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泪





  
  我的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心中也是翻江倒海。柴叔见过我,应该知道我就是中宫皇后,为何他……
  
  脑中闪过乔公公的只言片语:“……文氏之后……太后……轩辕帝……”
  
  还有惜时的:“……前朝……黑相……深仇……”
  
  我再带了惶然回头,哪里还有什么弓着腰拄着拐杖的老人?那根看似不起眼的拐杖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一柄细长的利刃!
  
  他是知道的!他知道黑氏一族血海深仇!他知道文周太后是文氏之后!他知道轩辕帝乃文周太后所出!他知道我是轩辕帝的皇后!
  
  利刃在日光下发着白色的光,照拂了我脑中无数的猜测,渐渐汇聚成一点,他是来复仇的!
  
  柴叔眼中恨意迸发,力贯刃尖,随着蹒跚的步履劈风而进,连我都能听到,为何轩辕却浑然未觉?
  
  差一点!只差一点!
  
  我惊呼着,如飞蛾扑火向着那道孤影而去!
  
  那一池早已凋凌的清莲,是否知道它们的洌滟之下,也有那般绝美的色彩?
  
  利刃劈空的声音悚然而止,因为它再也唱响不起来了!
  
  天地仿佛离我远去,秋风荡涤,纯净的白,纯净的红!
  
  原来时间是如此静止的!
  
  风中的背影终于缓缓回头,白衣划出绝美的孤度!
  
  我看到他的回眸,那里,泪如清月!我感觉不到一丝痛,痛都去了他的眼里。
  
  抬头一笑,想要说,却说不出来,呼吸越来越吃力,血从我的口中、鼻中涌了出来,眼前如血色残阳!
  
  他的眼底,渐渐都成了触目惊心的红!
  
  我低头望向他绝望的注目之处,是我的新衣,点点赭红,染着粉粉的藕色,似绽开朵朵红梅。
  
  梅花开了,冬天来了吗?难怪,我觉得如此寒冷!
  
  我终于知道我有多舍不得,即使做影子,我也舍不得离开!
  
  我多想再看看他的模样,他的温润,他的宠溺,他的严肃,他的深沉,我都想再看一眼。我多想听他再叫我一声“颜儿”!多想听轩儿再叫我一声“娘”!他带着轩儿嬉戏疯闹的样子,我也想再看一眼……
  
  脸上血液温热,突然有一滴冰凉溅在其中!
  
  然后,残红渐褪,雪般的白色和金子一般的阳光铺天盖地而来。
  
  意识的最尽头,熟悉的臂弯,发疯似地欲堵住狂流,耳边一声又一声:“颜儿!颜儿!颜儿——”
  
  我看不见,却真真切切的听到,笑容终如朝阳绽放,世界似乎越来越远。身旁越来越静,越来越黑,也越来越痛!
  
  痛彻,真的就能新生了吗?
  
  终于想起来,我从未曾对你说过——
  
  我爱你!
  
  我爱你呵!
  
  因为你是帝王,我爱你!
  
  因为你是夫君,我爱你!
  
  因为你是你,我爱你!
  
  我好悔啊!
  
  *
  
  当日与君绝,再见恍如隔世。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纤手微抬,惊醒身边人!还未看到他睁眼,手已被他紧紧握住。
  
  “颜儿,你醒了?”
  
  他的脸廓,竟似瘦了一圈,原本温和的线条又多了几道苍桑。眼眶深陷,此刻溢满喜乐。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让我想起苍鹰。
  
  “你这傻瓜!”
  
  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我的手背之上,久久才又说话:“不要再离开了!”
  
  他眸中的深情撞入我的心中,君氏,颜歌……此刻,都被我抛置脑后。
  
  我想起昏迷前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竟有些迫不及待,半天才挤出一句:“不离开了!”
  
  他似受到震动,白皙的俊容有些泛红,半晌才吐出一口气:“你终于……不再说离开了!”
  
  我垂目,莞尔,注视。
  
  失去才知珍惜,以往,我总是拿来说他,却不知道,自己才是糊涂的那个。
  
  从前如何,情起如何,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比他晚生一十五载,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二十九岁,难道,要他将之前的全部抹杀?今日,他眼中只有我,便足够了。
  
  士为知已者死,哪怕只知一日。
  
  他的眼中也有笑意,却只知道怔怔地看着我。
  
  室内红焰越跳越高,鎏金竹节薰炉镂空的气孔中冒出缕缕热气,将浓浓情丝化开。
  
  我轻轻咳了一声,美目流转。
  
  凤穿牡丹的被褥,金雕龙凤的大床,漫纱挑红的帘幔,淡淡清雅的药味,一切似如昨日重现。除了皇家,哪里还有这样的气势?
  
  我又低头打量了自己,柔软的中衣,是绣了瑞草云鹤的蜀锦制成。这蜀锦,多是贡品。
  
  “我在哪?”嗓子本来就像是风干的骨肉,勉强着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抑不住一阵剧咳,胸口又疼又闷,像哪处要撕裂一般。
  
  引得他脸色大变,全然没了往日的镇定:“御医!御医!”
  
  立时就有脚步声靠近,只闻声却不见人:“皇上!”
  
  “没事!你同我说说话!”我急忙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指尖竟无一丝力气,袖子从指缝中溜了出去。
  
  他坐了回来,将我的手放进被子,手放在我的头上慢慢按摩:“你昏睡了五天,才醒,要少说话,更遑论用力了!”
  
  “我一定是老了,轻轻挨一刀就昏了五天!”
  
  话才出口,便被他轻轻弹了一下:“你才二十三!”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我都老了十岁了!”
  
  他从容不迫地从床边矮几上拿起一把银匙,缓缓地击打床椽,抑扬顿挫地诵道:“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我提高被子闷着嘴巴笑了一阵,却扯动了伤口,慌得他忙放下银匙,严肃起来。
  
  “我忘了你不能笑……”
  
  “我头发白了!”
  
  他伸手过来,指头在发梢间缱绻缠绕,浅浅笑意溢于唇边,似在说着一桩秘密:“我也有白发!”
  
  心中荡起一阵暖意,初见时,我十四,他二十九,恩爱帝王家。如今,我二十三,他三十八,白首之约已至。
  
  “以后,就算你说要离开,我也不放手了!”
  
  他的情话绵绵如箫笙,星眸点点亮光,只专注我眼中的神采。
  
  我不忍破坏这和谐美满,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阿叶……呃,轩儿呢?”
  
  他又替我掖好被子:“你别问,且闭目养神。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我一件件说给你听!”
  
  我点点头,果然依着他,闭上了眼睛。一片漆黑,但心神却十分平静。
  
  ……
  
  “谷地湿寒不宜养伤,你高热退过之后,我便带你来了陵阳行宫。只是,你的身份仍是秘密,所以轩儿暂时和曜在一起!”
  
  我皱了皱眉。
  
  “你担心柴叔?他……已经自尽了!”
  
  我睁眼,翦水双瞳中写尽震惊!
  
  他脸上微微现出一丝不悦,伸手拂下我的眼帘,又说道:“他这些年,真是机关算尽!”
  
  “他其实……”我想说,他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又生生地住了口,将秘密咽回心底。
  
  “我知道!他因为母后而迁怒于我!”
  
  我的眼睛又攸然睁开:“你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王姬告诉我的!我才知道,我这个皇帝,名不正言不顺!”
  
  我赫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皇上在见了王姬长公主一面之后,就定了尚静柔做淮王妃!
  
  “那么,她和东山王——”
  
  “让你少说话,怎么话头这么多?以后什么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哎!谁教我的小妻子是个爱操心的呢!”他宠溺一笑,我的鼻头突然就酸起来,幸福就是如此简单,我却绕到山穷水尽。
  
  “东山王在甘泉山守陵,没有兵权,能兴多大的风浪?但若是换作晋安王,手中有重兵,又有大儒,情势于我就非常不利。当时的我,只有一个选择,先发制人!”
  
  皇权的明争暗斗,我自小便知道。任何的一个不谨慎,都会招致全盘皆输。他此刻说起来云淡风轻,但那些潮流暗涌的岁月,他要花费多少心血?
  
  “濮阳先生知道吗?”
  
  问过之后又后悔,忙睁开眼,神色堪忧的盯着皇上,却见他浑若未觉:“知道与否并不重要!对于善恶,他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他不能为了仇恨而活,他有他的责任!”
  
  烛火啪啪的响着,突明突暗,像是恋人的心跳,我和他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他站起来,弯腰替我盖好了被子,柔声说道:“你再睡一会!”
  
  “你呢?”
  
  “我就在外面!”
  
  *
  
  阿暮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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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进同出始夫妻
  南方的深秋,似乎要比北方长些,初冬久久不来,给人神秘感觉。窗外偶尔飘过菊香,混着药草的味道,竟然十分和谐。
  
  濮阳的药见效神速,连御医都为之赞叹。没过几天,我已经能下地行走,只是眼仍有点花。我想起轩儿治病之事,总想找个时间和皇上说说,但这两日总是见他来去匆匆。
  
  行宫内清清静静的承载着百年的岁月,成日里见到的也不过三两人。
  
  他们一色紫棠的宫装,恭敬地称我为“夫人”,而且绝不多看一眼。陵阳行宫住进一名来历不详的女子,皇上对于我的身份讳莫如深,他们最是尴尬。
  
  侍候我的是行宫内一年龄较大的宫女,叫海棠,瘦瘦弱弱的,配着衣裳倒真像是风中的海棠。她的眼睛十分活络,反应也是极快。
  
  外面脚步声刚起,她便弓着腰退下去了。
  
  菊香越来越浓烈,仿佛就在眼前。我睁开眼,果然看到了灿若光华。
  
  笑着伸手接过来,他空出来的双手便伸向了我的臂下。
  
  我将菊打向他的手,顿时,落英缤纷。
  
  “不想在外面陪着我批折子?”他撑在我身前,故意露出可惜的表情。
  
  我闻言,忙弃了菊,双手攀上他的颈项:“好啊,总比老躺在房里好!”
  
  他将我拦腰抱起来,飞快地在我额头上啄了一下,笑涡浅浅泛开。
  
  *
  
  行宫的摆设皆是南方的风格,俏红翠绿,金钩银缠,处处透着秀丽婉约。水天蔚蓝,更别有一番悠雅闲情。
  
  我被皇上安置在了宽大的贵妃榻中,身上盖着雪纱褥,牡丹屏风三面环绕,只有皇上能看见我。我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如欣赏亘绝千古的至美画面。他阅读奏章的时候面容无一丝变化,只有提笔酝酿的时候才稍稍窥见一点。四周静得不可思议,我却不觉得半点无聊,只知道出神地看他。
  
  他头也未抬地问了一句:“好看么?”
  
  我红着脸转移了视线,手指划开云白水袖,无心地随着牡丹的丰韵勾勒线条。
  
  半晌,他放下折子,伸指轻按额头,无奈地叹道:“岁月不饶人!”
  
  我心中一动,便看到数根刺眼的银丝赫然夹杂在他黑发之中。
  
  不免有些嗔怨:“这些日子来,你又要照顾我,又要关心朝廷,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铁打的人也累坏了!”
  
  他眉头蹙皱:“朝廷有焰炽在,不会出什么乱子。几位藩王也折腾不出个什么名堂,西南战事,也是刻意缓兵。伊洛善蛊毒,我军的阵线不可布得太近。”
  
  “伊洛鱼目混珠,我朝出师有名,为何不一鼓作气?如此耗着,再而衰,三而竭,于我们不利!”
  
  他抿唇一笑,握笔的腕重重顿了一下:“我在等一个时机!”
  
  “将士们阵前杀敌,你却在这里,实在说不过去。我身子已无大碍,你还不放心什么?”
  
  他续又低头运笔:“西南战场留给你大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等你再好一些,我们从水路走!”
  
  大哥?君家?我们似乎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不知是我,还是他。
  
  而我,也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比边关战事还要紧:“你要?