,镇日禁制,万一在这三天内被仇人知道赶来,乘隙盗取,那还了得?”丑女道:“我等在此防守已有多年,均无变故,怎会在这短短三日内出事?姊姊无须多虑。”长女道:“你哪里知道,天下事往往变生不测。何况目前正逢群仙劫数,正邪各派能手三次峨眉斗剑,期限越来越近;师父在岷山避劫,功行也将圆满,我等出困不久,他老人家便与神驼乙真人重聚,正是要紧时候。再加以前仇家又多,万一疏忽,铸成大错,纵死也不足以抵罪,岂可大意?”
丑女道:“洞奴不过比我等灵敏,能听于无声,视于无形,稍有动静,老早便能警觉罢了。如果真有厉害敌人前来侵犯,岂是它那一点丹毒和利爪所能阻得住的?依我的话,还是用法术将它禁住为是。等到后日开视锦囊,看是如何,再行定夺,纪弟便留在这里,一则便于调治,二则相助我等脱难,岂不一举两得?”长女想了想,答道:“可恨洞奴天生倔强凶横,除非见了师父法谕,对谁都不肯一丝容让。为期只有三日,禁了它,叫人悬心;不禁,又必乘隙生事。为今之计,只可将它暂行禁住。到我二人做功课时,再将纪弟移往我昔年封闭的石室之内,将它放开,把守洞门便了。”丑女闻言,喜道:“我早想到此。因为内洞壁间石室是姊姊昔年第一次受责之所,休说外人,便是你也多年不曾轻易走进室中,又有你甚多紧要物事在内,怕你不肯,没敢出口。好在纪弟一二日内不能下床行动,洞奴胆子虽大,室里面有师父昔日制它的东西,决不敢轻易进去。如能这样,再妙不过。”
姊妹二人商议停妥,经此一来,长女对纪异忽然芥蒂全消,行动也不再避讳,殷勤如昔。除给纪异服了两粒丹药外,丑女又取了一些干粮、干果与他吃。说道:“你此时中毒身软,不能行动。我姊妹二人自从幽闭此洞十多年来,不特未准进过人间烟火食物,因有师父法链锁足,至多只能飞到崖边,尚不能二人同往,每日还得受好些活罪。连一枚新鲜山果都吃不到,吃的只有在事前备的干粮、干果。总算藏留得好,没有腐败。这两三日内,你先以此充饥。少时我再将师父赐留的猴儿酒取来你用。三日后拆视锦囊,我姊妹二人如能仗你相助脱难,彼此都好了。”
纪异屡次用力挣扎,果不能动。想起诸燕尚在空中相候,不敢飞下;又恐乃祖回来,见自己失踪忧急,一时好生愁虑。便和丑女说了,意欲写一封信,命诸燕回家带去。这时长女正在洞的深处有事,不在跟前。丑女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匆匆取来一片薄绢,代纪异写了家书。走到洞外危石之上,照纪异平日呼燕之法,唤了两声,仍是玄儿飞下。
丑女嘱咐了两句,吩咐诸燕回去看家,第三日再来,然后将绢书与它带回。进洞只对纪异说了,当是寻常,也未告知长女。
当日无话。将近夜中子时,丑女忽至榻前对纪异道:“现在我姊妹的行藏,大半被你识透,从今以后,无殊家人骨肉。姊姊因见你秉赋异常,料准是我们救星,已不再怪你。不过未满三日,你仍须守我前诫。少时我等做功课受磨折,姊姊必要放开洞奴,防守门户。特地将你移入壁洞石室之内,万一你能行动,如闻外面有甚响动,不可出来,以防洞奴伤你,大家有害。室中之物,也不可以妄自移动。”说罢,便将纪异托起,正要往洞的深处走去。纪异一眼望见自己那口宝剑悬挂壁上,便请丑女给他带上。丑女一面取剑与他佩上,一面微嗔道:“你这口剑,固然是个宝物,放在我们这里,难道还怕丢了?老不放心则甚?”纪异强笑道:“不是不放心,我实是爱它不过。”二人正自问答、长女在青石案前催唤。丑女忙往尽里面石壁之下跑去。到了用手一推,壁上便现出一座石门。当下捧定纪异人内,安放在石榻之上。只嘱咐了一声:“紧记适才之言,放小心些。”便即匆匆走出。
纪异见那石室甚是宽大,除了一些修道人用的炉鼎用具外,一面壁上满挂着许多整张千奇百怪的猛兽虫蟒的皮骨,另一面却挂着数十个死人的骷髅。室当中也和室外一样,悬着一个贮满清油的灯盘,火光荧荧,配上当前景物,越显得阴森凄厉。暗忖:“长女人极秀气。便是丑女,除了矮丑外,人也是非常和善。怎的这间室内的陈设,却处处带有凶恶气象?”正在越看越觉奇怪,偶一侧转头,看见身后壁上挂着十几件乐器,俱是一向不曾见过的东西。心想取下抚弄,无奈身子动转不得。猛想起:“昔日无名钓叟传授自己运气之法时,曾说那不但是学道入门根基,如有时生了疾病,只须如法静坐,便可将受的风寒暑湿法除净尽。今日中毒不能起坐,左右闲中无事,何不睡在这里,运一回气试试,看是有效没有?”想到这里,便将心一静,收神反视,默运气功,就在榻上卧着,入起定来。
纪异生具夙根异禀,又服过灵药,虽然中了毒气,并无大害,便是不运气,再过些时,渐渐也会复原。经这一来,自然好得更快,不消半个时辰,气机运行,居然透过了十二重关。睁眼一舒手足,俱能微微动转,心中大喜。又复冥心宁神,再来一次。等到一套气功运完,虽未其病若失,却也觉得差不了许多。
当他第一次功夫做完,已微闻室外丑女呻吟之声,因为守着前诫,又急于想身体复原,没做理会。及至二次功夫做完,刚刚坐起,忽闻室外不但丑女喘声甚惨,连长女也在那里呻吟不已,好似受着极大苦痛,又恐人知,竭力强忍之状。纪异正准备下榻去看,谁知上半身虽好,两足仍是如死了一般,仅能动弹,不能举步。用尽心力,也是无用。
一赌气,只得重新卧倒,又去做那第三次功夫。这次心里惦记着外室悲呻,心便不能沉得下去。正在强捺心神,忽又听丑女在室外带哭带笑他说道:“师父也真心狠,幸而这活罪只有两三日便可受完,还可勉强熬过,休说多,如再一年,我便宁被师父飞剑腰斩,也不再受这罪了。”长女悲声道:“奇妹休如此说。一则咎由自取,是我连累了你;二则饱尝苦毒,也未始不是师父想玉我们于成,怨她怎的?如被师父知道,那还了得?”
丑女忿忿道:“听见我也不怕。”说时,又闻外室起了一阵轻微的异声,二女便不再言语。
一会,丑女先进室来,看出纪异已能转动,又惊又喜,忙问如何。纪异说了。丑女道:“照你这样,明晚必可复原。只要守着我的话不要乱动,定有你的好处。”纪异悄问适才受甚苦处,如此哀呻。丑女道:“那便是我姊妹每日所受磨折。你明日痊愈,再留一夜,看了师父锦囊,便可相助我二人脱难了。”纪异闻言,义形于色,答道:“为了二位姊姊,休说帮忙,去死也干。只是你们受罪之时,可容我偷偷看上一眼?”丑女想了想,答道:“偷看无妨,但是你明晚已能行动,到时不可出去,以防洞奴还是不听我们劝解,又来伤你,误了我们大事。”纪异笑着应了。
转眼天明,长女也进来陪他谈话,俱都无关宏旨。傍晚,纪异请丑女出洞去看,不见诸燕飞来,知道纪光未回,家中无事,越发心安,任凭二女安排。无人时,便运用内功法毒炼神。一日无事,又到夜间,病体居然复了原状,行动自如,好生心喜。
交子以后,纪异又听二女呻吟之声,忍不住走下榻来。探头往外一看,二女各自披发,紧闭二目,背抵背盘膝坐在青石案侧一个大石墩上。面前不远,悬空竖着一面令牌,上绘符篆古篆,闪闪放光,时明时灭。每灭一次,二女必发呻吟之声,面容甚是凄楚,好似有莫大的苦痛,难以禁受一般。再往二女脚下一看,俱都赤着欺霜赛雪的双脚,脚腕上的两个铁环和那根细长链子,好似新从炉中取出,烧得通红,二女均似在那里强自镇定。等到面容稍一平静,令牌便放光明,链子也由红转黑,呻吟即止。可是不多一会,又复常态,悲声继起。而且每隔一次,呻吟之声越发凄厉。到了后来,二女面上热汗都如豆大,不住攒眉蹙额,好似再也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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