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生风尘侠隐
那啸声仍是低细而清晰地不断传来,只是光闻其声不见其影,益发显得怪异!
突然之间苦因大师竟也撮口长啸起来,与那啸声遥遥相和。
初时两种啸声颇不一致,似是苦因大师在向发出啸声之人申诉不同的意见,但渐渐愈来愈近,啸声也愈来愈觉平和,令人听了,真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一时之间,罗雁秋竟不知不觉地闭起眼睛,忽然,一声鹤唳,划空传来,他连忙抬头一看,只见一点灰影,自西方天际飞泻而下,直到近前,才看出是一只翠喙红冠白腿黄爪的硕大灰鹤,鹤背上安然坐着一个灰衣老人,那灰鹤距离地面有数十丈高,他便已飘然而下!
罗雁秋看得心中一懔,呛啷一声,右腕撤出背后的白霜剑,左手已将那铁盒纳入怀中,他只当这老人定是来抢夺这百妙佛珠来了。
岂知那老人哈哈一笑,大声说道:“娃儿莫怕,你那铁盒中的东西,我老人家虽然想看一看,长长见识,但却不会出手硬夺,若要硬夺,嘿嘿!你藏到怀里就能保险了吗?”
罗雁秋不禁俊面一红,下意识地又将那铁盒拿了出来。
此刻那灰衣老人已然站在地上,只见他又瘦又矮,灰须友发,手中却提了根长长的烟筒,嘴、杆、斗、袋,亦俱是灰色!
那灰鹤在这灰衣老人离开背上以后,便又振翅而去,此刻早已踪迹不见。
只见苦因大师双手合十,向那灰衣老人一揖,那灰衣老人哈哈大笑道:“免礼,免礼,咱们已谈了半天,尚未请教你大和尚怎样称呼哩。”
罗雁秋大奇忖道:“原来他们方才的啸声,便是交谈的,但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
苦因大师仍自双手合十说道:“小僧法号苦因,不知老施主……”
灰衣老人摇头打断他的话道:“想来你便是空空和尚的徒弟,惭愧得很,老夫尚没有你这么大的勇气,这百十年来,我也不知到过这里多少次,但却从来不敢冒险进去。哈哈!别人一定以为我也已死在阵中,哪知却是偷偷溜走了呢?”
罗雁秋暗自忖道:“原来他便是和空空大师同辈的高人,直到如今,仍未想出破阵之策,但却又不能把此事放开,是以便常常来到这里。”
灰衣老人忽又哈哈大笑向罗雁秋道:“小娃儿,你可是在暗自嘲笑我老人家吗?听说这阵是你破的,你且讲来听听,不然我便真要活活闷死!”
罗雁秋早已悄悄将白霜剑插回鞘去,见问微微一笑,说道:“破解此阵,简单已极,只因这布阵之人,犹自不了解这一阵势。”他遂将自已所知的说了。
灰衣老人听罗雁秋说着,面色竟是一变再变,等罗雁秋说完,他竟突然大声说道:“可惜!可惜!这原来是个不完整的归元四象阵,只是不知这归元四象阵是什么人布下的?而布设此阵的目的,犹足令人猜疑。”
罗雁秋一旁插口说道:“以晚辈之见,那布下此阵之人,只是不愿这宝物落入他人手里,引起武林的争夺杀戮,是以……”
灰衣老人插口截断他的话道:“对了,我老人家倒要看看那是什么宝物,小娃儿,你尽管放心,我决不会要你的。”
罗雁秋手中紧紧握着的铁盒扔了过去。
灰衣老人打开盒盖,先是咦了一声,随手将那串百妙佛珠取出,然后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面色突地大变,“咔嚓”一声,将铁盒盖起,沉声道:“这串佛珠原是我的,不知怎会到了此地。”他竟迅疾地揣入怀中。
苦因大师也是面色骤变,肃然说道:“施主你……”
罗雁秋早已冷笑一声,拔剑刺了过来,沉声道:“你原来是个骗子!”
灰衣老者哈哈笑道:“骗子就骗子,只是这串珠子老夫却是要定了!”
他一闪躲过罗雁秋的白霜剑,轻烟般向海边奔去。
罗雁秋目光一转,冷笑说道:“那灰鹤没有回来,你跑不了的!”也自拧身直追。
苦因大师低低喧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秋儿!不要追了,你是追不上的。”
忽听身后数十丈外,响起一阵朗笑,一人大声说道:“罗雁秋!尽管追下去,我来帮你!”
只见白色的人影,在晨雾中,穿了出来,正是那太虚宫主人,白衣中年文士。
罗雁秋本就不肯善罢干休,此刻闻言,更是精神大振,脚下一紧,唰唰唰,三个起落,已然追到那灰衣老人身后十余丈之遥,那灰衣人已到了海边,罗雁秋又自冷笑一声道:“看你还能往哪里逃?谁叫你把灰鹤打发走了,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来你只有跳海了。”
哪知他话未说完,空中突地传来一声鹤唤,一点灰影,流星般飞坠而下,正是那去而复返的灰色大鹤。
罗雁秋心下顿时一沉,灰衣老人却已飘身上了鹤背。巨鹤方要冲天飞起,罗雁秋已大喝一声,扑奔过去,一只右手恰好抓住一只鹤爪。
苦因大师跌足大呼道:“秋儿使不得……”但巨鹤早已振翅而起,他再想出手拦阻,已是无及。
中年文士也自皱眉说道:“想不到老头子倒还没死,不知他一向住在哪里?可惜我迟来了一步,不然,那串佛珠,他是再也抢不去的。”
苦因大师长叹说道:“他是硬抢,倒也没有那么容易,贫僧再也未料到一个前辈高人,居然也会巧取豪夺,看来世道人心,当真是……”
他语声一顿而住,变色说道:“那巨鹤怎地忽向海中俯冲而下,莫非他是要摔脱秋儿?”
中年文士凝神看去,一笑说道:“大和尚不要着急,原来那老不死的竟然一向住在船上,而且那只船还不小哩,他既然也在水上讨生活,咱们便一定会找到他的,现在且请到敝处一行,对寻找罗雁秋,夺回那串佛珠之事,再从长计议。”
且说罗雁秋被那巨鹤带至云端,俯视海面,只见波涛万顷,无边无际,顿时有一种晕眩的感觉,他纵然满腔愤怒,却也无法宣泄,只是牢牢抓住鹤爪,两眼紧紧闭起,等待着降落实地。
岂知那巨鹤在空中略一盘旋,竟然敛翅急向海面飞坠,罗雁秋心中一沉,生怕那巨鹤将他摔脱下去,是以手掌抓的更紧了些。
忽然之间,他似是觉得双脚已然踏着实地,睁眼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正置身在一艘雪白的大船上!
这船上的一切,俱是白色,甚至连水手们的衣着也是白的,无怪这么大一艘船,他在空中俯视时,未曾发现,只因它和那一堆堆雪白浪花的颜色,毫无二致。
他方自呆了一呆,灰衣老人却已喜孜孜地一伸手把玩着那一串佛珠,一手拉着烟管,大步向舱门走去,罗雁秋顿时如梦初醒,大喝一声道:“好个骗子,归还我的佛珠来!”
身形倏地凌空而起,尚未归鞘的白霜剑,闪电般向灰衣老人背后劈去!
灰衣老人却是理也不理,竟自大叫道:“琼儿!琼儿!快来看看爷爷给你的见面礼!”
只听一声甜美娇柔的声音,立刻自舱内响起,道:“来了!”
遂见一个秀发披垂,一身白衣的少女,如一朵白云般飘了出来,罗雁秋的剑尖堪堪要刺到那灰衣老人,忽然听到他呼叫“琼儿”二字,心下一惊,手中剑便自然一缓,接着便看清了那白衣少女,他心中一阵激动,但闻“当!”地一声,白霜剑已然摔落在甲板之上,脚下不自主退后了一步,失声叫道:“是你……”
那白衣少女的如花娇靥上顿时现出惊喜之容,美眸中闪耀着兴奋的光采,半晌之后,方自举手掠了掠秀发,嫣然笑道:“我是谁,你还认得吗?”
罗雁秋俯身拾起白霜剑,插入鞘中,微笑说道:“你是琼儿,这回再也不会认错了。”
白衣少女佯嗔说道:“琼儿也是你能叫的?我的名字叫于飞琼!”
灰衣老人一傍哈哈大笑道:“琼儿,你见到了罗雁秋,便不再要我这个爷爷了,须知若不是爷爷把你从七绝山庄中带出来,你们再也不会见面,是以你仍然要谢谢爷爷我的。”
他语声一顿,微笑着将那串佛珠还给于飞琼,又转向罗雁秋说道:“罗雁秋,你若还要夺去,就向我这孙女儿动手吧!”
说完之后,大笑着向舱内走去。
于飞琼和罗雁秋两人同时俊面一红,于飞琼望着他消失在舱门内的背影,一笑说道:
“说来你不信,我自出生以后,长了这么大,从不知有这样一位爷爷,直到上个月我回到七绝山庄,他也是离家五十年后,第一次回去,我从来没到过海上,加以近来心情不好,于是便缠着他要出来玩玩,爹爹和几个叔叔虽不同意,但爷爷答应了,他们也是无可奈何的。”
罗雁秋见她提到家中亲人时,脸上自然流露出幸福的光辉,顿时想到父母惨死,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于飞琼诧然说道:“你叹的什么气?”
一顿之后,又自黯然说道:“我知道你是在想红姊姊,唉!
她一定已生过孩子了,但不知是男是女?”女子的敏感善妒,永远都是如此,虽然这些并非便是坏事。
罗雁秋仰望云天,长叹说道:“在下父母之仇未报,连二老葬身何处,亦不得而知,诚然愧为人子。”
于飞琼强自微笑说道:“你只要知道仇人是谁,报仇还不容易,至于伯父母安葬何处,也总会有人知道,你说是吗?但不论如何,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该唉声叹气的。”
这娇生惯养,纯洁得有如仙子般的少女,此刻似已长大了许多,懂事了许多,竟然也会说出安慰别人的话来。
罗雁秋精神一振,收回凝注在空中的目光,豪声朗笑道:“姑娘之言,使在下顿开茅塞,且请姑娘禀告令祖可否送在下到陆地?”
于飞琼竟微笑摇首道:“小女子如果说碍难从命,不知罗少侠生不生气?”
罗雁秋听她竟然自称起“小女子”和称呼起自己“罗小侠”
来,不由微微一怔,尴尬笑道:“姑娘若有碍难之处,在下自是不便相强,但姑娘你……
你又何必谦虚?”
于飞琼顿时面色一沉,冷笑道:“你满口‘姑娘’,‘在下’,生怕和我的关系拉近了似的,但对凌雪红却是‘红姊姊’叫个不停,难道……难道你……你……”
她娇靥一红,下面的话竟再也说不下去,眼圈中满蓄的泪水,早有几滴,落在船板上,仿佛受了极大委曲似的。
罗雁秋暗叹一声忖道:“仅仅数月不见,她的说话行事,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往日高不可攀,圣洁得宛如仙子,令人不敢仰视,但今日却是变得如此。”
原来于飞琼见罗雁秋对待自己,始终像是隔着一层云雾似的,便将自己的心事统统告诉了他的爷爷,那灰衣老人自己是男人,自然了解男人的心理,于是便告诉她天下的男人,最怕女子的眼泪和撒娇,纵然他是柳下惠在世,却也要在这双重攻势下屈服的。
罗雁秋心中思忖着,忽然听得于飞琼竟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心下不由一急,讷讷说道:“姑娘,你……你这是……”
岂知他话声未完,于飞琼已哭着向舱内如飞奔去!
须知他虽和于飞琼见过几次,心中也潜蕴着一股爱慕之意,因俩人只是匆匆相见,匆匆分离,是以总觉得有几分生疏,他虽想叫她声琼妹妹,却叫不出口,此时见于飞琼哭得更伤心,于是便再也不顾忌,飞身追了上去,大声叫道:“琼妹妹!你这是何苦,若是爷爷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哩。”
罗雁秋方从垂着的白色珠帘掠进去,于飞琼的倩影,便已消失在另一个垂帘之后,他方略一迟疑,不知该不该进去,却听船舱一角,一人沉声说道:“你还发的什么呆,既然得罪了我的孙女,还不快些赔罪去!”
说话之人,正是那灰衣老者。
罗雁秋硬着头皮,大步向内舱走去。
这船本来极大,是以里面舱房颇深,他左旋右转,一连穿过四五条通道,忽闻到声声低泣自一面摇晃着的珠帘中混合着淡淡幽香飘出,他知道那定是于飞琼的香闺,遂故意轻咳了一声,大声道:“琼妹妹,小兄赔礼来了!”撩起垂帘,一脚跨了进去。
目光四扫,只见舱房帘幕低垂,光线甚是黝暗,但仍可清晰地看到于飞琼的娇躯,正自蜷缩在绣帐锦被的檀床之上,低低哭泣着,双肩不停地耸动,仿佛甚是伤心!
罗雁秋轻轻走到床前,缓缓在床沿坐了下去,口中悄声说道:“琼妹妹,我以后再也不称呼你‘姑娘’二字了,但你以后也定要叫我秋哥哥,我俩朝夕相处,永远不离开,好妹妹,你说好吗?”
口中说着,一只右手,早已轻轻地向于飞琼秀发上抚去。
就在罗雁秋右手触到于飞琼秀发的刹那间,她果然停止了哭泣,但娇躯却是一阵颤抖……
一阵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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