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雄风





  李歪嘴笑道:“你没有靠人养活,你在镖局没有吃闲饭,你干的活儿比谁都多,凭力气混饭吃,快别这么想了,年纪轻轻的,绝不能养成这种自卑的心理!”
  张自新道:“大叔,我不是这意思,我到镖局里打杂,虽说是为了报恩,但也想学点真本事,图个出人头地,可是一年来,什么都没学到……”
  李歪嘴连忙训斥他道:“你是埋怨总镖头不教你武功?”
  张自新低下头道:“我不敢埋怨他老人家,不过这样下去总不是事!”
  李歪嘴笑道:“你别想歪了念头,总镖头答应栽培你,绝不会骗你的,只是他自觉能力有限,怕糟蹋了你这块好材料,才不敢轻易着手,只好先给你打底子!”
  张自新不解道:“挑水、跑街、放马、扫院子,这就是打底子吗?”
  李歪嘴道:“是的,这个底子比什么都重要,学武功是很危险的事,因为练会了武功可以伤人,可以杀人,必须要先磨去你的火气,才能教你功夫,否则你学会了功夫,仗着功夫去欺负人,做坏事,那不仅是害了你,也害了别人,江湖上有许多恶人,并不是生来就坏的,就因为他们的武功学得太容易。”
  张自新还是不太明白,可是李歪嘴已经不耐烦地道:“总镖头在考验你,因为你天资很高,学起武功来很容易,所以必须叫你受点磨难,杀杀火气,然后才不会动不动就出手伤人,你必须明白他的苦心!”
  张自新道:“我自然明白,所以老马他们那样欺负我,我都不计较,如果论打架,我真不怕他们……”
  李歪嘴笑道:“你说这话就是火性未灭,他们欺负你我都看见了,你只是怕总镖头责骂才忍气吞声,其实心里恨透他们了,对不对?”
  张自新道:“恨透他们倒不至于,只是受不了他们的窝囊气,他们实在不够资格欺负我。”
  李歪嘴正色道:“这是最坏的毛病,如果你不能彻底变好,总镖头永远也不会教你武功。”
  张自新低头道:“要怎么样才算彻底变好呢?”
  李歪嘴道:“要等到不如你的人欺负到你头上,你也能心平气和地受下来,那才算合格,否则你学了武功,一旦失去管束,反而成为江湖之害……”
  刚说到这里,远处来了两个人。
  李歪嘴道:“有人来了,瞧瞧是谁?”
  张自新瞧了半天,等人走到眼前不远之处,才道:“是东村的王寡妇跟他的儿子玉桂儿。”
  李歪嘴像是放下了心道:“那没关系……”
  王寡妇母子来到临近,手中也提着钱纸,玉桂儿叫道:“张大哥,你也来了……”
  王寡妇气吁吁地过来,眼眶红红的,哽咽地道:“张哥儿!怎么老太太好好地就过去了,你也不通知一声,今天还是玉桂儿看见有人上坟,才知道老太太安顿在这儿,我赶紧买点纸烧烧,老太太过世多久了?”
  张自新鼻子也有点酸酸地道:“一年了,去年的今天……姥姥被人害死了……”
  李歪嘴连忙道:,“张老太太在一年前生了点小病,大夫抓错了药,就这么过去了……”
  王寡妇抹着眼泪道:“真是的,哪个混账大夫?该送到官府里去……”
  李歪嘴笑道:“那也不能全怪大夫,老太太不过是闹肚子,我这大侄儿不懂事,急着去请大夫抓药,也没告诉大夫是谁生病,大夫还以为是他自己呢,年轻人闹肚子总不外贪嘴,开点泻药,肚子拉清了自然会好,药下得重一点,老年人是感受风寒,药不对症,才一病不起。”
  王寡妇这才眼儿红红地道:“那倒怪不得大夫,张哥儿,你怎么不说说清楚呢?”。
  张白新低头不语。
  李歪嘴道:“小孩子自己太心急,却要怪大夫害死他姥姥,幸亏我拦住了没让他胡闹,这也是命,谁都不能怪……”
  王寡妇叹道:“真想不到,老太太那么好的人,就这么去了,今天要不是玉桂儿撞见人家来上坟,我们还以为他们祖孙搬走了呢!否则怎么会把房子也烧了呢?”
  李歪嘴笑道:“那是我们把他带走了,那屋子留着也没用,这么偏僻,谁也不肯来住。”
  ‘
  王寡妇道:“是呀!以前我们也劝过老太太,叫她搬到村子里,大家都好有个照应,可是老太太说什么也不答应,来往两三里山路,连死了都没有人知道,要不是玉桂儿上此地来玩儿,我们谁都小知道这老太太就安在这儿……”
  张自新瞧玉桂儿一年来没长多少,比自己整整矮了一个头,身子瘦怯怯的,忍不住道:
  “玉桂儿,你又逃学了?”
  王寡妇抹着眼泪道:“这孩子让我宠得太娇了,受不得一点委屈,老师让他背书,他背不上来,一早就偷偷溜到此地来,张哥儿,这一年来你在哪里?”
  李歪嘴道:“他跟我在北通州学生意!”
  玉桂儿这时才道:“早上那个人还问起张大哥呢,我回说不知I道,他才很失望地走了。”
  张自新忙问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玉桂儿道:“以前到你们家去过的,瘦高个儿,脸上有一块疤……”
  张自新道:“那一定是毛叔叔。”
  李歪嘴忙道:“大嫂往后有人间,你就告诉他们说侄子跟我在北通州学生意,两下距离得远,不能常来,老太太的坟还得麻烦你多照应。”
  王寡妇忙道:“那是应该的,老太太生前常照应我们,只是张哥儿在北通州学什么生意?”
  李歪嘴道:“绸缎买卖,也不过是小生意。”
  王寡妇瞧瞧张自新的穿着,又瞧瞧他们骑来的骡马,十分羡慕地道:“张哥儿,你现在可出息了,将来把玉桂儿带去,也提拔提拔他……”
  李歪嘴道:“可以,我们店还少个人管账,叫哥儿好好念书,过两年就来接他去。”
  王寡妇千恩万谢,可是李歪嘴已经准备走了,连带来的酒菜都不收拾,指指道:“大嫂,我们还得赶路,这东西虽是用过一点,可还新鲜,你要不嫌弃……”
  一尾大鲤鱼没动,一只老母鸡,一方白肉,在山村里的贫苦人家简直是盛筵了,王寡妇母子俩的眼儿都直了,满口地答应着道谢。
  张自新忽然冲动起来,把怀里六十多两银子取出来,交给她道:“大姑,玉桂儿的身子太单弱了,你给他补补吧。”
  王寡妇接着沉甸甸的一包,还以为是铜钱呢,打开来一看,发现是银锭,惊愕得连嘴都合不拢来了。
  李歪嘴赞许地看了张自新一眼,道:“大嫂,我这大侄子积了一年的工资,原是想找个人代他照顾一下老太太的坟地,交给你太妥当了,哥儿正在发育的时候,应该有点油水长得结实,你就拿着吧。”
  说完催促张自新走了,两人策马下山。
  李歪嘴跟他走得很近,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子,今天你算是做了件好事,那包银子来路很不正当,是应该这样用,江湖人对钱财一丝不苟,取之……”
  张自新却纳闷地问道:“大叔,干吗你不说我在镖局里呢?”
  李歪嘴道:“还不是为了你好,免得那个姓毛的又找了来。”
  张自新道:“毛叔叔又不是坏人,他救过我姥姥。”
  李歪嘴沉声道:“你以后有能力,可以报他的恩,可是现在不必见他。”
  张自新道:“为什么?他是我惟一认识的人。”
  李歪嘴沉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你姥姥以前不愿意见他,我想你也不该再见他。”
  张自新很纳闷,可是也不敢再问,而且姥姥已经死了,问李歪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回程上,李歪嘴走得很快,那头大公骡的脚力竟不在白马之下,张自新急急催马才能赶得上。
  到了镖局门口,刚跨下马,劈头就挨了一鞭,这一鞭打得很重,脖子上火辣辣地痛。
  回头一看,却是刘奎从汝州回来,手握着马鞭,满脸怒气。
  他怔了一怔才道:“刘爷!你干吗打我?”
  刘奎怒声道:“你凭什么骑我的马?”张自新道:“我去给姥姥上坟,您又没在……”
  刘奎怒声道:“我不在你就可以骑它了,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骑这种好马?”
  张自新正待分说,刘奎刷的一声,又是一鞭抽下来,这次落手很重,打在他的脸颊上,痛可彻心,张自新用手一摸,湿湿的,摸了一手的血。
  李歪嘴过来道:“刘爷,是我叫他骑的。”
  刘奎回手一鞭,抽在李歪嘴的头上,将他打了一个踉跄,好容易才站住了道:“刘爷!
  你怎么出手就打人?”
  刘奎怒道:“我难道打不得你?”
  李歪嘴眼一瞪,神光毕露,但终于忍了下来道:“你是镖头,我是厨子,大家是靠着总镖头吃饭,你觉得我不好,可以叫总镖头辞了我,可不能打人……”
  刘奎刷刷又是两鞭,在李歪嘴的脸上添了两条血痕,然后叫道:“我打你怎么样?这小子又不是你的儿子,你那么护他,背着人拿最好的食物给他吃,拿公家的钱做人情,我就可以打你。”
  李歪嘴抚着脸沉声道:“刘爷,镖局不是你当家,你也不清楚,他吃的伙食费可没有公分,是我自己拿出来的,不信你可以问总镖头。”
  刘奎冷笑道:“我叔叔不管事,由得你蒙骗,我可不是傻瓜,当厨子的肯自己拿钱另备伙食,这话谁信?”
  李歪嘴也怒道:“你说我揩油,我也不辩白,反正每天的伙食费有账可查,等总镖头回来我自然有个交代。”
  刘奎道:“就算你的账没错吧,今天,你把我的马给他骑,那可上不了账,我打你不冤枉!”
  李歪嘴顿了一顿才道:“那是我的错,你打我好了,可不能欺负小孩子。”
  刘奎冷笑道:“我不是欺负你们,我是打偷马贼,你把我的马给他骑,他明知是我的马,也敢偷骑,两个人都是贼,我非得好好收拾你们一顿不可。”
  说着鞭下如雨,既抽李歪嘴,也抽张自新。
  张自新倒是躲开了,李歪嘴却躲不开,头上、脸上、身上,一连挨了十几鞭,可是他仍然站着,咬紧牙关硬挨着。
  刘奎见竟然不躲,下鞭更重。
  张自新实在忍不住了,冲过去一下接住他的鞭子,往怀中一扯,天生神力,竟然把他拉了过来,顺手一拳,击在他的下颚上。
  刘奎仗着是刘金泰的侄子,在镖局时一向眼高于天,除了刘金泰外,任何人都让他三分,其他的镖头是刘金泰的门生,功夫都是刘金泰教的,可是刘金泰没有儿子,这个远房侄子等于是他的继承人,总不免稍稍偏点心,传授的功夫也地道一点,养成他的娇纵之气。
  刘金泰管束子弟很严,刘奎很喜伪装,在刘金泰前表现得很谦虚,背过脸来却又是另一副嘴脸,别人为了不愿得罪刘金泰,也没有人去告诉他。
  刘奎当了几年镖头,功夫练得也真不错,尤其是独力格退一批劫镖的悍匪后,更刀伤太湖有名的水盗水老虎丁一江,赢得江湖人赠号海龙神,气概更是不可一世。
  当他鞭抽李歪嘴与张自新时,镖局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都没有人敢上前劝解,有的人还凑趣叫好喝彩,没想到张自新竟敢从他手中夺鞭子,还打了他一拳。
  这一拳虽重,他还挨得起,可是人丢不起,吆喝一声,冲进来双手并发,拳出如风。
  张自新根本没学过拳脚,那一拳是出其不意,才中刘奎的下鄂,遇到正宗的功夫,立刻就不是对手了。靠着身子灵活,勉强挡了几下,到后来只有闪躲的份儿,好在这一年来扫树叶、捡树叶,最后跳起来接树叶,无形中把轻身功夫练得很好,虽然挨了几下,皮坚肉厚,他也挨得起,而且每天看着别人练功夫;不知不觉间偷学了几招,危急时不但能用以自救,还能回攻个一两手呢!
  靠那两手自然打不到刘奎的,可是刘奎连发几十拳,居然没把他打躺下来,这个脸丢得更大。
  先前挨了一拳,还可以解释为没注意,谁也不相信张自新敢伸手回击的,意外受袭,高手亦难以拆挡,可是连攻几十拳还不能取胜,这就难以对人说词,连先前揍的那一拳也不能算是大意的,这叫他如何不急。
  越急越狠,出招也是向阴毒的路子,张自新毕竟缺乏经验,一个不留神,被他在胸前擂了一拳,身子一晃,刘奎更阴险,底下跟着撩阴一脚踢出来。
  那是致命的部位,旁边的人一声惊呼!
  李歪嘴连忙叫道:“跳!”
  张自新打得糊里糊涂,对于这种简单的命令反而能不假思索,应命而行,两脚一纵,拔起尺来高,刘奎的一脚刚好踢在他的膝盖上,身子平跌出去。
  这一脚可不轻,而且又正踢在膝盖的关节部位,张自新这回可痛得拔不起来了。
  刘奎怒火攻心,一步窜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