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银牛角
天色业已接近黄昏了,虽然看不见斜阳的余晖,西方的晚霞,但灰蒙蒙的低云,沉翳翳的光晕却已显示出一天的将逝,时辰的向暮了。如今,初雪已经飘过,看样子,只怕还得再连续落着呢……这是秋离力挫“太苍派”那几个叛徒之后的第二天。
客堂里。
秋离、马标、梅瑶萍三个人围桌而坐,桌子底下,便生.着一盆火,红泥小炭炉,热烘烘的,小客堂里溢满一股柔软的暖意。
三人面前,各有一杯酒,酒刚烫过,温热香醇,十分顺口,秋离正为大家斟酒,又将那只锡酒壶坐回桌下的小炉上。
马标举杯浅吸了一口,呕呕嘴,舒适地吁了口气:“好洒一入喉之后,那股子劲能直透丹田,连全身都热呼呼的了……”秋离笑笑道、“我就知道天要下雪了,昨日到镇上办那几件事,顺便也捎了一小坛子‘二锅头’回来,大哥,怎么样?味道还足吧?”
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马标呵呵笑道:“醇厚甘冽,好得很!”
秋离也喝了一小口,道:“大哥,我呢,可真算善体人意了。”
斜眼一瞅,马标笑骂道:“妈的,你看你,老毛病又犯啦?就不能夸你一句,否则,即便使棍打上,你马上就随棍而上了!”
轻轻地,梅瑶萍也吮了点酒,她慢慢品着味,一双凤眼儿水盈盈地注视着秋离,婿然一笑道:“秋离,寒天温酒,围炉赏雪,亏你也想得到,我一直还看不出你有这么风雅呢……”转动瓷杯,秋离深深地看着梅瑶萍,安详地道:“我本来要损你几句,因为你是如此的不够了解我,但是,我现在又打消这个主意了。”
粉脸儿有些配红,梅瑶萍双眸流波地问:“为什么?”秋离一笑道:“因为你此刻看起来相当之美,美得我不忍加以嘲弄。”
不待对方回答,秋离缓缓吟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若问行人去哪边?媚眼盈盈处,咽,媚眼盈盈处。”
脸蛋儿更红如五月的榴火,梅瑶萍羞涩地道:“你——你是喝醉了。”
秋离笑道:“灯下看美人,醉里赏百花,是人生一大享受,朦胧中更显出其脱俗的艳丽,醉了便醉了也罢!”
梅瑶萍又躁又甜又熨贴地佯嗔道:“你看你,秋离,越说越不象话了……”端杯再饮,秋离笑哧哧地道:“本不该说,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两情相悦,一点灵犀早通,又何需用言语来表达什么呢?”急了,梅瑶萍埋怨道:“秋离——你也不怕当着大哥面前……”眉梢子轻扬,秋离昂昂地道:“你我比翼双飞,枝结连理,乃是自然发乎情性这事,光明堂皇,人之大伦,又伯当着谁人面前?”马标“咕噜”干尽了酒,脸红脖子粗地叫道:“行了,行了,我的爹,你他妈这强嘴赛过街头卜卦的李铁口,十个人也说不过你一个人,你就别拿着肉麻当有趣啦!”
梅瑶萍连忙岔开这个想听却又不敢再听的话题,轻细地问:“秋离,你还没说你托人送信的那家镖局子靠得住不?”秋离先弯腰自火炉上提起锡壶,再为大家斟过一巡酒,将锡壶放回去了,他才颔首笑道:“那家镖局子‘震远’,我以二百纹银的代价托他们送一封信到‘小青山’去,这种轻松买卖他们还不抢着干?我人还没有离开那镖局子,他们业已派出两个得力镖师骑着快马上道了!”
马标默默盘算了一会,道:“照这样说,用不了多少天他们便会赶来啦,我们何老爷子一见你的信,只怕要喜出望外?”喝了口酒,秋离道:“这一下用不着他老先生亲自出阵或督战了,他只要等着与葛世恒两人接收‘太苍派’就结了。”
搓搓了,马标笑道:“兄弟,何老爷子的这桩子事,可说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志愿,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记忆着为‘太苍派’正名惩逆,为他自己与葛世恒雪耻伸屈,如今,他这愿望可以说已经大致达成了——”顿了顿,马标又道:“我不得不说,这全是你的功劳,在这件事上,你处置的手法简直完美到了极点,又明快,又利落!”拱拱手,秋离大笑:“过奖过奖,大哥,这还不是你的教导有方,夹磨得法,要不,我哪来的这种天才?”大模大样地“呢”了一声,马标道:“这个么,却也不是假话,对你的教诲开导,我也的确不遗余力,费过一片苦心哪……”梅瑶萍忍不住轻笑道:“大哥,怎么你也学起他那德性来了?”马标一派尊重地道:“梅姑娘,这可是真话。”
往椅背上一靠,秋离耳听着屋外的北风呼啸,不禁摇头道:“外头可委实冷,我们这里生着小火炉,烫着酒喝,才叫享受呢,有谁在这种大寒天冒着风雪赶路的话,只怕连心都要冻透了……”马标笑道:“那万三叶与包二同十有八九便是这样。”
若有所思地,秋离道:“假如他们来得快,说不定今晚就会抵达这里,我想了好久,认为用不着去等,更不必要那李斌做暗记,反正这里才二十来户人家,他们只要问问,找上门来并不困难。”
点点头,马标道:“不错,这样也省掉我们不少麻烦,否则,多费手脚说不定还弄巧成拙,惹起他们的疑心哩。”
秋离双手合着瓷杯,道:“等着吧,可能他们就快到了。”
有些忐忑地,梅瑶萍道:“你得小心点,秋离,万三叶是你手下败将,不足为敌,但那包二同可不好对付碍……”笑笑,秋离道:“包二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认为收拾他该不成什么问题,姓包的还能强上了天?”梅瑶萍幽幽地道:“你就是这么狂——秋离,你总要留心自己的安全,不要任什么都以为不屑一顾。
收敛了笑容,秋离正色道:“瑶萍,其实你还真不清楚我,我口里说话随便,心里却非常慎重,我一向是如此,表面上又狂又傲又蛮不在乎,真正做起来我可以说比谁都小心,瑶萍,我从来应敌之前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敌人,不论我的对手是强或弱,因为我的谨慎,我才能活到今天,如果我实际的行动也象表面上这么张狂大意,恐怕在很久以前已经栽了跟头了!”马标也严肃地顿首道:“梅姑娘,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这兄弟确是如此,他这个长处,可以说乃是他所以有今天的武林地位的最大理由!”
秋离一笑道:“我还有很多人所不及的优点呢,大哥。”
深深看了秋离一眼,梅瑶萍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又望了望窗外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马标低咳了一声,道:“后面,兄弟,柴房里的那几位仁兄,盖的东西可够御寒?别在何老爷子未来之前就把他们全给冻僵了!”
秋离喝了口酒,道:“他们挨不了冻的,我给他们加了两床棉被去,下面还多垫上一层褥子,而且四个人挤在一堆也够暖和了,老实说,身为阶下囚,有他们这种待遇已经很难得啦,设若我们落在他们手中,大哥,你瞧着吧,不叫他们活剥了才怪,还会有棉被褥子给你盖,给你垫?”马标缓缓地道:“他们不仁,我们岂可不义,同在道上混,同在圈里闯,一样舔刀头血,一样索人命债,大家的下场却有善有恶,不尽相似,其道理也就在这里了。”
颇有感触地点点头,秋离道:“大哥说得是。”
梅瑶萍也深深有所体悟地道:“这是大哥几十年的经验之谈,有很多人也明白这层道理,但真正做到的人却不多……”举杯干了,马标微笑道:“经验是什么?血与泪的堆砌,悔与恨的回瞻,那全是过采人的话,是浪费了多少青春岁月才连贯成的,若是未尝过其中的苦楚,光明白表面的浮理,自是做起来就不容易言行一致了。”
靠在椅子上,秋离一笑道:“大哥,我却似乎想透了也做到了,你老兄一本正经说起教来,可是与你那拈花惹草的老毛病大异其趣?”马标老脸一红,咆哮道:“妈的,你小子又把问题扯邪啦马标尚未说完话,秋离蓦地以食指比唇,神色立即严慎起来,他侧耳静听,一边连连摇手。
过了片刻。
秋离缓缓站起,面无表情地道:“有人来了。”
马标与梅瑶萍也仔细听,但这时除了风声呼呼之外,他们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
皱皱眉,马标低声道:“不会是房东婆子给送饭来了吧?”摇摇头,‘秋离道:“不会,有两个人,而且牵着马。”
也紧张起来,马标道:“那么,恐怕是万三叶与包二同了!”
秋离沉着道:“十有八成是他们。”
马标也吃力地站起来,他道:“你在外面等着?”推开椅子,秋离来到门口道:“大哥,你与瑶萍不要出去,以免发生意外,我办完了事自会招呼你们。”
马标忙道:“我晓得,我们会在窗口观战。”
梅瑶萍的脸庞上有着掩隐不住的焦灼关切之色,她急急地道:“你小心——”点点头,秋离猛然启门而出,一阵冷透心脾的寒风夹着雪花扑门卷入,马标与梅瑶萍才只打了个颤栗,门儿业已关拢。雪低风紧,光黯雪飘;秋离长衫飞舞,独个儿缓步来到客堂门前,面对竹门站立不动。
这时,人语声与马匹喷鼻低嘶声果然更清晰地来近了。
在晕黯的天光下,两个人各牵着马匹左盼右顾地来到竹门前面停下,其中一个隐约看得出是个紫面红髯的魁梧老者,他低声向另一个蓬头垢面,穿着一袭补满补钉的灰衫的高瘦人物说了几句话,然后,拍门大叫:“开门哪,开门来……”秋离平静又沉缓地道:“门没顶,一推就开。”
当然,秋离已经认出那紫面红髯的老者就是与“百隆派”闹翻了后又投奔“太苍派”的“紫面熊”万三叶,他身后那位看上去边幅不修,邋里邋遢的高个子,则定是‘疯樵子’包二同无疑了。”
门外,万三叶似是没料到在这种天气下会有人等在院子里应门,他也怔了怔,有些疑惑地高喊:“我姓万,小哥儿,可有几位外客在你们这里租屋么?”秋离平静地道:“有,他们一位姓魏,一位姓朱,一位姓邵,一位姓李,业已来这里住了两天了,就在后头。”
似是十分高兴,万三叶大喊:“那就对了,小哥,老夫与他们几位是同路的,约好在这里会面,他们向你提过么?”踏前一步,秋离回应道:“提过,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侯你们两位,请先进来吧。”
万三叶与包二同推门而入,包二同回身掩门,万三叶却跺着冻得有些僵麻了的双脚,一边用嘴里的热气呵着左手笑道:“辛苦你了,小哥,难为你还等在这里应门,老夫两人的坐骑也烦你牵入厩里加料,不妨多喂点掺酒的黄豆,天可冷蔼—”猛然间,万三叶后面的话尾却噎住了,他睁大了眼努力注视秋离,刹那间,他象见了鬼一样怪叫一声,脸上五官可笑地扭曲成一堆,“噔噔噔”地一连往后倒退三步!
来到一边的包二同不由皱了皱那双眼眉——呢,包二同的长相可也够惊人的,马脸,八字眉,细眼窄鼻,薄唇尖领上是未经修剪过的一片胡碴子,再配上他满头耸立的乱发,瘦长的身材与白补灰衫,那形态,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但是,他的这副面孔却流露着一,种冷漠又孤傲的意味,好象早已看透这个人间世,也早就厌烦了这些世间人了,现在,他冰冷地问:“什么不对?!”
颤抖抖地指着秋离,万三叶也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了,他喃喃地道:“包兄……这……这小子是……秋离!”
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惊异表情,包二同正面凝注着秋离,淡淡地问:“你是么?”点点头,秋离微笑道:“我是。”
一下子跳了起来,万三叶怪叫:“可了不得了,他他他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魏超能几个人八成是吃他坑啦,天爷啊,这不是阴魂不散么?”包二同一睁那双细眼,精光四射,他冷冷地道:“不要大惊小怪,三叶!”
万三叶手足无措,气急败坏地道:“包兄,大事不好了,姓秋的怎么会突然在此地出现?这不是太也巧得不成话了?如此一来,我们的整个计划只怕就要告吹——对了,内奸,一定有内奸去出卖我们!”
漠然地,包二同道:“三叶,你吵闹什么?事情发生了,便有它发生的原因,真相未明,你自怨自艾加上疑神疑鬼,不是搞自己的笑话给人家看?”于是,万三叶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他惊恐地瞪着秋离,惶惊地道:“你,你是怎么来的?”秋离安详地道:“‘黑草原’一别,思念无已,知道三爷你要光临此地,是而我便早早赶来等着侍候了。”
当然知道秋离是在故意嘲讽自己,万三叶赤髯拂动,急吼吼地叫:“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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