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霍小玉道:“令妹在那里?”
贾飞道:“在华山公孙大娘门下学剑,这本是她的座船。今秋艺成,我这条船就是去接她的,刚好遇见黄大哥,所以才顺便送各位一程。”
霍小玉道:“原来是令妹的船,难怪船上如此讲究,而且还有不少闺阁的用具。”
贾飞笑道:“夫人一定以为在下是个风流浪子?”
霍小玉讪然地道:“那倒没有,我知道英雄豪杰,风流都是本色。”
贾飞笑道:“夫人说的是功名场中的英雄,可不是我们江湖道上的豪杰,我们只有饱经风霜,刀头舐血,剑底求生的生活,那里风流得起来!”
李益却道:“我们占用了令妹的座船,太唐突了。”
贾飞笑笑道:“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黄大哥肩担一保,兄弟真还不敢答应,因为我这个妹妹狂野成性,连我这个哥哥都不放在眼中,她虽是个女子,却事事不肯落后,她的座舱除了我之外,不准第二个男人接近的,更别说是借给别人用了,但是她最敬重黄大哥,所以黄大可说要借给李公子用,在下才敢答应。”
李益道:“那还是太唐突了一点。”
贾飞笑道:“现在没关系了,就算黄大哥不去解释,兄弟也担待得起来,舍姝虽然蛮横,倒还讲理,就拿李公子方才那番高论转说给她听,保管也叫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她曾经拿她的诗向许多江南名士求教过,那些人对她的诗虽然能评出优劣之处,却没有一个能看出是出自女子之手,她也以此自傲,忘记自己是个女孩子了。”
李益道:“兄弟虽未见到令妹,但是从她的诗里已经可以想像到她的英风豪气,必是红线、聂隐娘一流的人物。”
贾飞笑道:“不错!她最敬佩的就是这两个人。”
李益一笑道:“她其实是错了,她的诗句中最鄙薄的两个人是西施与王墙,然而这两人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
贾飞不禁一怔:“这话是怎么说呢?”
话才说完,一个女子的声音接着道:“对啊!这话是怎么说?我倒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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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一条人影由舱顶上翻了下来,是个全身穿着黑衣的女子,脚着蛮靴,黑帕包头,脂粉不施,在气勃勃中又出现妩媚之态,落地无声,点尘不沾。
贾飞先是吓了一跳。看清了来人之后,才惊喜地叫道:“妹妹,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女子微微一笑道:“我提前一个月离了师门,折道长安,原是想去看看黄大哥的,到了长安,听说黄大哥南下了,我就一路赶了下来,在街上碰到了马五他们……”
贾飞忙道:“妹妹!你的船是黄大哥央借的。”
那女子一笑道:“马五已经说了,李公子既是黄大哥的朋友,自然可以坐我的船,而且李公子是斯文中人土又带着家眷,也只有我这条船能招待他们。”
贾飞吁了一口气道:“你明白就好,黄大哥有事要过两天才来,你要是找我的麻烦,我可惹不起你。对了!妹妹,李公子可是真正的才子,一眼就看出了你的诗……”
那女子一笑道:“你不必说了,我来的时候,也看见李公子在看诗,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说着又朝李益拱手道:“李公子的确高明,比那些浪得虚名的书呆子通达多了,我就知黄大哥器重的朋友必非凡品,尤是斯文中人,能为黄大哥器重的更是难上加难,李公子,请恕我来得冒昧。”
李益一笑道:“那里!那里!姑娘言重了,这原是姑娘的座舟,李某冒昧借用,正感唐突。”
那女子笑道:“这些客气话都不必说了,虽然是我的,但黄大哥借给了公子,公子就是主人,我这不速之客,不告而登,失礼的是我,本来我不想现身的,因为听了公子的高论,十分钦佩,才忍不住出来请教一下。”
这时霍小玉又斟了碗茶递了过来,那女子接了笑道:“李夫人不要太客气,刚才没吓到你吧?”
霍小玉笑道:“没有!我早知道贤兄妹都是风尘奇人,在这条船上所发生的事当然也就不能以常情度之……”
那女子笑道:“难得,难得,李夫人虽然没有学过武,但这份镇定功夫,却不是一般女子所能及的。”她朝霍小玉盯了两眼,忽又笑道:“李夫人仙露明珠之仪,霜女红娥之貌,真是谪仙下降,跟李公子恰好是一双璧人,太相称了!”
霍小玉有点不好意思,李益笑道:“姑娘过奖了,内子霍氏小玉,姑娘还是直呼其名好了。夫人之称万不敢当。”
那女子笑道:“霍小玉,这个名字起得好极了,小玉双成是瑶池领班,我这谪仙两字,用得一点都没错。”
说完又道:“失礼!失礼!我居然忘记介绍我自己了,我叫仙儿,名字是父母所取,虽然俗气也只好认了。”李益道:“既有仙气就不会俗气,何况姑娘胸怀气度。应是人中之仙,这个名字再恰当不过。”
贾仙儿笑笑道:“李公子刚才说红线聂隐娘不足法,反是西施王嫱足取,倒是要请教一下!”
李益笑道:“姑娘此身唯一憾事是生为女儿之身。”
贾仙儿坦然道:“不错!虽然我自信所学所能。不逊于七尺须眉,可是毕竟有许多限制。”
李益道:“因此姑娘事事争先,想与男人一争短长!”
贾仙儿道:“对的,所以我觉得红线聂隐娘以三尺青锋,快意恩仇,足为我女中豪杰!”
李益笑笑道:“姑娘豪情可佩!只是认识不清,既然要以巾帼之身与须眉争雄,就当以一些奇情的女子为师法,像红绿聂隐娘等人之行为,虽然够得上一个侠字,但那只是她们的机遇与技艺所造成的,与男女无关,即便换了个男人,也一样可以做她们的事的。”
贾仙儿怔了一怔道:“不错!但这些事出之于闺阁女子之手,益见难能可贵。”
李益笑道:“换言之,这些事如果出之男子,就微不足奇了,姑娘有了这个意思,自己就贬了女子,纵然能强胜须眉,却也改不了你是女儿之身这个事实,又何傲之有?姑娘既不甘雌伏,就该以一些更伟大的女性为范。”
贾仙儿道:“但西施王嫱又有什么伟大呢?”
李益道:“西施以越溪浣女靡尽吴王壮志,使勾践完成复国之举,王嫱不得志汉廷,远嫁匈奴使胡人弭却东侵之图,这两事都是男人做不到的,这才是真正女性值得骄傲的地方,姑娘以为然否?”
贾仙儿久思不语,李益笑笑道:“所以我对姑娘的褒语用女中豪杰而不说女中丈夫,豪杰不分男女,有豪情豪举,即为人中之杰,既已豪杰矣又何必丈夫,如果女必以成丈夫为豪,已落了下乘!”
贾仙儿肃容道:“仙儿愚昧,多承公子教导。”
李益笑道:“那可不敢当,我只是觉得姑娘乃人中之龙,才剖陈直言,希望姑娘能发奋图强,立志为人上之人,把每一个人都作为姑娘奋斗的对象,不要光找男人麻烦。”
贾仙儿俯下了头,感到很不好意思,霍小玉道:“十郎,你跟贾姑娘才初次见面,怎么说话这么不庄重!”
贾仙儿忙道:“不!李公子教训得极是。”
李益笑道:“末识其人,先读其诗,因诗而及人,已是一见如故,贾姑娘不会认为我唐突的。”
贾仙儿道:“听了李公子的话才知道我以前愚昧得可笑,希望公子不弃粗顽,今后多加训诲。”
贾飞也大笑道:“妹妹!你今天总算服人了!”
贾仙儿横了他一眼道:“人家讲得有道理,我当然敬服,仿以为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贾飞道:“可是你跟我却很少讲理。”
贾仙儿一笑道:“因为对你没有道理可讲。”
贾飞叫道:“什么?你倒说我不讲理?”
贾仙儿笑道:“那倒不是,跟你讲理得费半天口舌才使你明白,用不讲理的方法一句就够。”
贾飞无可奈何地道:“妹妹!在你的薰陶之下,我总算也读了几天的书,做了孔老夫子几天的门生……”
贾仙儿笑道:“孔门有七十三贤了,什么时候又多了你这么一位得意门生出来了?”
贾飞道:“妹妹!你别挖苦我,孔夫子既然被尊为万世师表,但凡念过书的人,都算得是他的学生,这不对吗?”
贾仙儿笑道:“这个典故倒是被你蒙对了,但不知贾大贤人研究孔夫子之道,有什么特别心得没有?”
贾飞笑道:“没有!我只觉得孔老夫子一生中说了许多话,只有一句话说错了。”
贾仙儿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能找出孔老夫子的错处,但不知是那一句话?”
贾飞一本正经地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贾仙儿道:“这句话是有问题,不过也难怪,在他以前上历史上没有出过一个轰轰烈烈的女子,他祗看见了妹喜亡桀,妲己败纣,再在南子那儿受了一场奚落,自然免不了有这一肚子牢骚。”
贾飞笑道:“他如果生在现在,如果也有了你这样一个妹妹,担保他不敢说这种话。”
贾仙儿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伸手一拉剑柄道:“好!你居然敢绕着圈子骂我!”
贾飞连忙道:“妹妹!你一定要亮亮你刚学的剑法,以后有的是机会,可千万别在现在,李公子是个斯文人,你可别把他给吓着。”
贾仙儿看李益正在含着笑望着他们,才不好意思地把抽出一半的剑归回鞘中,讪然地道:“李公子,对不起,我们太粗鲁,惹你见笑了。”
李益笑道:“我觉得很有趣,令兄妹虽然吵吵闹闹,却不减友爱之情,这正是江湖豪士本色,诚敬于心而不形之于色……”
贾飞笑道:“李公子,今天幸亏是你在座,我才敢回敬她两句,出出胸口的闷气,如果在平时,她真会拿剑砍我,一点都不留情的,你信不信?”
李益笑道:“我一半相信,一半不相信。”
贾仙儿愕然道:“李公子!这又怎么说呢?”
李益道:“姑娘拔剑相向之举可信,手下不留情之言不可信,令兄对姑娘以友劝之心,当然让着点,而姑娘虽出之游戏,却极有分寸,绝不会认真。”
霍小玉觉得这一对兄妹很有意思,笑着道:“其实一家人原该这个样子才显得亲热,许多大家庭里,讲究什么兄友弟恭,见了面大家都是客客气气,冷冷淡淡,反而把感情冲淡了,礼法原是节制人的行为的,也把人变虚伪了。”
贾仙儿笑道:“夫人不但风神如仙,更兼锦心绣口……”
贾飞道:“你还不知道李夫人的才华高着呢,别的不说,弄出来的菜就让人垂涎三尺,所以我今天厚着面皮,讨了一顿才一饱口福。”
贾仙儿一扬眉道:“真的吗?那我可是赶巧了!夫人不会嫌多我这个不速之客吧?”
霍小玉笑道:“贾姑娘别笑话了,看了你的厨房,我就知道你必然精于此道,只怕你尝了会直摇头。”
贾飞笑道:“夫人能说出这话来,就不会是庸手,舍妹的厨房我是常去,嫌它里面太琐碎,可是舍妹说我太俗,我就想不透一间厨房又能雅在那里,今天听了夫人的话敢情还真有个讲究,居然一眼就能看出舍妹好吃。”
霍小玉知道这是客气话,因为这一次贾仙儿只是笑着没跟她哥哥顶嘴,由此可见他的话是信口胡诌的,不过也由此看出了他们兄妹俩都是精食的饕餮客,心里倒是开始有点担心了,自己的手艺是否能拿得出来。
不过客人已经来了,不论好丑,总得拿东西出来给人家吃,于是含笑告退,回到厨房里去了。
没有多久,她跟浣纱捧出四个冷食出来,李益的眼睛都发直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这是霍小玉手上弄出来的。
而且四个碟子里,倒有两样是他没见过,尤其是一碟形如贝扇,大如指甲的小蚌壳,连贾飞兄妹似乎都不认识,因此大家第一筷都挟向那儿去了。
李益挟了一个送到嘴里,把鲜红的蚌肉从壳上用舌尖舐了出来,稍咀嚼,就感到鲜美无穷,虽然有点腥,但肉又滑又嫩,简直不知道如何才能形容。
贾飞与贾仙儿也吃得眉飞色舞,一口一个,几乎没向别处下箸,霍小玉在坐旁边看了直笑。
直到碟子里还剩七八个的时候,贾飞才缩住筷子道:“李夫人自己还没有动箸呢,我们可得留几个。”
贾仙儿的筷子刚伸过去,闻言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道:“是啊,我们只顾吃喝,竟忘了女主人,人失礼了。”
李益终于忍不住道:“小玉!这是什么?”
霍小玉笑道:“麻蚶子!是产于沙沟里的一种海贝。”
贾飞道:“我们白白在水上混了十几年,竟然不知道有如此佳味。”
贾仙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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