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银牛角
令嫒了?”灵秀端巧的眉梢眼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少女凝视着秋离,眸子深处有一股颖悟的光芒在闪耀,她带着三分亲切,七分好奇的韵调,惊喜地道:“我想,我该知道你是谁了秋离尚未答话,少女背后已响起一阵清朗而苍劲的敞笑,一个温润的声音随即传来:“霜儿淘气,还不肃请秋壮士入室待茶?”这位叫“霜儿”的少女,闻言咯咯一笑,轻悄地让到一边,娇媚地回身叫道:“爹,他果然就是秋离吗?”又是一阵那种令人听来十分舒畅熨贴的笑声。笑声里,一位银髯如云,秃头红脸,身着一袭褐布长衫的矮胖老人已然出现。他那胖敦敦的红润脸庞上孕着慈祥的笑意,一双细小精芒四射的眼睛,和蔼又赞许地正在端视着秋离,老人家这模样,呢,不似是一位名震天下的武林宗师,就好象一个面团团的富有庄稼员外一般!
秋离连忙整容施礼,稳重地道:“末学秋离,拜见衣老前辈。”
对面的老人,果然就是名闻四海、威扬南北的“中原双绝剑”之首“金绝剑”衣帆!秋离对衣帆如此敬重,使这位剑术中的泰斗人物颇觉光彩,更感到无比欣慰,他长笑一声,急步上前挽住秋离,殷切地道:“壮士休得如此多礼,快请入内把叙……”一面说,衣帆边将秋离迎入前堂之内。这间堂屋布置得异常清雅古朴,无论地板、墙壁、顶面,全和外边一样,纯是采用未经修饰的粗大原木所制就,非但淳新简朴,别有风味,更隐隐飘散着一股子淡淡的木料芳香,六把斑竹椅围绕着一张老树根雕成的雅致紫红色桌子,一侧的竹编高几上摆着一只香烟炉似的羊脂玉鼎,靠左边的一扇大窗正撑开,可以望见窗外那一线溅银碎珠般的流瀑,在流瀑扬起的檬檬水雾迷漫中,那种泌凉的爽气,宛似也飘输室内了……窗边,有松柏的绿影映入,一列置于各色瓷盆中的“奇石”便放在窗槛下的横板上,形形色色,清奇古怪的石状,有如几十座缩小了的名山古岳摆在那里,令人目之思之,悠然神往。一具织锦玉屏横立在室内,玉屏上精绣着一幅“孤竹啸风图”,屏前。是一张名贵精巧的云石卧榻,屏后,想就是进入另一个房间或是登楼的梯子所在了。
衣帆肃请秋离落坐后,又吩咐他的女儿赶紧沏茶敬客。现在、他日注秋离,手捋银髯,笑道:“壮士此来,沿途必是少不了一番奔波劳累吧?”秋离笑笑道:“尚好。”
衣帆和熙地道:“小徒周云于日前返山之后,业已将他与壮士结识经过及壮士对他之诸般思助,向老夫一一叙明,壮士如此善待小徒,并成全他终生之愿,老夫虽为其师其尊,亦同心感激,并衷于怀……”拱拱手,秋离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前辈言重了!”
衣帆感慨地道:“江湖中风谲云诡,人心区测、道义日渐式微,公理荡然无存,为今之世,如壮士等古道热肠,慷慨豪迈之辈,实在已不多见,小徒自幼孤苦伶仔,且又禀性癖傲倔强,一再遭到打击,自己心灰意冷,终日悒悒。老夫为其授业师长、多年来便少见此子欢喜,碍于武林传规与人言流长,老夫亦束手无策,徒唤奈何,若非壮士一力相助,突破世俗陋习拯挽小徒于绝境,只怕……唉,这孩子终生也就完了……”秋离表面上谦虚着,心里却暗笑道:“妈的,你个老小子却好一张利嘴,周云遭到天山派莫须有的理由逐出门墙,又叫人家把青梅竹马的爱侣夺了去,你老小子明明心里有数,却碍于武林中的‘规矩’,你老匹夫自己的‘威严’‘面子’拉不下脸来去论理,而帮着徒弟抢老婆的事情当然就更不好意思去做了,如今我出头助了周云,顶了个恶名,你老小子总算也出了——口怨气,难怪高帽子就一顶接一顶地给我戴个不停……老家饮啊,你是受了虚名与陋俗的束缚了,任何一件事,你只须要问该不该做,有没有道理做。而不要管做了之后,别人会怎么评论,如若事事全怕人言人语,俱是瞻前顾后,那还搞个什么球?就今正如你老小于自己说,道义式微、公理就难伸啦……”轻叹一声,衣帜这时又道:“小徒日前归来,即已面告老夫,壮士将要亲临寒山参与小徒婚礼之事,呵呵,老夫还正日夜期盼着呢,不想壮士却已到了……迎门丫头,乃是老夫独女,单名一个霜字,也是老夫将她娇纵惯了,若有冒犯之处,尚请壮土恕过……”淡淡一笑,秋离道:“好说,令嫒秀美端淑,天真活泼,了无忸怩之态,这也是她的长处呢……”此刻,衣帆的宝贝女儿衣霜已然用一方黑漆木盘托着两盏精巧的镶蓝瓷杯走了进来,她轻轻地在秋离与乃父之前将杯儿放下了,然后,一扭腰坐在秋离旁边的一张竹椅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愣愣地逼视着秋离不动!
心里暗叫一声“乖乖”。秋离只好有些尴尬地冲着衣霜一笑,搓着手汕汕地道:“多谢姑娘——”那边的衣枫一看不象话,忙笑叱着道:“霜儿不可无礼,哪有如此看人法的?”弯弯的柳眉儿一挑,唇一抿,衣霜忽然“嘻嘻”一笑道,“我说,秋大哥,你果真是秋离?那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鬼手秋离?”任是秋离饱经世故,见过大风大浪。这等阵仗却是少历,他肚子里叫苦,却不得不笑吟吟地道:“呢姑娘,这个……我当然是秋离,为什么你还有怀疑呢?”小巧的鼻尖一皱,衣霜道:“我不是怀疑,文绉绉、软绵绵、又温吞吞的,就算衣裳穿得糟一点吧,也没有什么关系,至少长得腰粗膀阔,头角峥嵘,一开口象雷鸣,一跺脚也能震……”豁然笑了,秋离道:“小姑娘,你恐怕是幻想太多了,你不妨看看,似令尊这等名慑天下的武林前辈,不也是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么?令尊的声誉是如此煌赫,他又何尝似你形容那般的‘腰粗膀阔’‘头角峥嵘’呢?”摇摇头,衣霜道:“我不管我爹,我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爹就是这个样子的了。但是,我想象中一些威名如你这样的武林强者,必是生得凶狠无比,十分恶扎的,不似你这个模样……”衣帆忙笑着骂道:“丫头不得胡说,也不怕人家笑你没有管教!”
伸伸粉红色的小舌头,衣霜娇憨地道:“秋大哥才不会如此,因师哥已经告诉我很多关于秋大哥的事。他还说,秋大哥为人最是坦荡豪放,不拘小节,秋大哥,你说是吗?”秋离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口里说着,他心头又在喊天:“我的妈,就算我不拘小节,坦荡豪放吧,却也不是这样的不拘小节,这样的坦荡豪放法碍……”深恐女儿再纠缠下去有失体统,衣帆忙举起茶杯,笑道:“秋壮士,请一试老夫自焙的小青山松子荼!”
秋离赶快将杯执近嘴唇,鼻腔中方始闻到那一阵清心醒脑的幽雅荼香。衣霜又是咯咯一笑,佯嗅道:“爹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子,那松子茶明明是我辛辛苦苦摘回焙制的,爹却偏要把功劳朝自己身上拉……”几乎把一口刚咽到喉咙里的茶水从气管里呛了出来,秋离连忙低下头去,拼命忍住笑声……衣帆老脸越发涨得红了,他放下茶杯,啼笑皆非地道:“丫头,你是怎么了?这般没大没小的?好吧,就算是你的功劳,你是为父亲生的女儿,不也等于是为父的功劳一样么?”天真又慧黠地笑了,衣霜道:“话是不错,但可要言明在先哪……”又好气又好笑地连连摆头,衣帆无可奈何地道:“这孩子,这孩子,全叫我给宠坏了……”一转头对着秋离,衣霜又道:“告诉我,秋大哥,你一共杀了多少人哪?”楞了楞,秋离微窘地道:“呢,姑娘,是谁告诉你我杀过人来?”小嘴一撅,衣霜悻悻地道:“你不要赖,这些事还用得着人家告诉我?就凭你秋大哥响当当的招牌,哼,你的逸闻轶事已经迎风扬出三千里了!”
搓搓手,秋离讷讷地道:“我……呢,我其实也没有杀过什么人,纵使有,也全是一些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歹人罢“嘻嘻”笑了,衣霜刁钻地道:“秋大哥,杀人是什么味道呢?”衣帆忙喝道:“越来越不象话了,霜儿,快不要纠缠秋壮士——”撒赖地一扭身子,衣霜粘搭搭地道:“不嘛,我要问嘛……”咽了口唾液,秋离苦笑道:“那,那种味道……姑娘,对了,你看见过毒蛇没有?”睁大了眼,衣霜点头道:“看见过呀,不过,这和杀人的滋味有什么关系呢?”哧哧一笑,秋离道:“如果你遇见一条毒蛇,它极可能窜来咬你,若是它没有咬你,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也会伤害其他人畜,在这种情形之下,姑娘,你会不会立即拾起一块石头或者找一根棍子打死它?”微微领首,衣霜道:“当然会!”
秋离笑笑道:“在你打死了这条毒蛇之后,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想了想,衣霜肯定地道:“我除了一害,心里自然是快乐而又欣慰,只是,在下手的那一霎有些悲悯与失张罢了哈哈大笑,秋离道:“好了,你己代我答复了你方才问我的那个问题。不错,每在我下手诛除一个恶徒歹人之时,也就是你所感受到的那种滋味!”
略一迷惘之后,衣霜随即颖悟了,她顽皮地一皱鼻子,咯咯笑道:“秋大哥,你真坏,也真精,你这是用我自己的手来揍我自己……”眉毛一扬,秋离道:“岂敢!岂敢!”
吁了口气,衣帆接口道:“秋壮士,老夫这丫头哪,一天到晚呆在山上也是闷坏了,不但刁钻顽皮,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来了个人也不管缠得缠不得,只要一见到便拉着人家扯个没有完,小徒周云的未过门媳妇,也简直叫这丫头给缠怕了!”
扮了个鬼脸,衣霜娇声道:“才不是呢,人家艾姐姐好喜欢我碍……”一吹胡子,衣帆道:“喜欢打你屁股!”
“噤咛”一声,衣霜不依地一股脑钻进了乃父怀中,牛皮糖般在她父亲怀里又揉又搓,腻个不休,直弄得老衣帆麻痒交加,声声告饶,这个厉害丫头才微喘着气,嫩脸蓬鬓站了起来,一张甜美慧黠的面庞上带满了胜利的笑容……手抚胸口,连连喘了几次,衣帆摇头道:“不象话,不象话,简直太不成体统了……”说着,他又面对含着微笑的秋离道:“秋壮士,小女刁蛮已惯,壮士初临,尚请切勿见笑……”一拱手,秋离平静地道:“此乃父女深情,天伦之乐,在下欲求之犹自不得,羡慕无已,岂有见笑之理?前辈言重了!”
一边整理蓬乱的云鬃,衣霜一边笑道:“爹,你老听见啦?人家秋大哥说得有道理,此乃是父女深情,天伦之乐,有些人欲求尚自不可得,哼,女儿每次略和你老表露一番、你就吹胡子瞪眼,连嚷着什么‘不象话’、‘不成体统’……等过些日子,女儿嫁出去了,你老便是想要再重温此乐,只怕也难上加难喽……”衣帆道:“好妮子,你看你那一张利嘴……”秋离嗓了一口茶,闲闲地道:“姑娘大约已经有了对象了吧?”想不到,秋离竟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衣霜不由粉脸候热,眉梢含羞,她娇咳道:“秋大哥取笑人家,人家不来了笑了笑,秋离道:“不敢笑,我说的是正经话,毫无半分取笑之意,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害臊的地方……”舔舔嘴唇,秋离又道:“只是,我与姑娘初次把晤,便贸然询及此事,有些冒昧罢了,好在令师兄周云与我相交甚深,姑娘又系女中巾幅,大家全乃知心明心,颇为投缘,我视姑娘亦如自己妹妹,才不怕失礼有此一问。”
他侧首笑望衣帆,又道:“前辈亦勿以在下放肆见责!”
抚掌而笑,衣帆道:“当然,当然,老夫有了霜儿这等宝贝,见惯听惯,早就任什么也不以为怪了,何况壮士你又无不当之处,呵呵呵……”说到这里;衣帆又感慨地道:“此女生母早逝,十八年来,全是老夫与拜弟一力将她抚养长大,这孩子自小娇弱多病,因而老夫等未免事事依顺着她,这一依顺倒好,便形成了她今日这种没大没小的放纵习惯……多年来老夫与拜弟一直隐居小青山,少履红尘,霜儿也就一直随伴我两个老人于此深岭之中,度着那默默岁月……”叹了口气,衣帆续道:“这孩子也可怜,一个似她这般年龄的少女,正该是享受青春,经历欢笑的时候,没得却为了我两块老骨头害苦了她,这等活泼可爱的孩子只能孤孤零零地面对幽幽青山,徐徐流水,日夕伴随着我们两个暮暮沉沉、垂垂老迈的人……唉,老夫也早就思量过了,霜儿年龄已到,该给她找门合适的人家啦……”俏脸上是一阵红跟着一阵白,衣霜羞急地叫:“不,爹,不嘛,女儿要一辈子陪着你老人家……”衣帆展颜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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